悲剧的红楼梦,是否会因为他的意外出现而改变轨迹呢?
蒙学他已倒背如流,五经在顺朝乡试、会试、殿试选一经即可,四书必读,除四书外,贾琮专攻《诗经》,他有前世的学习方法,记忆加理解、碎片化吸收、分类吸收等,再加前世的国学底子,不是十分吃力。
贾代儒是贾琮的族叔祖,也是代字辈仅存的几人之一,几十年未考上秀才,是个老童生,但人家也是通过了县试、府试的,院试屡试不中,在古代,六七十岁的老童生并不稀奇,科举艰难,胜于高考。
贾琮在课堂虚心听取了贾代儒讲解的《诗经,国风》,不像其他顽童一般应付敷衍,颇有心得。
申时末,学堂大院闹哄哄的,放学了,甬道的人三五成群,如出笼之鸟,孙福提包裹在后,贾琮叫他准备五两银子,说道:“先不回府里,到太爷门下拜见。”
……
三面围墙,一面出口正对宁荣街,里面北方、东方有房,一律青瓦小屋,隔成几间,北方正房除用作客厅外,尚有两间偏房,丫头只有一个,这便是族叔祖贾代儒的家。
“琮儿何需如此破费?”贾代儒放下书本,迎族孙进客厅,命丫头上茶来,嘴上应承,银子推辞两遍却收了。
“太爷身为孙辈的族学老师,收些贽见礼,理所应当。太爷又是孙辈的族叔祖,孙辈孝敬,又有何妨?”贾琮下首坐下,不急不躁,也不忙喝茶。
贾代儒一家,生活水平与宁、荣二府相比,犹如天上地下,贾代儒亲孙贾瑞觊觎王熙凤,而被王熙凤的“相思计”害死,期间给贾瑞买人参也买不起,要到西府去求……这些信息,贾琮从红楼中了若指掌,知道贾代儒会收礼的,他这么做,自然有针对性和目的性。
“传闻贾琮转了性子,果然不假。”贾代儒心想,问道:“你可是有事相求?”
“太爷明鉴,族孙冒昧了。”贾琮起身作揖道:“族孙请太爷出题,想临场作一篇时文。若是能入太爷之目,还请太爷代为转告家严,族孙想参加壬申年的宛平县试。若不能入目,族孙聆听教诲,再学习就是。”
“什么?!你能写八股?还要参加今年县试?”贾代儒震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打量这个族孙,彬彬有礼、言辞恳切,岂是亲孙贾瑞能比,虽然不大相信,因有送礼在先之故,便道:“也好,你听清题目‘狗吠’,开始破题吧,假使题目破得不好,就不必再作了。”
狗吠,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原话是“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是孟子对梁惠王说的话。
这就是熟读四书的必要性了,四书如果不滚瓜烂熟,怎么破?怎么写?
丫头捧上笔墨纸砚,贾琮一月苦读四书,加之前世底子,已经快要接近融会贯通的境界了,题目岂能不熟,当下想了片刻,挥毫写出几笔颜体,破题道:
“物又有以类应者,可以观齐俗矣。”
孟子当时是对梁惠王说齐国的风俗,贾琮开篇即笼罩全题,磅礴大气!
“善!”贾代儒拍案叫绝,质疑不禁降了几分,可见贾琮是学过时文的,就不知是何人教他,难道是自学的不成?
“夫狗,亦民间之常畜也……若曰,辩物者,所以观国俗……”承题、起讲都还中规中矩。
进入正题“……由是国风十五,而卢令志美,独夸东海之强。甚而食客三千,狗盗争雄,尝脱西秦之险……”
差不多花了半个时辰,才写完一篇八股文。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在平仄、对仗上无可挑剔,但是,作为老童生,又讲学多年的贾代儒,还是发现了一个漏洞,这个漏洞无关八股文的文体是否合格,而是春秋战国历史的矛盾。
这又是八股文的另一艰难之处:考据。一篇八股文,代圣贤立言,引经据典,自然就会涉及史实,考官一旦读出你史实矛盾,卷子就会黜落。八股,难倒了多少先辈。
贾代儒没有及时提醒贾琮,一名八岁童子,能写出一篇合格的八股文,已是极为难得,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也不是多么匪夷所思,史上也有神童存在,贾代儒勉励道:“你的确令我刮目相看,此篇制艺,我会传交令尊,如此看来,你四书已熟,不宜在族学荒废学业,应寻觅良师指导。”
又从书房找了一本《八股启蒙》、一本《字眼便用》,告诫道:“你虽是我族孙,也是我门下学生,我自当出力,平时更应揣摩学习,戒骄戒躁。但今年宛平县试,能否赶得上,尚未可知,明年癸酉,三道童子试一年考,再接乡试,也未为不可,还是不要太急进。”
“是,族孙谢过太爷了。”贾琮收好两本书,留下那篇《狗吠》,因为贾代儒是老师,又是贾赦、贾政的族叔,由他出面,更为顺利。
……
酉时三刻,主仆二人回到小院,贾琮惯例打太极、做俯卧撑、跑步,先锻炼半个时辰,再沐浴、焚香,在匪鉴堂书房细细品读《八股启蒙》、《字眼便用》。
虽是搬出贾赦院,但到目前为止,真正被贾琮视为亲人的,只有贾迎春一个,这种豪门大家庭,亲情本就淡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更多的是礼法、规矩、礼教的枷锁与束缚。贾宝玉自然不屑与他为伍,林黛玉在男性中也只和宝玉亲密,薛宝钗呢,人家的目的是来选秀的,未必看得上他。
往后选秀失败,薛宝钗才退而求其次选择贾宝玉,此时的宝钗,外表和颜悦色、世故圆滑,内心可是非常高傲的,生一点病,制作的“冷香丸”比仙丹还麻烦,似乎过于娇气……到底是什么病呢?怕是公主病吧,得治。
贾环、贾兰倒是能说几句话,贾环品性不好也是真的,贾琮更喜欢贾兰一些。
轻轻摇头,剔除杂念,贾琮明白贾代儒给他《字眼便用》的用意了,这是八股文的词语代换,比如孔子要称“至贤”,皇家庙号、姓名绝不能犯,是一本很实用的书。
“由此看来,族叔祖用心良苦。”贾琮对贾代儒有了几分好感。
至于八股文的弊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清朝康熙曾经下令废除过科举,后来不是照样实行?古人不知道八股文的弊端么?非也,中国历史上也有进士出身的人痛恨八股,然而抓住弊端不放,又有什么解决方法呢?比起九品中正制,科举要公平太多了,现代教育没有弊端么?
就像晚明士大夫几乎无人不喜欢女人裹小脚的“三寸金莲”,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潮流、风俗,贾琮认为一味地抨击是不对的,弊端,任何社会都有,抨击,不如把弊端尽量最小化。
王羲之《兰亭序》: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后人看现代的情感,或许会成为今人看古代的情感?
……
又是一天晨曦,贾赦夜御数女,加以药物控制,未免身体疲惫不堪,院子耳房,邢夫人提议道:“老爷,自石榴出府,琮儿的丫头尚未安排,老爷看……”
“要不从你我的丫头之中,拨出去一个,要不新买一个?这有何难?”贾赦困倦道,不安排丫头伺候是不行的,大家公子没有丫头,怎么像话。
邢夫人想了想,道:“我的意思,是向老太太讨一个,老爷瞧着如何?”
“嗯?”贾赦看向夫人,皱起眉头,清楚邢夫人的心思了,宝玉房中的袭人、晴雯是老太太赏赐的,这其中的道理,不是要一个丫头那么简单,而是有争宠的意味了。
“这个,尚且要看琮儿在族学进展如何,如若成不了气候,你好意思开口?老太太不允,岂不躁得慌?”贾赦没好气,但心思也是与邢夫人一样的。
自从贾琮展现他的悟性、才学,贾赦、邢夫人都是支持的态度,但根本上,要看贾琮能走到哪一步,他如果未取得功名,老两口也懒得操心。
恰在这时,丫头秋桐来报“学里太爷来了”,是族叔贾代儒亲自登门!贾赦与邢夫人对视一眼,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12章 好标致的丫头()
贾代儒大体上跟贾赦说贾琮蒙学、四书已熟,进境快过学堂的所有人,不宜在族学浪费时间,应该尽快请一个时文名家教导,并把贾琮的那篇《狗吠》拿出来,一句一句地给贾赦解读。
贾赦的困倦顿时消散,打起精神来,可他文不成武不就,哪里听得懂八股文?但却知晓族叔贾代儒为人还算刚正,不至于哄骗他。耐着性子,装作听得懂的样子,感谢贾代儒之后,与邢夫人商议几句,贾赦决定去找二弟贾政。
为何要找贾政商议呢?因为贾政是在朝官员,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定有结识的名士、进士,他贾赦并无实权,整日饮酒作乐而已……
这对兄弟的关系又是如何呢?大抵是不好不坏,与贾琏、贾琮一般。我们从一件事中可以看出来,红楼里赵姨娘、马道婆施法谋害王熙凤、贾宝玉,当时,贾政都认为贾宝玉没救了,要预备后事,可是贾赦依然忙乱,一直在想办法……他们兄弟或许因为贾母的宠爱不同而有所龃龉,却远远不至于你死我活。
……
贾政有两个书房,内书房和外书房,除却在工部都水司当值的时间,他一般都在外书房“梦坡斋”,与清客相公们谈论经史子集。
梦坡斋位于荣国府西跨院,这天申时后当值回来,贾赦拿《狗吠》给贾政品读,并说明来意。
在红楼梦之中,贾政被钦点学差,也就是学政,一省教育行政最高长官。如果放到清朝体制,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学政,必须进士出身的人才能胜任(参见《清史稿,职官志三》)。你都没考过科举,怎么选拔生员、举人?贾政能当学差,只能说明一个事实:他其实是精通八股文的。皇帝,也不可能愚蠢到把一省教育视为儿戏。
“苟使民居廖落,安能犬吠之相呼。倘非万室云连,岂必村庞之四应也哉……收尾的束股呼应全题,好,写得好!”贾政拍案叫绝,道:“大哥,琮儿此篇《狗吠》,已得八股三昧,确实不必在族学荒废了,族叔祖教的也是有限。”
“为兄也正是此意。”贾赦道:“弟可有良选?”
“我在工部都水司当值,工部营缮司有一人,为官清廉刚正,三甲同进士出身,我修一封书信,大哥可携琮儿去拜见他。”贾政卖关子道。
“噢?是谁?”
“工部营缮郎,秦业,秦郎中还是东府珍哥儿的亲家,其女正是东府秦氏。”贾政下笔写信,笔力刚劲,一丝不苟。
贾赦笑道:“绕来绕去,竟然是亲戚,那便让琮儿走一趟东府,再去秦府。”
营缮郎,就是“营缮司郎中”,工部分为营缮司、都水司、屯田司、虞衡司,除了上面的尚书、侍郎,郎中就是一个司的一把手,正五品。
贾政入部学习的时候是主事,六品官,如今升为员外郎,从五品,员外郎就是郎中的助理官,即佐贰官,秦业比贾政要大一级。
不过,秦业和贾政的政治前途很明显,秦业已经六七十岁了,升迁基本无望,贾政正是做官年龄,又是勋贵之后,又是女儿贾元春入宫,差别太大。
贾政正色道:“琮儿是弟之侄儿,是贾氏后起之秀,他若取得科举功名,弟与贾氏与有荣焉,望大哥好生督促,不可懈怠,不然日后泯然众人,岂不徒增遗憾。”
这个小弟说话从来是这般不苟言笑、一板一眼,贾赦也习惯了:“我理会得。”
贾政觑着兄长背影步出书房,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年,大儿子贾珠也是八股人才,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获得生员功名,俗称秀才,娶了前任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李纨,门当户对,没想到……一病死了,唉……若是贾琮换成宝玉……
罢了,老太太宠宝玉,他都不能管教太多……那个孽障啊,贾政心绪复杂,又想到顺天府永定河发了洪水,良乡、固安、永清三个县受到波及,顺天府尹呈上题本,皇上已经命令工部营缮司、都水司拿出稳固堤坝的条陈……周围清客的夸赞声,隐隐约约。
“由是国风十五,而卢令志美,独夸东海之强。”
“甚而食客三千,而狗盗争雄,尝脱西秦之险。”
“好句啊!好句啊!贾世兄此文有生员之相。”詹光、单聘人、胡斯来等几位清客相公,摇头晃脑地品读贾琮的《狗吠》。
一天时间,贾琮写出了一篇合格的八股文,得到学里太爷、二老爷的夸奖、推崇,才华横溢、梦靥灵光的名声,如飓风一般,再次传遍荣国府。
……
院里的桑树开始发芽了,匪鉴堂斜对面,夕阳的橙黄光线,如斜风细雨涤荡桑、竹的绿芽嫩叶,都说雨后春笋,院里坪中的竹笋也开始破土而出,竹笋外壳布满浓密的毛,竟像披着蓑衣一样。
“嗒!”一颗黑子落下棋盘,石墩、石桌在树下,右旁天井,轱辘、粗绳、木桶已破旧,贾琮拿起一颗白子,皱眉沉思。
这座院子以前没人住的,要是好的,也轮不到他。
对面的是贾兰,一盘围棋四角大乱,“势”已全无,只在中盘厮杀,他每下一子,都要思索好久,贾兰偷瞧贾琮神色,认认真真道:“琮叔,母亲叫侄儿跟你学习,母亲说父亲当年科考,也是如琮叔这般,废寝忘食。”
“好了,不下了……你见过你父亲吗?若非天赋异禀的人,可难考上秀才,悬梁刺股、冬雪夏萤,也有无数人在科场铩羽而归,你看过《明史》么?那时有人考了十场会试才高中,三年一场春闱会试,那可就是三十年啊……”
贾琮摸摸贾兰的头:“你也不必都学我,各人有各人的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活学活用才好。”
“我不大记得父亲了,嗯,我听琮叔的。”贾兰正经地点头。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贾琮看了看贾兰的样子,这不就是早熟么?对比来说,贾兰也很幸运,李纨的月例银子,非常高,一年有四五百两,富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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