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代的皇帝没那么多精力、雄心壮志处理国事,全国事务也不可能由皇帝处理,雍正就是这么累死的,必须要有人分担,顺朝便分给了内阁、司礼监,但皇家也吸取了前朝教训,君主专制的权力有所增大。
紫禁城大明宫西暖阁,雍乐皇帝已经阅览了好多奏折,明代奏折分为题本、奏本,各有不同,顺朝简化,一律奏折。很多事情内阁给出意见、司礼监通过,雍乐皇帝便不置喙,等到翻看刘东升的奏折,雍乐皇帝道:“刘东升……朕记得此人素有直名。”
“主子万岁爷好记性!刘御史是小有直名的,前儿内阁议定,吏部文选司奏过,选为京畿道监察御史,不日就要述职了。”戴权谦卑而又谄媚。
明朝皇帝对待奏折,有很多“留中不发”。顺朝不是这样,太祖、太宗、圣祖,已历三世,圣祖仁皇帝有训戒,奏折若不抄发,群臣可以群起反对,特别是死去的三位,和这位皇帝,都是自诩“励精图治、自比尧舜”,十分爱面子。况且,刘东升这种直臣,和清官一样,皇帝若是胡乱处置,那不就是昏君吗?
海瑞大骂嘉靖,嘉靖没有马上抓他,顾忌的也是这点,后来到底叫锦衣卫抓了,不过海瑞命好,嘉靖死了,万历年间又被放出来,张居正也认为海瑞不堪大用,束之高阁,放到南京养老去了。
“刘御史所参的贾珍,乃昔日宁国公曾孙,其祖父贾代化也有功勋,贾家小宗荣国府,和王子腾有姻亲关系……”戴权细声细气,突然自己掌嘴:“老奴多嘴了,以万岁爷的记性,怎么会不记得呢。”
戴权收了贾珍的礼物,所以提了这么几句,但也只是点到为止,为什么?贾珍又没什么权力,对他无益,当然,如果多送咱家十几万两“冰敬”、“碳敬”什么的,那咱家可以多说几句……
这个太监,和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一般,是雍乐皇帝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最是无情帝王家,因此皇帝对他们信任,雍乐皇帝先不说话,看看那几份九省统制王子腾的奏折,笑道:“王爱卿在帮朕整治九省兵备,你提醒得好啊,戴权,依你看如何处理贾珍呢?”
“万岁爷,老奴自是依万岁爷的圣明独断了。”戴权面白无须,笑得真诚:“哈哈哈……”
“你这老货!”雍乐皇帝被他逗得心情开朗,内阁的意见都是“交三法司议处”,司礼监就打了一个“√”,雍乐皇帝稍加斟酌,提起朱笔,写下了几行红字。
戴权一瞧,阿谀奉承:“妙!主子万岁爷英明神武!堪比尧舜!”
顺朝规制,但凡大小官员奏折,皇帝阅览之后,传六科廊房,着六科都给事中、给事中传抄、校对,再刊发邸报、明发天下。
锦衣卫提督衙门、刑部衙门、都察院衙门得到传令,验证调兵勘合,发出牌票,提督仇斌传百户余彪,刑部尚书兼阁臣传刑部谳审司郎中邹怀中,都察院左都御史下达西城兵马司指挥,三队人马汇合,执行皇帝命令,往西城宁国府而来。
……
按惯例,官员被弹劾要待家等候,顺朝勋贵也是如此,一得知消息,贾珍就不敢出门,对刘东升恨极。
奏折的上传、批阅、下发,有好几道部门,好几道程序,有时候不是一两天能有答复的,三天匆匆而过,贾琏、王熙凤等都过来问候,宁府居长,家族要同气连枝哪,贾琮也送来了“关切的问候”。
宁国府居中前大院,正堂牌匾都是先皇御赐的,鎏金发亮,初夏的阳光更晒得贾珍心里焦躁,双手背后,长靴不停地在磨平的石阶上踱过来,踱过去,说实话,怨恨之时,他心里也发毛了,他一个长期在家吃喝玩乐的人,没有经历过,哪能懂得那么多利害?
尤氏虽也焦急,但能保持贵妇风度,不乱动、不乱摇,只是焦急中有失神和轻叹。
贾政在工部都水司坐班,是能最先得知消息的,他们在等贾政传邸报回来。
王熙凤头戴昭君套、围攒珠勒子,身穿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即便是家常衣装,也美若神妃仙子,她瞅下面小杏花树下“懵懂无知”的贾琮,笑吟吟道:“琮弟,听说,你前儿不就是去过刘府门上?那刘御史,可是参珍大哥的人。”
她这话轻飘飘的,却是祸水东引,越说得不明白,越让人起疑,贾珍、贾琏两个疑惑地望过来,眼神带着审问,他们知道,贾琮早慧,但是,贾琮求刘御史弹劾贾珍,有什么合理的动机?再者,刘御史凭什么相信他?想想也不可能,二人的怀疑便少了些。
幕后推手,自然有他的份,但这事儿唯有刘东升与他知道,别人是不会知道的,刘东升也羞于把别人搜集证据说出去。
王熙凤对我的恨是有多深啊?你不想想,若不是你先欺压我,我会无缘无故反击你?你怎么就不找找自己的错处,反思反思?这个时候还不忘煽风点火,真是妇人之见、不可救药!贾琮现出纯洁无暇的笑脸:“琏嫂子是说前几天的事?对呀,我是去拜见了刘老爷,谈了破题、承题……嫂子你听得懂吗?对了,听说,郎中诊治之后,说嫂子肝火旺,可得少生点气啊嫂子,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小弟还盼着做叔叔呢,多吃点人参也是好的。”
肝火旺?还不是被你气的?人参,还提正月里的茬儿?王熙凤气得肝火腾腾升起,狠狠刮了小叔子一眼,贾琏正为贾珍担心,没注意他们的言语机锋,尤氏听得暗暗好笑,王熙凤心道:“我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时候不好寻他麻烦,别叫我找到你的把柄,否则迟早死在我的手里,你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回想以往贾琮对她的布局,一步步地想得通透,王熙凤再看这小孩子,不由得内心凛然,绣花鞋不自觉退后几步,现在她不敢轻易整贾琮了,失去了来旺夫妇这对心腹,干女儿林之孝老婆又不机灵,没有权力、金银,侄子贾蓉、贾蔷也指挥不动了……
恨啊,不仅断了权力,还断了她财路。
贾蓉早去大门等候了,秦可卿待在上房:“是琮叔吗?爹爹也请不动的刘御史,他是怎么做到的?”
结果是未知的,秦可卿一片迷惘。
贾琮悠哉悠哉地观赏花草树木,等了一阵,等来的却不是邸报消息,而是哗啦哗啦的吵嚷声。
先是一群宁府买办的奴才,有婆子、媳妇、丫头、男性,置办金银首饰的、买菜蔬的、打理装裱的,一窝蜂地冲进来,全没了往日规矩,继而贾蓉带守门小厮、门房慌慌乱乱跑进来,都总管赖升抄了门板,命人锁上大门、东西角门,这些人全部面如土色!
“怎么啦?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贾珍大喝一声,道出了王熙凤等人的疑问。
贾蓉想说又不敢说,吞吞吐吐,涨红了俊俏的脸:“父亲,门外不知怎么的,来了一场地痞、愚民,闹哄哄、乱糟糟,在骂咱们侵占民房、克扣佃户,还有强……强抢民女……”
“混账东西!”贾将军大怒,老脸通红,骂道:“还不去看着?都是你做的腌臜事!你顶着前门,我去后门瞧瞧!”
贾珍颜面扫地,落荒而逃!这下子可好了,丢脸丢到爪蛙国去了!
贾珍是没多少应对能力的,王熙凤大闹宁国府,贾珍立刻马上拿儿子贾蓉去做挡箭牌,自己跑了,因为他心里有鬼,站不住理儿,这时也是一样。
贾蓉又恨又怕、又无奈,什么我做的?还不是你做的?老婆都被你看上了!但是贾蓉丝毫违抗不得,硬着头皮指挥赖升,遣退下人,再吩咐几个小厮搬梯子观望。
王熙凤虽不说话,对贾珍所作所为,眼神却不经意透出鄙夷,族长大哥真是一点威势都没有!
她和贾珍、贾琏都是自小认识的,原著贾珍说过,他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无论是从小世交,还是现在的一族人,任何方面来说,王熙凤都是站在贾珍一边的,是非对错?她没有这种底线,要不然她怎么不救好闺蜜秦可卿。
尤氏羞愧、失望,丈夫这样,作为填房,有失妇德啊,但她又能怎么样呢,还是得忍,忍字心上一把刀,忍者无敌,忍一忍,就过去了。
贾琏帮着贾蓉指挥、观望,但见爬上梯子的几个奴才,鲍二、俞禄、喜儿、寿儿纷纷挂彩,被人砸了臭鸡蛋、烂菜叶,愁眉苦脸。
不一会儿,贾珍从后门跑回来,如丧家之犬:“后门也有人!愚民欺我!我要报官!快!快!”
真是闹哄哄、乱糟糟,宁国府热闹极了。
贾琮看得十分爽快,这么些天,“贾将军强抢民女、暴戾恣睢、侵占民宅”,等等恶事,早已在西城民间沸沸扬扬,民心,是可以利用的,仇富心理,并非现代人有,大观园的老婆子何尝不是羞愧又怨恨、妒忌,这么多人,可以一起来砸一砸高高在上的宁国府,谁不来砸一下过过瘾啊?事后一哄而散就是了,反正他们又不伤人、杀人,就是来戳脊梁骨的,看看你这门楣光不光彩,鲜不鲜亮。看这架势,城郊佃户,怕都被杨砍柴蛊惑来了一些。
“啧啧……”孙福感叹,这出戏真好看,他不知道真实内幕,但他想,定和琮爷有关联的,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贾珍,早被多少下人抱怨了,看,都没人为贾珍说话的。
听到叫骂声不绝于耳,后门回来的贾珍,头上挂了臭鸡蛋,叫喜儿帮忙揩拭,贾琮心里大呼爽快,贾珍那时不听他的,活该了吧,扮猪吃虎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贾珍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连连喝骂儿子贾蓉出去报官,贾蓉领了人,护着头正要出去,外面忽然安静了,一下子都静了下来,唯有一道洪亮的声音。
“锦衣卫提督衙门、刑部谳审司、五城兵马司奉旨办案,愚民已被驱走,还请贵府开门,耽误了时辰,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贾珍、贾蓉、贾琏、尤氏、王熙凤……一个个提起了心眼儿,不知道这么多衙门来做什么?朝廷的批复终于下来了吗?
第30章 贾珍落幕()
官差一来,妇女退避,尤氏、王熙凤这些女人,都是有教养的,大礼上不会错,贾蓉打开大门,三队差役,三人带领,踏着整齐的步伐,鱼贯而入。
说来也奇怪,顺朝的锦衣卫,和明朝差别很大,锦衣卫奉命办差,可以直接回复皇帝,作为天子耳目,这点没变。或许因为前朝的某些锦衣卫头子,若是自己心性不好,借助权力,每每罗织大狱、打压异己,最后成了皇帝的挡箭牌,所以顺朝的锦衣卫权力有所降低:第一是官职升降交给了兵部武选司考核,第二是锦衣卫昭狱与三法司大牢平起平坐,不能专权,故此这次余彪出差,雍乐皇帝还要派刑部、都察院的人牵制。
这样的锦衣卫依然有大用,锦衣卫在打探情报上,仍旧是无孔不入的耳目,这把锋利的刀子是双刃剑,关键在于皇帝怎么用。
明朝的灭亡有多种说法,有环境因素的小冰河时期,也有说“明朝亡于厂卫”,不管怎样,锦衣卫总体的名声……不好听,闻风丧胆,臭名昭著吧,昭狱,多少官员有进无出,生不如死哪。
五城都察院下面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派来的只是一个百户,这百户颇为有趣,眼珠一转,自动退后几步,他一个管理街道治安的,哪里比得上前面两位?得,你们玩去吧!
贾琮正退在后面一边,默默看着会是什么结果,刘御史的奏折果然奏效了,不过,好多功勋后代都有不法事件,若非谋逆、夺嫡之类的事情,处置是不会太严重的,当然皇帝的行事风格也重要。看向那当先的锦衣卫百户,贾琮微微一愣,怪道此人眼熟,原来是那日天齐庙见过的人。
锦衣卫百户余彪,眼神大致扫了一圈,看见贾琮,也不甚在意,出示令牌:“锦衣卫奉命办差,贾珍,跟我们走一趟吧,放心,公府门第,我等还是知道的,不会难为了你,贾将军有爵在身,我们不过取证一下。”
“取证……”贾珍结结巴巴,恐惧道:“不会是去刑部天牢和锦衣卫昭狱吧?”
看到这么多人,贾珍越来越心慌,他真的害怕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靠祖宗的大树遮风挡雨,怎能遮挡得了一辈子。
刑部谳审司郎中邹怀中略微不满,对余彪和贾珍的态度都不满:“余百户,朝廷规制,贾将军功勋后代,现下案子还没有结,尚未定罪,应交我刑部谳审司处理,大理寺复核,都察院会审。”
余彪转头,盯他:“邹郎中,借一步说话。”
邹怀中不情不愿地跟他到一边小声交流,兵马司百户翻了个白眼,得,说是来请人,你两位有异议了,无理取闹的民众也驱散了,老子想走了,你们倒是快些啊,磨磨唧唧的。
刑部管不到他,余彪低声道:“邹郎中,卖兄弟一个面子,指令刚刚下达,我就派麾下弟兄,把贾珍的老底查了个干干净净,锦衣卫办案,邹郎中是知道的,搜集人证、物证,全天下,没人比我们更擅长,现在,所有人证、物证都在我手中……”
“这般专权独揽,你要干什么?你有陛下密旨吗?”邹怀中冷哼,他是科甲出身的文人,对锦衣卫、司礼监的沆瀣一气深恶痛绝。
“我想升千户,升官发财嘛,改日我请大人,如何?”余彪诚恳地讨好,当朝锦衣卫的飞扬跋扈收敛了很多,而且,邹怀中说不定哪天会调到兵部的,他又不敢得罪,又有强烈的追求,为了……
“贪慕荣华,朝廷作恶,莫过于尔等之甚!本差是绝不会答应的!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规制在前,余百户敢违抗吗?那本郎中就参你一本!”谁想到,邹怀中当场翻脸,一拂六品文官的鹭鸶补服,兀自“请”贾珍到自家衙门去了。
“迂腐不堪的老匹夫!难道你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吗?虚伪!”余彪心中着实暗恨,但是,奈何不得邹怀中。
返回时,余彪见到两拨人马已经走了,重重踱了踱脚下靴子,按住绣春刀的大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到贾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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