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南宋偏安一隅,李清照有这见识就难得。易安居士奔波逃亡半生,赵明诚死了,误嫁小人张汝舟,更难得李清照有手段,告发张汝舟作弊,才得以脱离苦海,这点足以压倒须眉……”贾琮说完,才发现一屋子人看异类一样看着他。
秦业吹胡子瞪眼:“你这些离经叛道的话,私室说说无妨,外面千万不能说!”
秦可卿目泛异彩,不啻于钟子期遇到俞伯牙,高山流水、琴瑟和鸣,但眸中异彩忽又黯淡下去,“光顾着说话,吃饭吧。”
……
饭后,秦业剔牙道:“琮儿,朝廷又起复了为师,倒不是大官,因我在工部,熟悉那方面的运作,皇上命我去西山勘测吉壤,要建造一座佛寺……说我老成持重之故,为师亦是推辞不得。公务在身,你隔三五日过来,为师带你去拜访赵北斗……”
弹劾的结果,全凭皇帝一念之间,秦业遭受吏科都给事中弹劾,大抵他不拉帮结派,皇帝念他年老,不加惩罚。
而勘测吉壤这种事情,雍乐皇帝是讳莫如深的:顺朝皇家以为,明朝嘉靖皇帝修道误国,因而一涉及道士、和尚的信仰,雍乐皇帝都不公开,秘密进行。皇帝比常人更爱面子,他怎么受得了御史“误国”的劝谏?后世史书“昏君”的批判?
秦业熟悉工部的操作,他个人又没党派,皇帝才把这件“私人任务”派给他,据秦业说,雍乐皇帝建造佛寺的钱,都不敢通知户部国库,而是从内务府的内库拨下来的……
秘密吉壤……西山……潢海铁网山……皇庄……张华、贾珍……贾琮计上心来,乖巧点头:“是,到了日子,学生再过来。”
第89章 名满京华()
宣武门外,西小市廊房,丈高的木桩竖挂一条灰布幌子,幌子刺绣着“山海书社”四个大字,在随风飘荡中吸引客人的目光。
外城的建筑兼具北方的恢宏大气、南方的小巧精致,书店粉墙黛瓦,前面的外墙半包围正开一道六尺高的门,主仆三人于门外下马,贾琮瘦高、书卷气,嘴角带笑,孙福中等身材、龙傲天粗壮,俩长随一色青衣小帽、红汗巾、长靴。
有客人、商人、下手伙计、民间驿传的人穿梭于此,生意看似可观,众人在这早间疑惑地看到两位掌柜亲自笑哈哈地出来迎接这位小公子,纷纷嘀咕。
京城是达官贵人所在,走在一条大街上,没准擦肩而过的轿子就是一位王爷,他们倒也不稀罕。
罗高才、郑夜寥迎贾琮到左面一隔间,木讷的罗高才终于说出溢美之词:“小老儿们先恭贺小爷高中生员,老郑,抬账目上来。”
郑夜寥早会意地递过来给贾琮看,这小胖墩斜签一坐,险些后仰跌倒,小心地抓起案上点心吃:“公子,自打你连中小三元。我们再版刊刻之时,就在‘山海老叟’后面注明:癸酉宛平小三元、大顺第一神童贾案首名作。这不,后来《儒林外史》果然大卖几百本……不过……”
“不过商税重,你们没后台,是吗?老郑、老罗?想请我这参股的疏通关系?还有你们得卖了,别家也卖了我的书,是吗?”贾琮摊开账本仔细瞧,若非他成了八股高手,看这古代账本,定是两眼一抹黑。
“是啊,是啊。”两人纷纷痛心疾首地说,郑夜寥还爱惜地双手虚捧案上食物,那样子很是爱惜、吝啬,商人特有狡侩,这时代商人地位低下,贾琮也听说,郑夜寥吃够了穷苦,日日夜夜必拿食物放在旁边,看着才能睡着。
罗高才气闷道:“说是三十税一,算上打点西城都察院衙门、顺天府衙门的钱,就去了一半,变成十五税一,再除去刊刻成本、工钱、南运脚费、钞关费用,公子,咱们赚头不大啊……”
“公子看这账目……”郑夜寥诉苦:“公子若中了进士,确实能保咱们长久不衰,可商税方面,能方便方便最好,这是涉及公子的入账呀……按公子当时的参股说法,薄利多销,是也不算亏本,可这几月下来,公子的分红,也不过区区三百两罢了……”
当初《笑林广记》分册卖,贾琮卖了数十两,可刊刻出来再卖,并非如此,一本书不过几钱碎银、数百铜板,那时郑夜寥要的是打响头炮。
贾琮收了分红银子,敲敲手指思索起来,现代人穿越古代,多半要做做生意,比如发明肥皂、利用科技什么的,其实没有强硬的后台,经商赚大钱就是扯淡。在“我大清”,多少富可敌国的盐商都被盐政改革玩死了。
晋商的崛起,皇商的名义不可忽视,这是天字一号后台。徽商、浙商的崛起,是占了地利之便,更是西洋大航海时代的激发、催化,促进了商品经济。
贾琮对于经商,不是十分重视,开书店也不是暴利行业,他有更长远的目标:用书店打出他的名声,借此笼络志同道合的文人集团。赚钱,倒是次要的。
秀才已经不用交税、服役,还能免除两个下人的徭役,等中了进士,挤进士大夫阶级,自有钱财来源,自己买房、买地,做个小地主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招摇。
钱,够用就可以了。像张居正那样过度奢侈,反而给人把柄,为他人做嫁衣裳,何必呢?
何况贾府的庄屯、房田,几年之内是有保障的,当然贾琮不会寄希望于贾府的庄屯,也不会盲目安逸。所以才自己赚钱,不是故意小心翼翼,这是不得不为之:目下贾府够遭,自己实力不够强。
最高的政治斗争,是妥协。
“薄利多销就薄利多销,反正有赚头,是不是?”贾琮满不在乎道:“我知道商税重,可《儒林外史》大卖,已有对手眼红,同行是冤家,商税还是暂时不要免……”
贾琮从袖子掏出几份卷轴:“这些画照卖,五钱银子的定价……”
罗高才、郑夜寥大失所望,他们本来想借助贾家权势,大行方便的,这时打开卷轴,有几张是素描,这时代的人看着不伦不类,五钱银子?哪个傻缺买啊?但是,他们尝到了甜头,已经认定跟贾琮这个后台走,起码贾琮讲信义,不坑他们,还有一点前途可期盼。
想严嵩掌权时,他门下人开的“日月兴”店铺,吃遍京城。作为读书人,真没必要在经商上浪费太多心思,权力,就是财富,古今如此。
走出隔间,至山海书社大堂,这里有棋盘、书画、琴箫,供客人消遣,顺便赚些茶酒钱,大堂四柱与外墙之间的院场,又能供人踢毬、投壶。
整个书社内外,充满了书卷气、士大夫生活的雅趣,这也是贾琮的提议。
二进大门两边,装裱一幅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是贾琮用馆阁体写下的对联,原著是蒲松龄,这时代的人没见过,也是名联了,不少人专为观摩这幅对联而来。
贾琮悄无声息地一个人坐在大堂对奕,观看、听闻四周之人谈话:“仁兄,《儒林外史》读了没?咱大顺第一神童贾子礼的名作。”
“读了,范进也太可怜了。”
“是啊,这简直是多少穷苦读书人的写照,范进写了几十年八股,还写不通,自己却不知道,唉……可怜,可悲。”
“说起可怜,范进也比不上严监生,贾子礼的笔法入木三分,严监生吝啬、却又不失人情味,终身受大房欺负,妻子王氏死了,严监生哭得死去活来,这是糟糠之妻不可忘……”
“可笑的是……严监生死的时候,指着油灯说不出话,唯有姓赵的姨娘明白:老爷是说要剪断一颗灯芯,不要费油……严监生点头,这是他临终前的遗言……”
“这种吝啬也是奇葩了。”
“海瑞何尝不是如此,他临死之前,遗言是还给兵部几两银子,说他们炭火费多了……可笑,可悲……”
“贾子礼不愧是神童,早慧,这份世态人情的描摹,当今无人能及!”
相比《红楼梦》宅在大观园,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把触角伸到广阔的士大夫社会,在清朝,《儒林外史》出来后,士人阶级争相到茶馆观看,看看有多少人符合书中人物。
这就是优秀现实主义小说的力量,贾琮对此很满意,想必他已经名满京华了?
除了为人熟知的范进中举,《儒林外史》最成功的还有严监生、鲁编修、匡超人、周进、马二先生等等,那种真实性、复杂性,道尽了古代士人生活的辛酸愁苦、喜怒哀乐、空谈雅趣……自然最容易引起这时代读书人的共鸣。
贾琮又见几人对贾惜春的书画指指点点,素描自然也是贾琮教的,几个书生道:“这几幅画太诡异了……”
“对呀,还明码标价五钱银子,谁买呀?这不坑人嘛!”
罗高才、郑夜寥大是脸红:瞧瞧,贾公子,你丢人了吧?
“这些画,本公子全要了,不用讨价还价!”这时忽然进来一位玉面书生,相貌轮廓方方正正,月白色儒袍,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缎靴、玄色腰带,英气凛然,左右跟着四五个奴仆护卫。
众人一静,纷纷惊异起来,这是谁?哪来的暴发户啊?
贾琮平静地坐着,那位公子的眼神平视过来。
【注释:关于贾蓉、王熙凤原著的暧昧,在通行本红楼梦中,确实有这样的字眼,所以“凌霄”兄说把贾瑞换成贾蓉,更符合本书剧情。
但是作者没有这么做,我说几句:我们市面上看到的通行本红楼梦,大多是程高本(高鹗、程伟元修订的甲本、乙本)。高鹗不仅续写后四十回,而且对前八十回做了一万多字的篡改。
这其中就包括贾蓉、王熙凤的暧昧,袭人的勾引贾宝玉,高鹗颠覆了四个人的形象:王熙凤、袭人、尤二姐、尤三姐。
高鹗的动机很简单,他是封建官僚,维护封建统治,所以他笔下尤三姐自杀之前必须纯洁。现在的通行本前八十回,高鹗的痕迹没有删除完全。
我的意思很明了:基本上从曹雪芹原意出发,甲戌本、庚辰本这些有残缺,基本上是依照精较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王熙凤有很多缺点,但作为正册之一,她也有亮点,和贾蓉的暧昧,是高鹗篡改的,实际上她有忠贞的方面。
所以,对“凌霄”兄等点评的书友,说声抱歉,作者只能酌情采取部分建议,主要按自己的意思来写,否则越写越混乱。
望大家谅解则个。】
第90章 买椟还珠()
内城什刹海对面的胡同街道,是大顺朝廷几个权力中枢之人的所在,内中一条烟袋斜街,每当正月十五前后,烟花点亮夜空,这里的高楼可瞧见什刹海的风光。
街中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的居所,豪华壮丽的大堂内,便服的贾珍只坐半个屁股。
曾几何时三品威烈将军也能接近于此的奢侈享受,一去不复返了,真是荣华乃是镜中物,来得容易,去得容易。
若是没有贾琮的横空出世,他贾珍仍能与戴权私下平坐交谈,这时却不得不奴颜婢膝地求他了。
戴权看也不看贾珍,这位老公公躺在两条软榻之间,一条搭脚,一条垫背,盖着从内宫二十四衙门的针工局、巾帽局孝敬的松江棉布、头靠湖丝、身穿家居蜀锦,戴权犹然不满意:“大热天的,太闷了,小钉子,扇风!”
皇帝身边的戴权,和离开皇宫的戴权,完全是两个人。
贾珍压下愤恨、往日高高在上的尊贵,屈辱地摆出谄媚的笑脸,宛如奴才般起立,拉动布条:“公公嫌热,在下给您老扇风得了。”
戴权家的大风扇,是专门请工官设计的机括,需要两三个人才能拉动,一旦拉动,满室春风,比电风扇都厉害,不过耗费人力,但对于戴权来说,这点人力不算什么。
刚进他府里的小太监小钉子早已弯腰进来,贾珍养尊处优之人,虽练过弓箭,有点臂力,却是一个人,拉不动他,挣红了脸,与小钉子合力,才勉强扇出风来。
“哎呀!咱家怎敢劳动三品威烈将军的纡尊降贵?”戴权不好意思。
这是公然的讽刺、羞辱了,满京城谁不知道宁国府名存实亡?他早被削爵了?
说起“宁国公”这个封号,当年九千岁太监魏忠贤给干儿子魏广微封过。(曹雪芹必然知道这件事,难道老曹是专门讽刺宁国府的?)
贾珍不以为忤,展开笑脸:“使得!使得!老内相是看着圣上长大的,我现下一介草民,给老内相扇风,甭说屈辱,说福气都来不及,全天下能有几人有这福气?”
旁边的小钉子心道:“这人拍起马屁来真不要脸,我还得向他学学……”
虽是私下听惯了不少阿谀之词,戴权却仍大悦,他们这样身体残缺的人,受廷臣鄙视,尤其希望得到认可,倘若得不到,又会变本加厉地攫取权力、财富,这是一种由身体残缺而衍生的病态心理。
“说说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有啥子事求咱家了?咱家时间宝贵,司礼监值房每日必去,几个秉笔、随堂可还等候着咱家呢,没恁多时间与你闲扯……”戴权啜一杯名贵的江南雨前龙井,雨前龙井有真货假货,全天下能尝到真货的人,没有多少。
他咂咂嘴,真是享受啊……
“承老内相这份情了,相救之恩,儿孙辈必结草衔环以报之……”贾珍当场认爷爷,喜悦地弯腰恳求:“孙辈之子不日有封奏折要呈上,以监生的名义,倘若通政司、内阁递不通,还请司礼监帮帮忙,事关孙辈身家性命,门外区区三万两,权当给老内相添个彩头……”
“抬进来吧。”瞧瞧,什么勋臣之后?不照样匍匐在咱家脚下?哼哼,戴权挥手道:“行了,出去罢,实话告诉你,这点银子咱家还瞧不上。但规矩不能乱,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折子咱家替你奉上,万岁爷怎么说,就不关咱家的事了……”
“多谢老内相!”贾珍欢喜不迭,命自家奴仆喜儿、寿儿抬银票箱子进来,大顺的京城钱庄银票,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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