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贾赦走路的时候,步子虚浮,气也不大喘得上来,看着便是酒色掏空了身子,瞧瞧儿子,他亦有几分感慨,如今再打骂、呵斥他倒不像话了,突然面色一冷:“不像你二哥贾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赏他丫头,他也管不好,这叫什么事?”
“成日家没钱,不会过活,我也不说他了,如今房里出了两条人命,混账东西!也就给为父孝敬过一次丹药……”
贾琮暗暗汗颜,贾赦好像没差贾琏多少,为了五千两,二姐姐差点就被卖了,对了,孙绍祖那事,临走之前,得过问一下,不能让那条中山狼叼走了二姐姐。
此时贾琮也庆幸他和二哥贾琏矛盾不深,最近感情不错,不然他一离家,还是不大放心。
回房叫孙福预备轿子,进屋只见晴雯在立规矩,晴雯是妾,得这样,此外平儿、鸳鸯、三春、黛玉、李纨也过来等候消息。
晴雯立规矩也稀松,贾琮一进来,宝钗就不让她立了,他说了旨意,一屋子的姑娘便齐齐恭贺,唯独李纨守寡多年,心下忆起夫君贾珠,眼前意气风发的贾琮,多像当年的秀才丈夫。
贾琮趁空看了几眼李纨,姿色其实比尤氏更胜一筹,金陵十二钗正册不是盖的,且李纨谨守寡妇习俗,从不花枝招展,一直是蓝、青、绿裙或褂子,颇有韵味。
“无耻,太无耻了……”贾琮打消做头发的龌龊念头,和尤氏毕竟是从意外到相恋,李纨这样诗书之家出来的,难度太大了。
晴雯欢喜地拍手:“琮爷加官进爵,咱们脸上也沾光呐……”
香菱偏头道:“就是爷说御史外任不得携带家眷,会不会一别好几年呢。”
鸳鸯也是会说话的,但是自从老太太问她看不看上琮爷,她便有点躲避,这时看起来,琮爷这一房的相处,是最幸福美满的了,不仅比琏二爷一房好,比宝二爷那房都好。
“留给他们说话,我们走吧。”李纨笑着起身。
擦肩而过的迎春嘱咐:“回来再和你说,现下也别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自打琮弟一开始为他驱逐恶奴,再到坊刻出书、暗暗传送银子,即使不是同母,迎春早把他当亲弟弟了,得知会一别多年,她也舍不得,眼圈都红了。
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走了,贾琮才说出心里话:“这回是宫里的太监帮了大忙,需要银子打点,少了五百两,都不好拿出手。”
薛宝钗一面叫莺儿去开锁,一面唇角意味深长:“相公是清官忠臣呢,怎么还送贿赂?”
“不送贿赂怎么行?如今这个世道,不论哪个衙门,不送钱都行不通。妈去看薛大哥,也要银子。”贾琮盘算道:“我身上是有一些,准备做外任的盘缠,为官三要,思危,思退,思变,御史老爷虽能收不少贿赂,可是我这里别人盯得紧呢,不少人就看我出岔子,《易经》说得好,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些事情,只能私下说说了。”
“我是担心你送贿赂,也会出事,不打紧的话,也没什么。我以前常看家下的账本,倒不是死板的人,一代名将戚继光还对太监自称门下走狗,何况夫君,舍小节而为大义,我支持夫君的取舍,要是不够,就拿我嫁妆去典当了。”薛宝钗接过莺儿拿来的银票,交给贾琮。
“你真是我的韩荆州,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贾琮感动地执起宝钗的手:“你的嫁妆不要动,全靠女人,我心里就不好受。”
香菱还没什么,晴雯便觉得一股酸楚,薛宝钗笑道:“轿子备好了,快走罢。”
贾琮起身拉晴雯:“你来给我换条腰带,要革做的。”
晴雯顿时心情就好了,想想道:“腰带还是莺儿打得好。”
薛宝钗笑了一会,又低头苦叹,小红又传蔷大奶奶过来了,原来是那个龄官,薛宝钗忙去叙话。
……
平儿回了东路,见房里的贾琏面色不错,她道:“是好消息,琮爷升官了,是个外任御史,巡查三个省,三日后就要动身了,是不是备点什么?”
“好,平儿你安排吧。”贾琏摸摸鼻子,仔细看看平儿,模样身材是一等一的,更难得的是脾性、行事,润物细无声,时至今日,到平儿偷偷帮助他那一刻,贾琏才发现这姑娘有多好,他下决心道:“平儿,明儿我们告诉父母一声,把你扶正……”
哐当!
平儿手中的杯子掉落,出神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冷笑道:“老太太那儿怎么瞒过去?那两个姨奶奶也不是息事宁人的,奶奶的案子怎么判呢?我可没那福气!”
说着弯腰去捡杯子碎片,贾琏抓住平儿双手,离开座位,蹲下来道:“你看我是那种赶尽杀绝的狠心人?秋桐还说我耳根子软,按理凤丫头害的两条人命,都不是奴才,只要我吩咐人去衙门,她早就绳之于法了!我好歹不要她的命,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多年的夫妻,这也算恩情罢了……”
“你不想想,那个母夜叉让你受的苦,还少么?你还护着她?老太太知道了也没事,铁证摆在那儿,好姑娘,我才发现你是最好的。”
“二爷何苦来哄我。”平儿最清楚贾琏那朝三暮四的性子,想起往日种种受气,落泪咬牙:“若我不从呢?”
贾琏尴尬道:“失去了你,我怎么过得下去?”
……
西城,王家,庭院。
只有一个昔日娘家的家生丫头金贵陪伴王熙凤,刚到娘家一天,不仅婶子不待见她,冷嘲热讽,就连父母都不高兴,说她给王家丢尽了脸。
王熙凤早预料到会这样,对于她所做的种种恶事,她并不后悔,也不知道后悔是何物,重来一次,她也会这么干,她就是秦可卿口中的脂粉堆里的巾帼。
“小姐,大爷一早带巧姐出城了,打点行李回金陵……”金贵进来,欲言又止。
王熙凤点点头,打算赶紧走,带女儿回了老家,一个女儿,料想贾琏也不会逼过来。
“不过,我听到了几句话……”金贵为难道:“那边的环三爷、芹爷常来和大爷说话,我偷偷在门外听到几句,芹爷说:大老爷买的丫头,都值八百两,那是调教好的……环三爷说:巧姐这模样,就是没调教,转手差不多也有五百两……大爷说:五百两,够了……”
“啊……”王熙凤一惊而起,她怎么想也想不到,她的亲哥哥,竟然要卖她的亲女儿。
怎么办?到了今天,求人无路,关系无门。
第250章 贵妃有请()
往常用的最顺手的人,不是来旺夫妇,不是林之孝家的,也不是住儿那些小厮,而是平儿,平儿智商情商都高,着实帮她分担了不少事,可如今这光景,唯有依靠自己了。
惊慌过后,王熙凤迅速冷静下来,脑海里有又运转起来那种不算计死贾琏小妾不罢休的计谋,王仁是她亲哥哥,这种丧尽天良、毫无人伦的事情,她不是没遇到过,贾瑞不就这样,当初贾珍觊觎儿媳,她也有所察觉。
但是她没有怀疑过王仁,究其原因,是分别了多年,哥哥王仁常在金陵老家那边,纵使见面,也是好长时间一次,不知他早已不是儿时的哥哥。
这半辈子即使视平儿为亲信,亦是私下每有防范,关系微妙,更遑论他人?因此王熙凤也怀疑这个金贵不尽不实,半靠在软榻的身子挺起来:“你是听错了?还是拿花言巧语来哄我?我问你,哥哥一早走的是陆路水路?”
梳着三丫髻的金贵,尽管私底下也和丫头们议论过,他们家这位嫁入贾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害死了夫家的妾和子,如何不堪之类的,但是回来了,小姐也是主子,又赏了她一两银子打听事情,那可是准姨娘一个月的月薪,便硬着头皮做了,急忙辩解道:“是陆路,咱们王家二老爷任官的时候,家下无论哪个爷,都能用驿站的勘合”
金贵的声音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天时间的驿站陆路,七十里到良乡县固节驿,六十里到涿州涿鹿驿,六十里再到汾城县汾水驿一个白天,快马加鞭也过不了涿州,去南京、浙江、福建的驿路只有这一条。”
“小姐不知,咱家大爷是个手里没钱的,往前听说薛家的薛大爷也是这般,算起来咱家大爷可也不是,酒楼、赌坊,成日家的逛,而驿站不用自己出钱,大爷必走这条路。”
“再说咱们现下的家里,虽说二老爷殁了,到底树大根深,人情关系却有一些,驿站的勘合,家里还有。早几年,王家管着粤、闽、滇、浙四省的外国人船只,人家都说‘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那时的船只是多的,可如今”
金贵滔滔不绝的一番话下来,果见王熙凤的担忧之色越来越重,但每每金贵说起王家曾经的辉煌,王熙凤便觉得神气,挺直腰杆,昔年李嬷嬷夸赞江南甄家如何有钱,王熙凤就不服气地插嘴娘家多么辉煌,她每每为自己是王家千金而自傲。
恍惚过来,不管家并流产一子之后,病况其实起色不少,王熙凤急促道:“驿站是兵部管着,也不需要大官,一个兵部小吏发令,就能把他们截住毕竟不是官员,使用驿站勘合,是有借口的你知道咱们王家哪儿有关系?”
官员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使用驿站勘合,享受公费旅游、公费吃喝,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而这方面最有权力的就是兵部的小吏。
堂堂首辅张居正都感叹“一个兵部小吏,就能把持比自己大很多级的武官的晋级”,并且对此也只能默认,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这个”金贵闪烁道:“求家里人出面是不行的,小姐何不写信给那边的琏二爷?那也是他的骨肉。”
“哼!”王熙凤冷笑:“我求谁也不会求他!”
见惯了豪门大族的许多龌龊事,金贵对此倒不觉得惊奇,一是王熙凤有钱赏她,二是她也觉得巧姐过于可怜,那样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横遭不测。
叫哥哥最先带走巧姐,一方面是王仁热心来求,一方面王熙凤也希望让巧姐先走,自己后脚跟上,贾琏说不定就托住了,那时神态恍惚之下,怎会料到这般状况。
“小姐,我倒听太太们谈过一些”金贵出主意:“京师四九城,城里城外,都有官兵守护巡逻,城里是五城兵马司,城外有城防巡捕和汛营。这儿有三条路,第一北城指挥使孙绍祖早题了兵部候补,虽是贾府门生,和咱们家也走动过,他能候补,兵部那儿一定有关系,可以托他说话,送些银子”
“第二九门提督说不定也会见,可以走走。第三就等直接送礼给兵部的人,不过,想来若不是官员奏折、皇帝指令、办公文书,很难六百里加急”
“你说得对!”王熙凤顿时思路清晰:“有钱能使鬼推磨,多送些钱,凭他几个小官,也会拿钱办事的!便是钱不够,我就把服饰典当了。你去备轿,今晚我亲自去求!”
王熙凤的服饰,如果完全卖了,几千两都是小数目,随便举一例,比如她的银鼠皮裙,银鼠只有东北才有,而且银鼠非常小,用银鼠白毛做出来的皮裙,可想而知多值钱了,其他不胜枚举,样样不凡。
当然前提是她肯舍得,放下豪门贵族的傲气,以及那种奢侈的面子,要知道,一千两,差不多今天的六十万了。
从吏部文选司签名画押回来,户部尚书毕忠白天下班,唠叨贾琮一定要好好照看他故乡开封的情况,贾琮连连点头,又到都察院经历司领取文书印信,刘东升在公堂等他,贾琮进去时,只有他一人。
“为官近一年,有何感慨?”
贾琮苦笑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刘东升笑了笑,嘱咐他御史的办公经验,大体来说,巡按御史的职责有六个方面,一是考察官吏,二是吊刷案卷,三是审录罪囚,四是巡视仓库查算钱粮,五是查勘农田水利,六是考察民情礼教以正风俗、振纲纪,当然具体的实施更繁琐,需要他慢慢积累经验,这些事情记录,都要交给都察院考核。
一般来说,都察院考核几乎没有不过的,明朝几代都是如此,因为御史是对皇帝负责,都察院六个堂上官,仅仅是文书办公。
出来看看规定的行程路线,第一站正是江苏,而且只能走陆路,他得向太仆寺要马,有这便利,不要白不要,四处跑了一圈,正走向太仆寺衙门夹道,一个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来:“贾侍读,皇上准了贵妃的请求,还请到凤藻宫听候懿旨。”
元春?
第251章 暴击王熙凤()
大顺的后宫宫殿,分为东西六宫,凤藻宫属于西六宫,一般情况,除了太监皇帝,其他一切男性不得入内的,但也有特殊情况,皇帝准了,也能进来拜见。但这种拜见仍旧规矩森严,贾琮一出大明宫西门,内务府的太监便前后左右围住,名为引荐,实则像看护囚犯一样。
为首的便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贾琮不多说话,一路转到凤藻宫正殿台阶下,宫女纷纷退避,贾琮跪候,等里面的宫女出来传旨了,才进入大殿里面,微微抬头一看,却隔着一道帘子。
“请近前来。”一道声音不急不缓,却无人打帘子,里面似乎商议一阵,才有宫女打起帘子,元春喊了平身,贾琮才阔步上前。
略微打量殿内陈设,皆雅致华丽,元春说了坐,贾琮坐下,才看到抱琴在元春身后,另有两个女官,似乎是监视的,贾元春约莫也是三十左右的年纪,端庄华贵,雪肤丽颜,不见多少老态,但和宝钗的端庄大方不同,元春多了几分雍容大气。
贾元春打量这身穿白鹇官服的堂弟几眼,低叹一声,面色很是复杂:“得闻琮弟高升,亦是一家子骨肉,昨儿我便上表求陛下开恩,得见一面,陛下今儿又穿了衮服冕旒,携皇后娘娘祭祀社稷坛与太庙,布告天下。”
“昔年我奉旨回家省亲,亦不曾见得琮弟,恰逢你南下,只记得儿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不想一晃眼,却同样与大姐姐一般,蒙受国恩,如今也是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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