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关系,区区五品头衔,完全不是事儿。
孙福接触不到那个层面,自然不是很理解,是戴权自作主张,还是皇上下的命令,这里面是大有差别的,不过他只要如实回禀琮爷便是。
“噢,原来如此。”孙福眨巴眨巴眼睛,“佩服”寿儿的“博学”,俞禄等人也恍然大悟,静静倾听他的诉说。这场合没有外人,因此他们敢说主子的话,要知道,贾珍连扒灰都瞒不住,东府一有啥子事,下人立即流言蜚语,所以孙福能探得消息,一点也不奇怪。
寿儿又一杯酒下肚,满面红光:“说起佩凤姨奶奶的家世,不大也不小,她老子是户部赃罚库的大使,管着抄家来的银子,兴许是贪得太多……她家也被抄了……”
户部赃罚库大使,不是高官,像盐运使司也有库大使、批验大使,这种大使叫得好听,等级都是不入流的,不过也是个官。贾珍恐怕是不把这种小官吏放在眼里,才敢那么做的。
寿儿又说贾珍与佩凤姨奶奶的认识过程,毕竟那时他们是跟着贾珍的,原来是在教坊司所见,官方虽明令禁止官员、勋贵宿娼,不过法律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那些官员勋贵明里是去观赏才艺,暗地里钱色交易已很普遍。
孙福又问偕鸾的事儿,寿儿眉飞色舞地说:“那是一次珍大爷送珍大奶奶回家,看上的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那家人本来不想让自家姑娘做妾的,威逼利诱下,也就从了。”
娶官家女人做妾,那是犯法的,也难怪偕鸾是小户人家的了。说了半天,杯盘狼藉,孙福故意打哈哈道:“俞大管家,您老的俸禄不少吧?东府在城郊可有好几个庄子……”
“少来拍马屁,你这猴头,我不过是小管家。”俞禄笑骂,妒忌地道:“东府庄子是有八九个,可哪里轮到我来管?两座公府,庄子合起来有十八九个,可春秋两季,是周瑞管的,那是西府二太太的陪房……还有一个林之孝……我听说,有好多佃户抱怨不满,他们收的租子太高,你说他们贪了多少钱?只盼他们赶下台,我也能去捞几年……”
孙福摸摸下巴,心想:“周瑞牵扯到西府,不好动他,林之孝是帮珍大爷管的,他们一定克扣太多,我得亲自去看看,有这么多把柄,琮爷应该满意了,就不知琮爷要做什么?”
……
推病三四次了,为避免请安与公公相见,有一回丈夫贾蓉也催促自己去亲侍汤药,那回贾珍便摸她的手,她急促收回来,打翻了杯盘,贾珍不怜惜名贵的官窑瓷器,反而抓住她的手,说烫伤了没?那种炙热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她慌乱了,如何是好?
要不说红楼世界有满清风格呢,满清初期便规定,父母若告儿子不孝,甚至打死了,官府都觉得合情合理,这时代的儿女没人权,贾蓉即便知道也是束手无策的,对此她只有沉闷。
约莫回来了三两天,贾珍竟然亲自过来看望,公公对她需要的一切物品,极尽奢侈也是真的。他一进外间,秦可卿行礼,贾珍便严肃地盯着掀帘子的宝珠、上茶的瑞珠,这俩丫头心里一咯噔,对视一眼,小跑出去,珍大爷在东府就是个霸王,把宁国府都翻了过来?谁不知道啊?待她们没了影子,贾珍直勾勾的眼神在她胸口的兰花刺绣镶领不经意略过,拈须笑道:“你不必拘礼,病才有起色,累坏了怎么办?”
这种没来由的关心或者过分的慰问,使得她心慌慌的,秦可卿轻皱眉头,不敢抬头看他,“秦氏怎敢劳烦公公亲身探望,这般倒是儿媳不孝了。”
“唉……礼节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没了外人,过得去也就成了。嗯……这样,天也回暖了,过些日子,我亲自在天香楼大摆宴席,饮酒赏花,你也出来走走,散散心,说不定病就好了,如何?”贾珍不满地说,又笑道:“你放心,无人知晓的,知晓了又会如何?”
秦可卿面色倏地煞白,纵使平日行事温柔得体,是贾母心里,重孙媳妇之中最得意的人,可面临此事,全无突破关口,一会子才木木地道:“秦氏不敢违拗。”
“好!好!这才是知礼懂事的儿媳妇!”贾珍大赞,一时心花怒放,交谈几句便告辞而去,他身披猞猁狲大氅,举步间甚是威严沉稳、意气风发,拥有贵族男人的成熟,他玩女人和贾琏是有区别的,贾琏基本荤素不忌,贾珍专门盯上儿媳妇秦可卿,小姨子尤二姐尤三姐,各有风姿,而且他喜欢像煮酒一样慢慢来,后果,他是不会考虑的,老子贾敬去庙里修仙了,宁国府舍我其谁?
哐啷一声,瓷制的茶杯跌落在地。
瑞珠宝珠二人进来:“奶奶……”但见她失了平常风度地躺落在地,开始双目无神,脸无血色,继而摇头道:“我没事……”
她唤她们退下至隔壁下房歇息,袅娜的身影漫步到梳妆台前,亦是木然坐下,心道:“他先设法对我百般照顾,小蓉大爷在他面前,完全做不了主,以此使我心生愧疚……一来二去,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以为我小门小户的,一来反抗无益,二来眼皮子浅……我会沦陷吗?可他难道没想过,若是我侍奉他们父子,结果唯有一死?秦可卿啊秦可卿,到那时你还有什么脸?你那颗要强的心呢?在哪里?师弟倒是为我着想,可他能有什么万全的法子,你还要拖累他……”
隔壁间宝珠窃窃私语,瑞珠声音悲戚:“宝珠妹子,你我是知情者,珍大爷不会放过我们的,唯有一死罢了。”
只听到宝珠哽咽,秦可卿手中的篦子又不知不觉掉落,“你连丫头都维护不了……空有满腔治家理念,白白赚了那么多好名声,到头来不过毁于一旦,白绫一根、黄土一抔……”
褙子长袖搭在台上,秦可卿伏头啜泣,真的好无助、好无助……
第27章 敌明我暗、外圆内方()
四月初,秦老师的破题要义讲了大半,可怜娇生惯养的秦钟,四书还没读通,贾琮看看院里草木的变化,春天的嫩芽,早成了夏日的璀璨,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个异世的灵魂,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时空,走过了一个多的季度。
他这样勤奋好学肯上进的人,总不愿庸庸碌碌过完一生,那一世,对于国学的兴趣,在现实中全然无用,好歹到了这个士人作为中坚的时代,有一腔的抱负,可这个年龄,这个回光返照的贾府,礼法苛刻的年代,回想自己所做的,实在不多,且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露错处。
后人都说,封建是悲哀的,人却是怀古的。在那个少了纯真的年代,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人,怀念二十世纪的那份纯洁,就像张曼玉的一部《花样年华》,更古老的,该是他回到的时代,扬州金陵苏州,那已是满楼红袖招,犹如古代的落魄才子,梦想一段佳人的故事。可任何时代,都有属于它的痛,过往一切,血淋淋地摆在眼前,那前世的新世纪,没了三六九等,社会仍旧把人分出等级,多少人沦为了金钱的奴隶?
秦老师说,八股文破题要紧扣题目、一针见血、鲜明大气,秦业以过来人的经验教导他,破题,必须破得好。一场县试有几百的考生?知县怎么来得及细看?破题若是不好,第一印象也不好了。
这些,倒是和他前世的考试,有共通之处啊。
庆幸不在江南,那个文化昌盛的地方,竞争尤为激烈,清朝南京,江南贡院的考生达到两万多,录取的,不过两百多而已,多少人的年华,将在八股中荒废。
西南的考生,是幸运也不幸,幸运的是录取线低,名额固定,据说西南一位考生,只写了破题、承题,后面接上“且夫”二字,本来只算写了八股文的开头,考官却说“大有作起讲之意”,录取了。
对此,江南的考生要表示悲愤了。
不过那地方的教育水平、条件远远不及江南,如果按照同一水平线录取,云贵两省说不定要全军覆没,教育程度的参差不齐,古今同理。
……
骑驴骡出来散心,他学骑马射箭的时候,两侧大腿都磨破了皮,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两手怎么也练出了肌肉,硬硬的一坨,令他小有欣慰。这一晚还是天齐庙门前下马,有几个小道士在洒扫台阶,步入道观,见有两波人在争吵,一方是王道士,另一方的人是蓝眼、高鼻。
色目人?外国来的?贾琮觉得新奇,现代看到外国人不奇怪,这时代的传教士是哪个国家的?等他们争吵毕,那群外国人叽叽咕咕的,似是愤愤不平,贾琮尝试着上前挥手,用古英文道:“嗨!你们好吗?今天天气好晴朗!”
那群外国人静了一瞬,领头的詹姆斯张大了嘴巴,突然欣喜若狂,想要给他一个拥抱,但想到习俗不同,停住了,吃惊地也用古英文回道:“噢!我的上帝!我很好,你呢?”
王道士瞪大了牛眼,贾琮欢快地与这群外国人交流一番,他们也会中文,不过显得生硬,原来他们是大不列颠的传教士,远渡重洋来到中土,要传达上帝的福音,毕竟时空变了,贾琮不知道西方发展如何,他得知这群传教士不受天朝待见,他们进京给大臣送礼,皇帝下了旨意,不允许他们开教堂,如果是外国使者,天朝认为“万国来朝”,宁愿亏本,也会很优待的,传教士则不好混。他们领头的两个叫威廉、詹姆斯,西方的科学技术,在这时空还是进步的,贾琮交流一番,却也无力帮他们。
那右侧门口外边,有一个带刀的便装男人一直在监视,贾琮出来时,男人不冷不热道:“小兄弟,你会说外邦语?不去做通事官可惜了。”
通事官就是翻译官,嗯,也就是电视剧里面常出现的那种汉奸。贾琮不动声色地瞥瞥男人腰间的刀鞘刀柄,心知是锦衣卫,答道:“侥幸和南边沿海来的人学过一点。”
那锦衣卫百户,目光锐利如鹰隼,不用说是监视传教士的人了,他身上充满一股煞气,个子高挑,下巴尖尖的,皮肤黑黄,气质冷冽,瞧见贾琮衣着、举止,便知是世家公子出来的,抿嘴不言。
贾琮抱拳离开,他一直有一个开书社赚钱的想法,顺便也想把西方的进步学说适当引导过来,今天见到几个西洋人,更萌生了这种想法,只是要等到站稳脚跟再说。
回到秦府书房,秦钟伏在桌上闷头大睡,白白的小脸下,颊面蠕动,在磨牙,案几宣纸淌了几条口水,贾琮暗暗好笑,孙福回来了,贾琮不打扰他,去东厢房里间炕上,叫孙福一一如实回禀情况,他磨好墨,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清秀秀写成卷宗。
贾琮皱眉:“宁国府扩充院子,侵占了沿街的宅基,确实属实?人证问过没有?”
“问过了,琮爷,这些都是陈年旧案,珍大爷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侵占,府上庄子多,银钱也多,随便打发也就是了,不过……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管家也是贪财的,有些民户根本得不到钱,被奴才们上下其手了,他们如何敢告官?”孙福道。
实际上,荣国府贾母虽然偏心,大事上却是毫不含糊的,就说王嬷嬷,哪怕贾琮现在不使法子撵走,后来还是贾母下令打板子、撵走了,不阻挠他读书也可见一二。而宁国府,是比荣国府还要烂、还要败的。冷子兴跟贾雨村说过,贾珍把宁国府都翻了过来。
记录好,贾琮打发孙福三十两,合计五十两,孙福不敢多收,贾琮没收回,说到做到,还说多去看看小石榴,算是弥补自己的牵累,孙福愈发对他死心塌地了。
贾琮先不思考,往床上做了俯卧撑、仰卧起坐,夏天本就闷热,又有蚊虫,湿透了,去沐浴,孙福、秦通进来点香,关门出去,贾琮又练了会小楷静心,把功课拿给西厢房的秦业看,才回房翻开卷宗,默默思量。
首先,官妓佩凤,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下令放出,贾琮一笔叉掉,这一条要不得:无论戴权是否回过皇帝,牵涉到戴权,奏折在司礼监就过不去,说不定连通政司都过不去!
其次,偕鸾的事儿,可以归结为强抢民女,有她父母邻里作证,他们不敢作证也不怕,刘御史是能风闻上奏的,按《大顺律法》,贵族强抢民女也是杖刑。
第三,宁国府庄子,佃户收租的名目繁多,苛捐杂税、土地兼并,有些亲戚、民户把土地归结到东府,偷税漏税,可以大作文章。
第四,无理侵占民房,奴才上下其手,不给银子,包括上面的佃户,人心可用,稍加蛊惑,贾琮有办法让贾珍身败名裂,贾珍的战斗力高吗?不然,脱去他爵位、族长的权力,贾琮能把他整死!
当然,现在是整不死的,除了扒灰,贾珍对贾府到底是好多一些?坏多一些?
贾琮看待贾珍的问题,是不带多少情绪的,扒灰?仅仅是贾府这样吗?追本溯源,推而广之,顺朝的很多勋贵都是一个样,你抨击也无用,扪心自问,自己就完美吗?
他现在与贾府是分不开的,分家、分宗很难,贾珍这个人,上面的不谈,后面还是个祸害。
平心而论,贾珍的办事能力不是一点没有,至少不像贾政会被奴才戏弄,在贾府大半人出动,去铁槛寺祈福,贾珍还是能组织安排下人、族人的。
但是,贾珍骨子里就是完完全全的声色犬马、贪得无厌,扒灰、玩小姨子先不说,红楼梦有三幕,给宁国府的灭亡埋下伏笔。
第一是秦可卿葬礼极度僭越,显而易见,贾政都提醒不妥,贾珍一意孤行。第二是庄头乌进孝进京交贡品,贾珍、贾蓉和他谈及西府状况,说什么王熙凤也穷了,王夫人应酬送不起礼物,叫鸳鸯偷贾母的东西,然后,贾珍说了,他有一个生钱的办法,是什么办法?
别急,后面又提示了,便是第三,通过尤氏的耳闻目睹,暗示出贾政、贾珍都收了江南甄家的赃银,那个时候甄家已经被抄了,贾政、贾珍窝藏赃银,作死程度实在令人无语!
而且,贾珍窝藏赃银,全是自个儿拿来用,他们没有丝毫的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挥霍无度,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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