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会什么?让他们来看我这张红脸么?”王子胜拂袖而出。
王熙凤也不说哥哥王仁那事,只说临走之前要去看看几位太太,陈氏也不问,一口答应。
出了朱漆大门,她二婶和他们一房,车马行李,一条龙似的摆了半条街,好多箱子都是下人挑,还有王子腾的灵柩,浩浩荡荡。
因为这条街在王家门前,就叫龙王街,金贵才刚跟出来,一伙二房的丫头便窃窃议论:“一个被休妻的人的丫头,有什么好当的?”
“就是,二太太说了,门庭都是被她败坏的,还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呢。”
“人家有点钱,谁不乖乖伺候。”
“要说她那点钱,也不值二太太一个零头,值什么,就是一月给我十两,我也不做她的奴才,有其主必有其仆,叫人戳脊梁骨,死了才正经”
说得小声,王熙凤不知是什么话,却猜也猜得出来不是好话,见金贵委屈地愁眉不展,她淡淡道:“你不想给我当差,尽管去,姑奶奶手一招,有的是人。”
金贵赶紧说不敢。
“就见贵府太太一面”提督府前,给了门房五两银子。
“金陵王家的呵呵”门房不舍地推辞了五两银子:“我家太太害病了,不能见人”
“通融通融,当年节日往来,我还送过提督夫人人参呢,相谈甚欢,你好歹说一声”王熙凤恳求。
“都说了不见”门房面色一冷:“这位奶奶,您老被休这事儿,早传于京城诸太太之口,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王熙凤脸色煞白地出来:“去兴隆街。”
“噢王家的奶奶”门房好奇地看了几眼,掂量掂量五两银子:“我家老爷掌管兵部,协理军机参赞朝政,没个十两银子我也懒得报,我家夫人也是一样。”
王熙凤再加五两,那门房进去了几分钟,出来的时候,脸色愈发淡漠,挥挥手道:“我家夫人病了,忌讳三房,不见!不见!”
她又不甘心地想去求兵部的那些小官,金贵又说没个认识的人,恐怕不好走,而且一个女人多危险,即使小吏发话,一天半时间,又不是六百里加急,也追不上王仁了。再者她们耽误太久,再不走便跟不上行程。
下轿停在兴隆街,王熙凤不停地拿帕子抹泪:“我前世做了什么孽?就算今生造孽,孩子却是无辜的,要报应,我接着,阎王地狱我也不怕,为什么是巧儿呢?我从来不信报应”
错乱地自言自语,金贵也跟着伤心,纵使眼下小姐为一女儿四方奔波,操碎了心,看起来可怜,但是想想自己将来如果是妾,遇到这样一个泼辣的主母金贵不寒而栗。她倒觉得真是因果报应,小姐要是不造孽,怎么会报应在巧姐身上呢。
“那贾雨村算什么?几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小外任,还被革职了,没我叔叔帮他上本,他会有今天?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好威风!如今就忘恩负义了”王熙凤双眼无神:“还能怎么办?”
“现下也不用太过忧心,大爷就是要卖,多半也是到南方去,那边价钱最高。”金贵眼珠一转:“要说陆路驿站,办公的才是最快的,据说贾家的琮爷,去的也是金陵的陆路,小姐不想想,三省的巡按御史老爷呐只需要琮爷写几封信,动用驿卒,加急传到各府州,就能轻轻松松地截下了”
“这”王熙凤暗暗叫苦,怎么贾琮就是阴魂不散?
她大哥在家里也是有一定的钱财供给的,不过王仁爱赌爱花钱,花完了,家里也不管,也不再给,加上家势一败落,二婶偷偷转移了钱财,唯恐被抄家,大房也争不过,而且父亲王子胜不待见贾巧,也不同意带她到娘家,王仁便肆无忌惮了。
要说这位哥哥,进京来贾家的时候,她都好生招待的,只是也没有给他钱,王仁也厚颜问过几次,她都没给,且王仁在金陵也有一堆小老婆,在外的就不知道了。
“哥哥怎么如此狠心”王熙凤蹲下来哭泣,难道真要去跪下来求昔日的小叔子贾琮?万一万一他也要自己的身子怎么办呢?
她现在还不满三十,也算风华正茂
第254章 尽收三尤()
夜黑风高。
椿树胡同隘门,孙福伸手摸了银子给当值人,那当值人面色有些古怪,笑嘻嘻道:“足下又来找那三位娘子?最好是白天来,白天她们尤家也接见掌柜夜行的话,唯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孙福脸上的凝重一闪而逝,笑着拍了拍那当值市井的肩膀,“多谢提醒呀,明儿来宁荣街,请你一顿酒。”
于是便小声哼了几腔昆曲走进胡同,这会子孙福愈发佩服琮爷的先见之明,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道的。
那时的民间市井,并不是金钱社会的人所说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市民的伦理观念当中,就算不敢抨击、反抗豪门,私下哼两句、编几出山歌嘲讽是正常的。
就比如金瓶梅的西门庆和潘金莲,虽然左邻右舍畏惧西门大官人,但是他们那事,早就被邻居们口口相传,就武大郎蒙在鼓里,这是市民们的生活态度。
不过孙福想,这种风言风语一出来,琮爷就立马采取对策,毕竟和西门庆不同,尤家三娘子现在又没有夫君,也指责琮爷不了什么,怕就怕尤氏身份被人揭露出来,捅到官场,这时未雨绸缪,就不怕后顾之忧了。
纵使有官员听到一点传闻,没有实证,是动不了贾琮的。
到了宅门前,孙福敲门,嘴巴对门缝报了琮爷名号,却没想到,台阶上的两扇大木门刚刚开启,一阵香风就如走进万花丛一般,扑面而来,孙福正头晕目眩,模糊见得一个红影要扑上来,他心里一惊,急忙跳开去。
“汪!汪!汪!”
墙角忽然又传来松散的铁链拉紧的声音,狗叫声就在耳畔,想来大黄又距离他的跳跃之地不远,孙福又是一惊:“我的姑奶奶,你们搞什么?”
继而灯笼一亮,门被关上并闩上,孙福看清两人,正是石榴、尤三姐,那石榴提提灯笼,掩嘴惊呼:“搞错了!”
尤三姐看清来人面容,面色灰败,兴致缺缺:“怪不得躲我呢,险些让我扑到门外边去,说,你来做什么?”
孙福眼睛一转,细思便明白了,肯定是尤三姐、石榴商量好了什么密谋,琮爷对石榴是有印象的,又是旧仆,听石榴声音,就会以为是尤氏,就不会怀疑而当场亲热了,这尤三姐真不检点。
再多看一眼,三姐一身大红裙子,容颜妩媚,腰肢纤细,孙福不禁吞了一番口水,又后悔自己方才不该躲闪,转念又想琮爷对她们究竟做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还是躲闪不染指的好。
他说了主子有重要事情回禀,尤家全仰仗贾琮,尤三姐也不对孙福怎样,只是觉得晦气,请进客厅,石榴传另外的主人过来,其时尤氏、尤二姐还在做针黹,听说是贾琮小厮孙福,都没细心打扮就翩然而来。
孙福但见尤氏、尤二姐云鬓疏松,仪态万端,一色月华裙,当真美不胜收,后面跟了尤老娘,他不敢多看,暗暗道:“琮爷真是艳福不浅,我什么时候才有这福气?也省得天天跑酒楼找姐儿”
道了来意,二尤虽察觉一点猫腻,尤氏却未开口说明过,这还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尤氏不免脸红,那尤老娘虽惊了一下,但也不教训什么,一则她两个亲姑娘和贾珍贾蓉的事,她都知道,二则尤氏也不是她亲生,这老人家想想就明白事理,人情债,肉来偿,要是贾琮对尤氏没意思,也不会相帮这么多年。
“我们爷的意思,大奶奶得去南边经营,管些店铺,定了扬州,至于两位姑娘去不去,则顺便。”孙福也不想人家看轻了他,脚下一双靴子擦得光亮,坐得四平八稳,气势挺足。
听这一声“大奶奶”,也不知从哪儿叫,尤氏的红霞褪去,淡然做主:“她们也一起去,或许南边寻到几个好夫婿,也胜过待在这儿虚度青春。”
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尤氏心里是矛盾的,又担心贾琮把两位妹妹也偷吃了,不止是过继来的堂妹,和她们分享一个男人,总觉得别扭,但是,两位妹妹也风评不好,好人家难找,也许能在南边解决这些事,跨越千里去了那里,定居下来,等于一切重新开始,谁会知道?
“也行,但我们爷说了,也不想耽误或干涉二姐的事儿婚事得解决了,不留下后顾之忧才行”孙福正襟危坐。
尤二姐低头婉转,带着一分幽怨:“和张华虽然是指腹为婚,彼此不熟悉不说,这几年也不见他登门下聘礼,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了,自顾不暇只需我给他些钱,他就没有不欢喜的,哪儿顾得了婚事,只是让我蹉跎年华”
事到如今,尤二姐嫌贫爱富是事实,张华养不起她也是事实,几人都无异议,定下了,明日算完店铺总账,后日离京。
孙福才要走,尤二姐叫厨房摆上好酒好菜给他吃,孙福巴不得呢,尤氏沉默一会儿才问:“你们爷现在很忙么?怎么不亲自过来呢。”
“忙,忙得很,昨儿见皇上,今儿见贵妃,明儿见阁部,宫里宫外,家里家外,无事不忙咱们爷如今可是雍乐爷的红人呢,巡按三省,到时候只要听到琮爷仪仗一到,多少一省大佬会来巴结”孙福滔滔不绝,他虽然看不清楚尤家三娘子的将来,但是这次南行,她们地位肯定高于自己,因此又是好说话,又是讨好。
因为两个妹妹在侧,尤氏不好意思多问,才是几天不见,她就有点挂念,还去书店等过,这时听起来,未免患得患失,生怕时间一久,自己愈发老了,这样的日子,久不久也很难说。
尤二姐、尤三姐悄悄对视一眼,彼此心思尽在眼中,此时就是为贾琮小妾,她们也愿意。
“阿弥陀佛!”尤老娘一旁念佛,“若不是你家主子相助,我们家早就过不下去了,只是阖家跟着搬走,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都察院只规定琮爷的车马侍从,不超过二十人,你们务必要打发了一些下人,跟在后面,那时会有驿站勘合传给你们”
谈完出客厅,尤二姐赏了他钱,尤氏又拿了两套亲手做的衣服,一套赏给孙福,孙福揣摩一会,暂时不能拿给贾琮,府里的奶奶怀疑就不好了,他决定出行那天再说。
第255章 可卿音信()
孙福替他去解决的是一小件后顾之忧,而贾琮次日去解决的是一大件后顾之忧,这天距离他离京上任还有一天。
街坊街坊,古代有街就必有牌坊,日到中天,贾琮走过内城牌坊,走进内城刘家胡同,正牵马而至,那认得他的门房快步走下来道:“贾侍读,烦请走后门。”
“好,知道了。”贾琮没有任何不悦地绕着胡同走,这“走后门”真是名副其实。
对此他不反感,人情世故便是如此,“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一些事情只能做“密室之谋”,防范“隔墙有耳”,想想他交好锦衣卫都督余彪、司礼监掌印戴权,哪次不是小心翼翼?
崇祯明明叫兵部尚书陈新甲与满清秘密谈论议和的事情,而陈新甲一疏忽,这个秘密捅开了,崇祯为了平息沸腾的舆论,毫不留情地把陈新甲杀了,全部过错也推给陈新甲。
这就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雍乐皇帝叫秦业修吉壤也是一个道理。当然,这也是为皇帝服务常见的下场。
贾琮看到刘府门前不远有多家店铺,时有便服官员进出,他暗暗收敛心神,据说当年严嵩门前就有一家“日月兴”酒楼,吃遍大明官员,凡是请见的人,都在那儿等候,刘东升显然还做不到,贾琮自己也离那个境界还远。
绕了半圈从后门进,整理好仪容仪表,贾琮在仆人带领下直驱内院花厅,这刘府花厅周围一样的湖光山石,自是不及敕造的国公府,贾琮无心多看。
进门便见刘东升、汪应元、赵北斗、董安国、毕忠、山子野、司马匪鉴、王应麟、张茂才九个人,戴凤翔不在。
贾琮对前六人一一弯腰作揖,按弟子礼拜见,连山子野也不例外,慌得这位工部尚书赶忙站起,其他大佬一笑置之,对后四个人只是作揖平礼。
“今儿贾侍读出任巡按,重走刘御史的老路,就如这盘小葱拌豆腐。”汪应元笑着手掌一指桌上的菜。
每个人面前的菜,都是一盘小葱拌豆腐。
“阁老教诲的是,一清二白。”贾琮点头表示受教,这场密谈以汪应元为中心。
汪应元、刘东升都是陕西人,历史上陕西官员很多比较耿直、好说话,比如给万历皇帝上“酒色财气疏”、把皇帝骂得酣畅淋漓的雒于仁,就是陕西人,这篇奏折比海瑞的治安疏都出名,不知多少人为他捏了把汗。
赵北斗在会推名单上,但是没有入阁,而是起用为刑部尚书。
明朝以来形成的会推、廷议,表面上看是大臣们经过不懈努力,而把皇帝权力分出一部分的结果,其实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因为会推名单必须皇帝点头才能起作用,如果皇帝不同意,可以叫内阁重新推荐十次、一百次,所以,本质上是皇权硕大,大臣根本争不过来,严嵩、张居正属于异类,那得皇帝不经常理政的结果。
董安国仍旧是原任,顺天府尹兼吏部侍郎。
从在场的局势看,六部里面,吏部、户部、刑部、工部,四个部门,贾琮都初步建立了关系,只是礼部、兵部没有人,另外通政司、都察院、司礼监也有人。
可以说,今时今日的贾琮,基本上哪儿都吃得开了。
“刑部事务,我看了薛蟠的案件。”赵北斗敬了汪应元一杯,沉吟道:“我的意思,仍旧依法处理,故意杀人,且是官宦子弟,没有留情的可能,贾山海,你记恨否?”
因为是亲族,按古代价值观,亲族犯罪,必须维护的,贾琮便装出七分悲痛、三分理解:“大司寇办得甚好,薛大哥虽是我大内兄,然晚辈仁至义尽,无所怨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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