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地方的锦衣卫百户所,县官自然不必下跪,可是,这行人是京里出差的,那就是钦差。
余彪五人大喇喇坐下,也不叫他们起立,由于斗笠下拉,他森冷的目光只看见一半:“罗国奇此人还另有干系,他冒犯了我一位弟兄,该当如何?”
“但凭差爷处置。”樊林利索道。
褚校尉冷哼:“如何处置?”
樊知县、马典史眼神对眼神,他们都是老油条,顿时心知肚明,但是,在县衙牢房死了,他们要当干系,解释不清,是万万不愿的,马典史精明地微瞥几人脸色:“宛平牢房修建了一百多年,年久失修,牢房自然容易坍塌,而后……罗国奇逃走了……”
“然后呢?”余彪问。
“卑职会派人便装协助,那时罗国奇必然不会回私宅,而是回自家族府,必经城外,城外……荒山野岭的,尸体暴露,死了,也不见作案人手,而后,本县会大力严查,移花接木,把罪名推到山贼身上,西路厅有一伙马贼,本县人手大力打击马贼,罗家那里也有个交代……”樊知县小心道。
书房里静寂一会儿,两人暗自担忧,不知这几位还有什么不满的?
就见余彪桀桀冷笑,阴阳怪气道:“好一个官字两张口,上瞒司道,下欺黎庶,好啊!好啊!”
“卑下一定严守口风。”马典史道。
余彪沉吟再三,眼神示意褚校尉,褚校尉说一句“带路”,马典史就忙不跌地带他去牢房。
第76章 罗秀才死亡之谜()
古代的牢房,无论省、府、州、县,除了规模大小不一样,其他都是一个模子雕刻出来:铁栅栏、石质的地面墙面通道、值房。
值房在牢房入口右房间,比较昏暗,夜里点了油灯,褚校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油灯彻夜点?不费钱么?”
马典史暗暗腹诽,牢头行过大礼,他是马典史的人,这一块归典史管,牢头道:“钱都是按百姓人头摊派。”
“嘿嘿……”褚校尉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但见他抄起桌上瓷碗看看、闻闻,又用小勺敲打,传出叮叮之声:“牢饭又怎么管呢?”
马典史、牢头哑然,说不出话,犯人吃的东西,随便一点剩饭,掺点沙子不就完了?哪个县衙会按规矩好好伺候?当然,犯人加钱的另算……
“不用说我也知道。”褚校尉先折煞一下这两人,才谈正事:“接下来这事,就按规矩办吧。”
当夜牢头毕恭毕敬地放了罗国奇、罗文,罗国奇万万想不到褚校尉插手这一碴儿,心里不屑道:“我神机妙算,果然猜得不错,樊知县、沈同知还不是怕我族兄?一班废物,我还不想走了!”
转念一想,他也怕他们又变卦,况且,他何曾蹲过牢房?气味、伙食、草席皆是养尊处优的他,所不能忍受的。他罗家也算官宦世家,地方豪强,不想受苦,主仆便连夜出城,果然不回私宅,生怕再受百姓唾骂,罗国奇发誓:“这事之后,我也要让贾琮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那位秦家小娘子,原先不是他侄媳吗?你们关系不浅,待我写文污蔑一番,哼哼……到时候,秦家小娘子也飞不出罗某的五指山!”
然而,这个誓言在今夜之后,对他来说只是梦想。
……
宛平城东面,河神庙,白天香火旺盛,晚上则是人迹罕至。
尊贵的河神大人塑像背后,褚校尉悠哉悠哉地坐在蒲团上,左手掀开罗国奇袍服,罗国奇浑身已被捆绑,褚校尉找准穴位,拿捏分寸,右手握住一把明晃晃的铁钩,锋利的铁钩对准罗国奇肚皮。
罗国奇惊恐道:“大人,在下犯了何罪?何至于此?在下真不知那陈敬夫是大人的……大人要什么?金银、美女,在下都愿奉上……”
“闭嘴!”褚校尉脸色阴沉沉的:“晚了!”
说着,就走过来一位锦衣卫力士,脱掉自个儿的鞋袜,使劲往罗国奇嘴里塞,这些锦衣卫都是身手快、体力旺盛,日行百里不在话下,那鞋袜塞在嘴里何止难闻?罗国奇当场就呕吐了。
余彪双手抱胸,冷眼旁观,罗国奇的肠子被一寸寸地勾出来……
“叫你尝尝锦衣卫的勾肠滋味,是不是痛不欲生?你活该啊!到了阴曹地府,还有一批阴魂等着你……哈哈哈……”几个锦衣卫欢快大笑,这种恐怖的场面,对于锦衣卫来说,是十分兴奋的,操起老本行,他们的血液便狂热、沸腾。
臭烘烘的锦衣卫力士鞋袜与呕吐物混杂在一起,罗国奇只能用鼻孔发音,在临死前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曾经的誓言:若不扳倒贾琮,他宁愿肠断而死,看来誓言是不能乱发的。
“另一个也收拾干净了?”余彪懒散道:“大仇得报,天亮就通知衙门来查案,不要留下咱们的痕迹。”
“大哥放心。”褚校尉快意地搓手:“地方衙门也精明,何等结果,还不是在他们口里,不会牵连到咱们。呸!这罗讼棍本就臭名昭著,恶迹累累,他家也不敢拿这事做借口。”
“行了,顺便修书一封给荣国府的贾案首,卖个人情。”
褚校尉诧异:“咱们锦衣卫何时需要向一个小童卖人情了?”
“豫王爷看中了他。”余彪淡淡一句,便按紧绣春刀出去。
褚校尉一呆,半晌才道:“高!实在是高!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大哥义薄云天,心思缜密。士为知己者死,兄弟这辈子跟定你了!”
……
次日,先是一个消息在宛平县衙传开:县衙牢房坍塌了。
县衙办公的有些人员,也琢磨不出什么味道来,坍塌就坍塌了呗,毕竟一百多年了,重修。而刑房、工房、狱卒等人员,却愁眉苦脸地又传出一个消息:因为牢房坍塌,有部分犯人逃脱了,其中包括罗国奇。
几个时辰后,三班皂、快、壮,外出从河神庙找到了证据,对外声称:因牢房坍塌,罗国奇连夜畏罪潜逃,得以逃脱,但不知为何,罗国奇、罗文暴毙于河神庙,仅留下衣物、血迹,疑似为马贼谋财害命。
接着,宛平县衙、同知厅联合发出严肃的告示:近日有马贼作案,严重扰乱我宛平治安,鉴于罗国奇暴毙一事,本县、本厅会大力打击马贼,还罗国奇一个公道!百姓若有发现,及时报案者,酌情免税。另,罗国奇本是待罪之身,连夜逃出,罪加一等,罗家之人不得来闹,否则,无论府、道、省、三法司,本县、本厅都奉陪到底!
这事儿后来成了一桩疑案,当时各个地方都有写地方志的习惯,后来的《宛平县志》这样写道:罗国奇,雍乐四年选府学生员……雍乐九年,奇与琮(贾琮)有怨……雍乐十年,奇死因不明,又待罪耳……罗家惨淡收场,故此方知琮深谙阴阳之道也……
先不说《宛平县志》如何记载贾琮、罗国奇,就说贾琮、樊林、余彪三方联手,此事办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完美!非常完美!罗家之人哪有足够的理由去闹?
当天,不少民众拍手称快,还放了几串鞭炮祝贺。
……
拍手称快的还有贾琮,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心性愈发沉稳、城府愈发深了。
收到民信局递来的余百户的书信,说罗国奇他们已经“代为处理”、不用担心云云,贾琮虽不知锦衣卫为何帮他,但岂不明白,个中肯定另有缘由。说来关于陈敬夫的事,贾琮所知是不详细的,毕竟,他不是身手高超的皇家密探,纳闷一会子,总算此事有了比较理想的结果,也就罢了。
院试名次放榜尚有几天,批阅期间,刘东升是不会面见考生的,拜别樊林、沈镐、王应麟、秦钟等,贾琮主仆三人回了荣国府。
古色古香的书房,贾琮临摹颜柳书贴,闻着晴雯十二岁的处子幽香,道:“晴雯,靠过来一点,我看你书法精进了没?”
晴雯撇开他,灵巧地斜签身子,坐在半边:“大老爷发话了,派人一天一次地去宛平看榜,大太太说,假使你中了秀才,老太太不摆宴席,咱们自己摆……”
不知道那篇八股文能过关吗?贾琮也有稍微的忐忑:自信心是一回事,中不中又是一回事。
只能等了,要是他九岁中秀才,就破了本朝赵北斗十一岁中秀才的记录。
明朝张居正,十二三岁中秀才。冯梦龙中秀才十一岁,还有一个更牛的:杨廷和十三岁中举人。
过分担心也无谓,贾琮平静下来,点头,借指导她书法的机会,身子在她后面前倾,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晴雯脖颈的绒毛,贾琮琢磨道:“削肩膀,水蛇腰,晴雯身量已经展开了,要是前世,这种美女哪有我的份?早就跟着大款跑了。嗯……女大三,抱金砖,再过两年,晴雯就十四岁了,要不要吃了她?”
第77章 满室生春()
贾赦对于贾琮的院试,还是予以关心的,这两三天,天天询问邢夫人“有结果了吗”、“上榜了吗”、“怎么还不回来”,邢夫人唯唯诺诺,又每天询问王善保一次,命令他带人去看榜。
几个小厮传话回来:由于院试考卷数量可观,学台大人考核严谨,业已召集各县知县帮忙,听衙门的书办说,这个县的知县,只能看那个县的卷子,刘学台作为把关之人……总之估计三天后才有结果。
这样,荣国府陷入了等待之中,好多人都在等。
当然,等待只是他们生活的插曲,荣国府的主子们,享乐还是不耽误的,充分发扬了享乐主义至高无上的生活作风。
贾赦此人也是有一点复杂性的,就在于红楼之中贾宝玉快要被马道婆施法咒死,作为父亲的贾政放弃了,唯独贾赦不听,还在想方设法救宝玉。
但是,父为子纲的观念,在封建大家族是根深蒂固的、天经地义的,没人觉得不合理,因为他们每个人从小都这么过来,赖嬷嬷话中透出过这种情况:当年贾敬教育贾珍,亦是很暴戾恣睢的,代代相传,此等“传统美德”也得以充分延续,更充分说明了封建社会剥夺人权的合理合法。
不止女人是弱势群体,封建社会作为儿子的,都比较弱势。贾宝玉对贾政,也是有心理阴影的。
自然还有一层重男轻女的观念,所以,贾赦对贾琮的态度,肯定高于贾迎春,迎春对于贾赦来说,就是一件随时可以买卖的货物。生女、养女不仅指望不上报恩,还要倒贴钱,对于这些没人性的人来说,自是不喜而冷淡。
更深的一层,便是贾赦这败家玩意儿,花钱如流水,坐吃山空,小老婆一个又一个,荣国府后代草字辈的人,谁还有爵位?故此,与其说贾赦关切贾琮,不如说贾赦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投资,期望贾琮日后给他带来收益。
而投资这种东西,历来不会讲感情:资本的积累,都是血淋淋的。
这些,也是贾琮以后必须应对的。自然,贾琮能击败王熙凤、贾珍、整死罗秀才,对于绊脚石,一直是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又怎会疏于齐家之道?
作为一个现代人,两世为人,贾琮不仅仅要做张居正:因为张居正很会谋国,不会谋身。张居正死后,长子自杀、次子充军、三子被严刑拷打,就差被人刨坟鞭尸了。
贾琮的目标,是超越张居正!
……
炎炎夏日的无情不下于冬日寒风、秋日严霜,炙烤着府邸、回廊、穿堂、黛瓦。
本来显得破败、萧瑟的小院,自从贾琮入住后,焕发新生、枯木逢春。
葡萄藤叶、芭蕉枝叶冉冉,天井碧波荡漾,龙傲天远远地在树后扎马步、举石锁,据他自己解释,如此有利于锻炼臂力、保护贾琮安全。
贾府的小厮下人,规矩较为森严,未经传唤,不能随便进内宅,看见闺阁小姐,也必须远远地避开。
现在三春、黛玉、宝钗过来这边,他们当然不能招呼也不能去看,孙福紧紧汗巾子,“呸”的一口吐出瓜子壳:“哎,大个子,你说琮爷这回还能中吗?我听说科举越往上越难……”
“中不中,咱俩有改变吗?”龙傲天挥汗如雨,气势迫人,傻笑道:“倒是你说说琮爷会娶哪个姑娘?”
“呸!你这蠢物,宰相家里七品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听过吗?琮爷得了高官厚禄,你我自然有好处了……”孙福一翻白眼:“至于将来的奶奶吗,琮爷不是还小嘛,我觉着宝姑娘这种最合适,会做事儿,也不会苛待咱们……”
“不不不……”龙傲天放下石锁,一屁股蹲在地上,呼气如雷,悄悄道:“秦家的小姐才好,那才是人见人爱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嘛。琮爷都念叨过几次,这次回来,去秦府拜访,没见着,琮爷有那么一点沉闷呢,你没看仔细……”
看不出这粗汉子还有心细的一面,孙福想了想,叹气道:“秦姑娘是好,就是……唉……不说了!不说了!”
“且治人非外务也,第问其所以致知何如耳。夫既曰治人矣,而顾谓待吾治而始治,不若不待吾治而自治,则又胡为有治人之说存也?然而难以概论也……”
“夫讼之有,存于何昉……”
“而何世之谓以能辩讼者多也,盖亦第知所以处讼也。”
“而何世之谓诚能理讼者寡也,盖皆未知所以处讼也。”
“……”
应二姐姐贾迎春要求,贾琮把那篇院试文章默写下来,众姐妹于书房传读。
每次考试的卷子,都是要发还的,现在院试批阅没结束,原稿自然见不到。
贾探春读着读着,丢到案上,笑骂:“难怪二哥哥讨厌八股!今次我是明白了,八股文章不仅别扭死了!而且全是连篇累牍的废话!”
贾琮无语:八股文虽然是废话,但这种废话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多少人钻研一辈子也作不合格!
贾迎春两根玉指一夹,柔声道:“抛开废话不谈,笔法、条理层次是不亚于一些古人的文章。是因为制艺有严格限定,不能用一些风月笔墨来亵渎,故此有名的八股,难写出来,这是处处掣肘、处处蹩脚,顾得了一样,顾不了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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