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了一部分盐引,咱家没那么多时间耗,得快些……”
……
高邮湖东南、邵伯湖东北、濒临南北大运河的车逻镇,车马云集,自高邮水灾之后,车逻镇迅速成立了一个河防衙门,设河道通判、推官、巡检司,北上高邮,南下江都,西通兴化人工运河,是一个繁华的市镇。
镇里通判衙门巷,伍三哥把几本账簿递给贾琮,贾琮下轿,随意一览合上,收进袖中,至衙门口,门房肃立欢迎,贾琮却懒得去看。
径直进大堂,往太师椅一坐,辜同知欢笑着出来,贾琮开门见山:“辜同知,别来无恙,这治河难呐,银子也难呐。”
“是是是,本官历来恪尽职守,这朝廷政令一下,日日督促高邮河道,大人有何吩咐么?”辜同知也是全身滴汗,一接到加大责任制处罚的邸报,他收敛了许多,可怜他一个五品官,却不得不向贾琮一个七品官,人前人后地卖笑,谁叫人家是现管?
“吩咐当然是有的。”贾琮从袖中摸出账本,上面写着“车逻镇河防营”五个大字:“这个你认识么?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见到。”
“大人……”辜同知浑身一哆嗦:“大人要什么,但凡吩咐卑职一声,万死不辞!”
巡按所至,八府震颤,道台都下台了,辜同知怎能不怕?
“放心,我要的不多。”贾琮伸手,摸摸辜同知头上乌纱帽的横梁,叹息道:“十年寒窗苦读,无数次进出科场,斯文败尽,升斗小民,就求这么一顶帽子。可是,这顶帽子并不一定稳,有时候,它不知不觉就落了,可惜,可叹,我和辜同知也是一样。皇命在上,民意在下,今天我不想要万两黄金,也不想要娇妻美妾,就要你这顶乌纱帽,借我三月如何?”
“这……这……”辜同知结结巴巴地跪下:“朝廷命官,何来借字一说?”
“你不同意?”贾琮捏住账本,眼神阴冷:“你停职待勘三个月,若不这样,本官就真参了。”
如果贾琮一动本弹劾,被弹劾的那个地方官必须停职,这就是御史的可怕之处,再见到贾琮那凶神恶煞般的眼神,辜同知不得不沮丧而又恭敬地脱下官帽、官袍。
“贾芸,这个同知官服,你代替三个月,全权处理高邮和江都的河防。”贾琮不留余地:“同知印也交出来!”
贾芸呆在那里,半晌才回话领命。
贾琮离坐起身,辜同知披头散发,又滚又爬地抱住他腿脚:“大人,大人,卑职知错,万万留我一命……”
“好好办事!”贾琮淡淡道了一句,踢开辜同知,便拂袖而出,孙福等人震撼地呆了几秒,从此以后,他们谁都不敢在贾琮面前玩花样了。
几天之后,贾琮到达通州,这件事也传开了,一时间,大江南北的不少官员,人人自危。
第292章 捉奸、孕妇()
连绵的江南烟雨,缠绵得像恋人的手,在长江北岸瓜洲镇的上空飘飘荡荡,弥漫了这江北的繁华市镇,一条横贯东西的长江,使得瓜洲镇与镇江府隔江相望。
至此地界,黄河水患已经几乎影响不到明面,只有暗中隐藏的通货膨胀,影响了江北各个市镇,在说明这场水患还没有消弥。
在经济学的定义中,货币流通量大于所需量,从而物价上涨与购买力下降,谓之通货膨胀,这种现象是一种不好的状态,在封建王朝各个灾荒阶段,都有体现。
“粤商来的蔗糖嘞,不甜不要钱。”
“栀子嘞,糍粑嘞。”
“扬州蹄膀哟!”
一走进瓜洲市镇,贾琮所见的便是盛世景象。
他身穿宝蓝直裰,头戴方巾,几个护卫虽散漫地走在路上,脚步却以贾琮为中心,围成半圈。
他们走在一条弯曲的入镇小径,两边草木碧绿,林木葱郁,脚下石路光滑油亮。
长江三角洲地区多为平原,纵有山石丘陵,繁华地带的也不险峻。
这是贾琮从通州南下,来到瓜洲的第一天。
只要穿过前面的长江,就是江南。
眼前是一座市镇酒楼,北面栏杆外是波光粼粼的河面,地段位于斜路上的平坦丘陵,四四方方都有曲栏,东面直通一道石拱桥,可见有浙东船穿梭。
酒楼左右钉着高大木板,这木板产自云贵,上面的字迹在表明这是一处烟花之地,扬州的销金窟,失意人的脂粉堆与英雄冢。
“燕京山海字号的肥皂、无烟的蜡烛,申大娘,咱们是老熟人,甭担心我会欺你。”一个瓜洲牙行的人,还没进门,就开始推销。
“可你这也太贵了罢?一两银子一块?皂角也没这价。”申老鸨一手扶门,一手的红帕子一甩,脑门凸出,涂脂抹粉的脸上,在夕阳的照耀下,诚如鲁迅笔下的“油光可鉴”。
“哎哟哟!一两银子怎么了?咱们走的是高端路线,这杨花馆的姑娘们,还缺这一两银子么?晓得那山海字号么?当年的书风靡大江南北,老字号,品质有保证,这肥皂还进过宫里面呢,娘娘们都用呢。”
贾琮心里好笑,他的影响真是无处不在,走到哪儿都有人。
说来也不奇怪,扬州的瓜洲、仪征,占了地理条件的便利,生意自然好做。
找了本地的中介牙行,一方面本地顾客放心,不会和外地人有隔膜。另一方面,外地客商也少了很多麻烦。
长江以北,最大的牙行汇集地,就是瓜洲、仪征。
大顺全国牙行不下十万人,牙税上百万,这是个什么概念?
贾琮转动心思,他很想把牙行控制在手中!
舆论、信息的传播,金钱的流通中转站,还有一个问题,牙行虽然也是交税的,但是从明朝开始,牙税“一钱不报上司”,都被官员们一个人捞一点地捞走了,没天理啊
“一两银子你买不了吃亏,一两银子你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贾琮又看见郑夜寥也挺着大肚子在牙人旁边,自从山海书店盈利上涨,郑夜寥这个浙商,当然忍不住要亲自来开拓市场了。
还有就是,旁边还跟着不时念佛的晋商桂卜言,贾琮摸摸下巴,目不斜视,也不细瞧栏杆内迎风丢手帕卖笑的姑娘,径直上了台阶:“这风景不错,开个上房”
贾琮只是单纯地喜欢这里的风景。
郑夜寥与桂卜言一看清来人,纷纷都不谈生意:“先开上房,先开上房,最好的姑娘,最好的酒”
那申大娘一看是个富家公子哥儿,热情无比地来拉客,左右姑娘看着贾琮,就像看一坨闪闪发光的金子。
贾琮正想进去,消解一下疲惫,好好休息一晚,进了酒楼,桂卜言大手一挥:“申大娘,你便请最名贵的东西上来”
老鸨心花怒放,千方百计地做了最高规格的接待,贾琮一面上楼,一面与两大富商交谈:“五湖四海的做生意,很累吧?”
“多谢大人体谅。”桂卜言犹如弥勒佛似的笑道:“这跨省做生意,有三条要诀,第一千里奔波,旅途危险,得请镖局。第二得疏通官府关系。第三么,就得找牙行。”
“都是至理。”郑夜寥笑道:“我们山海书店有大人的名号,各个关口能通融一些。”
到了古色古香,一看就是高大上的临河二楼房间门外,贾琮心满意足地叫他们退下,推门一进,却见一个堕马髻、千褶月华裙的美妇,坐在琴案旁边的圆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大人请。”柳采薇起身福了一礼。
贾琮道:“采薇姑娘怎么到了这地方?”
柳采薇蹙眉长叹:“天下之大,无所容身。”
贾琮略微琢磨,就知道是刘知远的缘故,柳采薇有艳名,江南风尘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女子,不跑出扬州城,怕就逃不出正在搜罗美女的刘知远的魔掌了。
贾琮临窗一看,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大人到哪里都有雅兴啊”
妙玉并没有跟来,而是劳累地歇在了驿站,出来玩的话,贾琮才不会带她呢。
两个富商下了楼,出门,忽然见到东南柱子下面,石拱桥之前,停了两台轿子,须臾就走下两个美艳的女人。
美妇来到台阶下,摸摸微微隆起的小腹:“他在这里吗?”
郑夜寥脸色难看,向桂卜言求助,桂卜言目不斜视,重重咳嗽一声,门内的孙福已经飞奔上楼了。
另一个美妇冷笑:“前面带路!”
嘭!
雅间大门打开,二女只见贾琮面容憔悴地在奋笔疾书,案牍劳形。
身上风尘仆仆的着装还没换,显然还没清洗过。
尤三姐狐疑地在房中巡视一圈,贾琮腾地站起,嗔怪地道:“你们怎么来了?哎呀,你不能走动啊。”
“没事的,郎中说现在可以多走动,我让二妹留在城内,亲自来这边看看。”尤氏笑得很舒心。
片刻,尤三姐摇摇头出来了,留下尤氏,他们夫唱妇随,美满合和。
“你怎么了?”
“我怕弄到孩子,还是算了吧。”
“郎中说现在不怕的,你轻一点就行。”
次日天光大亮,两人刚起床就听见外面一片吵嚷喧哗,贾琮把头伸出窗外,“他们往镇中心去了,这里出什么事了?”
尤氏容光焕发,乌发下的容颜成熟得娇艳欲滴,拢拢头发:“好像是盐商罢市了,昨天就有人闹。”
贾琮脸色阴沉下来,刘知远做得太过分了!
还不等他思索对策,门外的鲍二又回:“王家有几个人来了,要见琮爷。”
第293章 智商碾压()
鲍二这个以前的豪奴,虽然豪了点,却很知道礼数,属于听话的那类人,贾琮才留他到现在,他没有推门,就在门外回话。
贾琮对王家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兴趣了,王熙凤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如今新仇旧恨早已一笔勾销,他才懒得见:“就说我旅途奔波,南来北往的,得了大病,不见客了。”
鲍二回一声是,就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穿衣洗漱好,尤氏陪他,贾琮冷静一会儿,便铺开纸张,准备写信,尤氏要磨墨,贾琮推辞:“别别别,你不用服侍我……”
思来想去,贾琮现在要解决两个问题。
第一盐商罢市的帽子,可不能让人扣在自己头上,自己的点子是好的,可刘知远过于急功近利,太监做事果然太极端了。
这第一位注定是自私自利的,保不住自己,也就不用谈别的事。
第二就是淮扬民众的吃盐问题,这事太严重了,一旦淮安、扬州两个府的民众暴动,这种事情压都压不住!
可关键是,即便江苏都出了问题,刘知远都有希望活下来,当年万历的太监搜刮了广东五千万,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回到京城,什么事都没有,谁叫他们是皇帝家奴?
而巡按御史就不同了,一个“失察之责”,贾琮哭都没地方哭去!
怂恿刘知远的这次试探,贾琮也明白了,盐法道这块天大的蛋糕,很难啃!
现在仅仅是盐商罢市的反击,盐商们就有各种理由诉说苦楚,又有后台,这就让当官的坐不住了,此时是淮扬的盐短缺几天,若是半月?一个月呢?
嘭!
又有人来踹门了。
贾琮勃然大怒,这来客也太无礼了,难道不知道他是能对三省总督指手画脚、公然叫板的御史吗?
“谁这么没眼色……”
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刘知远,带了几个太监随从,便服打扮,步履蹒跚地冲进来,也不看坐在旁边的尤氏,一进来便大吐苦水:“山海兄,刘某遭遇大难,兄弟万万帮帮咱家……”
尤氏起身退到侧间。
贾琮放下毛笔,那种怒气瞬间消失,喜怒哀乐,收放自如,不做演员,实在可惜了。
看着面前的刘知远,贾琮开始猜测起来,他原本以为刘知远会继续肆无忌惮,可是眼前的事实表明,刘知远还是害怕的。
被盐法道和盐商暗中使个绊子,祸水东引,在扬州城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民怨沸腾,几个人能够稳坐泰山?恐怕首辅也得心焦,不说其他担忧,仅仅是惹了众怒,出门都害怕的!
看来是自己太过高估刘知远了,宫中斗争,刘知远或许还行,外面就是看个人潜力,和手伸得多长,关系多不多了。
这和做生意一个道理。
“公公勿慌。”贾琮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见到贾琮还很冷静,刘知远不知不觉把他当做主心骨:“他们就说盐票太贵,加上大雨滂沱,两淮的盐运河出了点问题,所以漕运不能够及时,还叫咱家多多包容,山海兄,咱家在扬州城的行辕,都被一些刁民人包围了,老子一定调兵镇压他们……”
刘公公怒火滔天。
“此事宜小不宜大。”贾琮否决,迅速道:“当务之急,是让盐商重新开市。”
“可是盐商们嫌盐票高,就往下压榨灶户和挑夫,灶户和挑夫也不干了,咱家能怎么办?”
“换人!”
换人?刘知远一愣:“怎么换”?
“现在的扬州盐商,很多不是本地人,有徽商,有各个大官老爷的同乡、亲戚,他们很多人都有上十万的家产,不淘点出来,怎么能治河?”
贾琮冷冷地道:“这换人也和发盐票一样,无声无息地来,先从灶户换起,两淮各地的灶户,本就是极度贫苦之人,靠力气吃饭,还有漕帮,公公极力拉拢这些人,让他们加大盐商的工银,就算不增大,也得一如既往。”
“有了这些人和镇江营兵,公公再换盐商,盐商没有了盐票,等人心一稳,公公再宣布,所有盐引作废,让盐法道按盐票实施。没有了下面的支持,整倒一部分大盐商就很容易。”
“这其中有很多要注意的,盐商不能全部清理,得留下一两个上道的、老实的、听话的,稳定人心,否则新上来的也惴惴不安了,此事不宜快,只宜稳……”
贾琮深入分析地说了好几条,刘知远如获至宝,急忙叫胖瘦两个太监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