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里面的艳红,穿着一身白裙子,双手安详地放在小腹,仪容仪表显然是整理过的,苍白的脸上,满满的凄然,贾琮想,如此星辰如此夜,若是把头发放下来,倒像贞子了。
贾琮身体忍不住寒了一下,故作咳嗽地要告辞,贾琏含泪回头:“二哥想,死者为大,她生前不能享福,死后也要风光一把,我原想买一副上好的樯木,谁知囊中羞涩,还多亏了琮弟和平儿,买了一副花梨木过来”
“我还要铭旌,作一场法事的,谁想老太太派人来说,一个小妾,多么晦气,抬出去火化了正经”
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来陪着祭奠的,也就贾琮、贾宝玉两人而已,半夜开了门,贾宝玉才姗姗来迟,贾宝玉倒是真正哭了出来,然后便抬了出去,也不允许在铁槛寺寄灵,贾琏只得倍显无助地去寻墓地,坚决不火化。
过了春节元宵,也到了朝廷的假期完毕,贾琮早晨穿好官服,孙福忙忙拿信来,说是大门外递进来的,有两封,贾琮拆开看完,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恰逢宝钗从蘅芜苑回来,新年上班第一天,想叮嘱他几句,看见丈夫这脸色,薛宝钗忙进来:“怎么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今年才是第一天要当值,刘老师送信来,九卿会推入阁,有我的名字,第一我是状元,第二也有些名望,户部尚书毕忠、阁臣汪老师、都察院刘老师三人推荐,就进入名单了。”
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总共六个人,都是堂上官,有推荐的权力。
“坏消息是张茂才传来的,他在通政司,能第一时间看到奏折,工科给事中贾斯文弹劾我昔年乡试一案,不明不白,准备翻案,拉我下水。”
“按照惯例,受人弹劾,我不能去当值,要么在家待着,要么上申辩折子。”贾琮手指敲敲桌子,宝钗对此不能做什么,只能揉揉他肩膀。
这是他第一次受人弹劾,贾琮竭力稳定下来,熟悉历史的他,一看就明白这件事很像钱谦益案子,他心理素质一定得过关,不然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温体仁、周延儒都是心理素质强大,才会胜出。
与此同时,贾琏也准备好了所有证据证人,想彻底解决王熙凤,这出家庭与朝堂的重头戏,居然同时开演。
第241章 夫妻反目、会推廷对()
正是贾琮要去翰林院当值的这一天,当他收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之后,在宝钗的伺候下,努力镇定地思索对策,而后便是钱启来传,大老爷、二老爷知道了这事,叫他过去。
与此同时,早晨请安的时节,贾琏故意与王熙凤分开,等老婆回来,再过去回禀大太太、二太太,回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孩儿(侄儿)家里有一件天大的事,事关艳红的人命,非是病死,乃是有人蓄意谋害,请两位太太做主。”
邢夫人倒是身体健朗,对任何人都无爱,但对自己很好,吃得胖胖的,小小疑惑一下,说了饭后过来。
王夫人却是惊疑不定起来,她身体基本是每况日下,吃斋念佛的装善良,林黛玉、王子腾二事便连连刺激了她,原本她要教训黛玉,也有的是方法手段,奈何贾母日日过问,他们又待在怡红院,贾母说早晚伺候还有一个李纨呢,王夫人真是愈恨愈气。
贾琏回的这事,她也想推掉,可听起来是涉及王熙凤的,是她内侄女,这个内侄女也是白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对待丈夫小妾,就不会学学自己,好歹还要留了赵姨娘、周姨娘两个,保全贤惠的名声,而王熙凤呢,一个都不想留,她要不答应,面子上总过不去。
王夫人已经想好了,倘若王熙凤害死艳红一事,铁证如山,她就不管了。
这个当口,家中的王熙凤也察觉出来了不妙,看向平儿:“不是说叫住儿他们,在城外寻到胡郎中,赶尽杀绝、毁尸灭迹么?怎么还不回来?就是一时追不上,也该回来个人报信一下……”
“奶奶也太心急了,这事怎么能说得准……”平儿劝慰,事实上她想的是,住儿、庆儿、王信几个,用得未必顺手。
第一,这些豪奴以前可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情,就像来旺,王熙凤叫他干掉张华,来旺阳奉阴违,可是不敢真的杀人,因为王熙凤忘了从他们的角度考虑,一旦东窗事发,还是他们奴才去挡箭。
第二,王熙凤的这种行为,是过河拆桥,当然让办事的下人们考虑到完事之后的残酷结局了,尽管贾琮也有过这种冷酷的心思,但毕竟没有付诸实践,而王熙凤经常这样干,失了人心。
也就是说,王熙凤的权力,来自贾母和王夫人,不过是狐假虎威,一旦没了权力,马屁、人心,立马消散。
有情者,疏者亲。无情者,亲者疏。
平儿又不好说出这些话,王熙凤的眼眸,冷冷地打量她几眼,平儿赶忙退后几步,此时屏风后面传来嬷嬷拍打贾巧的声音,王熙凤便怒气发作:“这是怎么说?这么大了还打?”
嬷嬷回道:“奶奶,姐儿吵着要回舅老爷家呢,说家里闷。”
王熙凤的怒气没来由地生生遏制住了,只觉得心酸,那嬷嬷赶忙带巧姐去厢房玩,贾巧看见母亲怒气勃发,闭了小嘴,只到厢房乖乖地坐着,抱紧琮叔送的会发声音的石头。
平儿说要去看看,王熙凤便听见脚步声,她太熟悉了,相处十多年,是贾琏的脚步,她回头冷哼一声:“平儿,你回来,去我里间,第三个柜台的锁开了,把里面的盒子拿过来。”
贾琏进来之时,平儿与她擦身而过,贾琏装作平常样子,坐下靠椅,跷起二郎腿:“你这会子叫平儿拿钱给我,也晚了,我总觉得,家里已经江河日下,上回二太太进宫,要看贵妃,宫里的公公就不允许,原本皇上下过旨,亲戚命妇可以每月定期与娘娘相见,如今……我说要打点宫里的太监,没个一千两是喂不饱的,这是为家考虑,你却拿着钱不放手……除了琮弟,还能指望上谁呢?可是今早,他又待劾在家了……”
听说贾琮被弹劾,王熙凤暗暗快意,这个小叔子死了也好,她午夜梦回,便时时把贾琮恨得透顶,若不是贾琮,她的管家斗志梦想、钱财来路也不会消散。
几年之前,贾琏一进来,她便端茶,不知何时开始,今儿也一样地看不见一般,听到此话,王熙凤的柳叶眉一挑,从床上蹲起:“我的钱?我哪儿有钱?琏二爷,你好好想想,那不是你们贾家的钱!拿成亲那天的单子过来看看!我王家的嫁妆,到底有多少!辱没了你吗!”
对此,贾琏哑口无言。
这时平儿捧盒子过来,王熙凤威势散发,冷笑连连:“打开!”
贾琏正觉得奇怪,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样郑重其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平儿也不知道,开了钥匙,打开来看,赫然是一圈布带拴起来的一撮头发。
贾琏五味杂陈,头低低的看地,那是多姑娘的东西,羞辱!王熙凤在狠狠地羞辱他!
“啊!”平儿掩口惊呼,这东西正是她最先发现的!
“啪!”王熙凤猛然起身过来,对准平儿花容月貌的脸,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你瞒啊!”
平儿只能转身啜泣,脸上火辣辣地疼。
继而王熙凤再拿起那撮头发,绽开笑脸地在贾琏面前晃了一晃,陡然甩给贾琏,冷笑道:“拿起这骚’毛,去找你的什么多姑娘、少姑娘去!去啊!去!没钱?!钱不就是你这么勾三搭四、沾花惹草地花掉了?你如今向我要钱?在我生日那天,你还勾搭鲍二家的!你给过我脸么?还好鲍二家的上吊死了!死得好!你就成天想着别人家的老婆!吃不饱、花不饱的白眼狼!”
“你不要得寸进尺!贾瑞那事你又怎么说?”贾琏的脸越来越红,气得怒不可遏,抓紧王熙凤双臂,便向后推。
“我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斜!”王熙凤把头迎上来,凄然而又强势:“你打啊?”
正在这时,丰儿传邢夫人、王夫人来到,贾琏不得已住手了,一座火山蕴藏心中,两位太太看看凌乱的屋子,没说话,一左一右地坐下,王熙凤快速变回了巧媳妇,端茶倒水,邢夫人开门见山:“人命案子呢?艳红是谁害死的?”
“回太太,就是凤丫头!”贾琏冷笑,自觉夫纲大振:“兴儿,带胡郎中!”
“啊……”王熙凤顿时坐立不安,贾琏这时和她,是不死不休了。她之前的威势,也转眼变得荡然无存。
……
另一边,贾政外书房梦坡斋,贾政、贾赦都在,俱心里焦急,承载了贾府新的一次中兴希望的贾琮,却没有上奏折申辩。
差不多辰时,有两拨太监进来荣国府,三人到书房外下跪,秉笔刘知远笑道:“请起,皇上命令咱家带贾修撰进宫,到仁华殿,当场廷对,务必要把昔年旧案说明白了。”
三人起立,贾琮便觉得似乎千斤重担压下来,江左盟的这次反击,真是恰到好处,贾政问道:“公公,另一拨人是……”
“噢……那是向贵府太太传娘娘的事……”
贾政踉跄地退后几步,不知元春吉凶如何,也不知他们传什么事,目视贾琮,仿佛贾琮就是所有希望,贾赦也面色不好,贾琮坚决地点点头,乘轿子入宫了。
第242章 步步惊心()
京师的城池形状,基本是一个“凸”字型,从左安门进入皇城,最中心的宫城,也就是紫禁城,按“前朝后寝”修建,其中临敬门前有社稷坛、太庙。
宫城内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享有乘轿特权的只有皇帝恩赏的少数德高望重的大臣,从左安门行走了一段,身穿宽大官服的贾琮倒还气息绵长。
一见面他便几百两银票送过去,刘知远笑眯眯地收了,行过一道雕龙画凤的白桥,才到宫城中轴线上,沿偏门走,刘知远提醒道:“贾修撰从容应对便是。”
贾琮知道从容应对很重要,但也不是应付自如就能了事,这种事情难以预料,他竭力稳住心神,却见刘知远抛眼看向东阁后面。贾琮略一思量,便有计较,这事似乎还牵扯到司礼监?
见到仁华殿里三层外三层地站了腰带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贾琮眼皮直跳,看来应答不好,皇帝就会下令锦衣卫,当场拿了。
早在大明,就有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廷对,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心理素质、面部表情,从而左右皇帝的取舍,温体仁就是这么上位的。
有了刘知远的这点提醒,贾琮心神算是定下了不少,从左安门徒步到仁华殿的路程,也没让他气喘吁吁,略微弯腰,他从台阶走到了门前。
巍峨壮丽的皇宫上面,白云翻滚,一道阳光穿透出来,射到内城宽达几尺的护城河上面,白玉为栏,成为内宫的唯一一点曙光。
贾琮才瞥见黄袍,跨进门口便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这套礼节经过半年的实践,他闭着眼睛都能做得丝毫不乱。
皇帝喊了平身,贾琮起身站在正中路上。
此时他才用余光瞥见这座大殿,仁华殿在大顺,很多时候是最高决策权所在,与西阁、东阁并列,一旦皇帝偷懒、有事或者撂挑子,全国两千多个县的政务,就在这个大殿里面的人说了算。
相比西阁的寒碜,仁华殿壮观多了,正中大道左右,几棵金柱树立起来,支撑横梁,左右都是办公用的上好的樯木条案,仁华门与勤政殿的后门遥遥相对,左右各有偏门,正北设立须弥座,是专给皇帝亲临时预备的。
再看左右的官僚,距离门口最近的是锦衣卫右都督牛继宗,据说镇国公牛清老死了,他这个嫡长孙荫封升官,这就是勋贵嫡系的好处,生来就有金钥匙,贾琮就没这好处。
去年还在戴权文会见过一面,不过此时牛继宗并不看他,一副秉公办事的冷漠脸。
左侧金柱旁边以司礼监掌印戴权为首,秉笔、随堂等后面跟着,俱弯了腰,刘知远归入这个行列。
右侧以吏部尚书、仁华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杨清和为首,东阁大学士、现任礼部尚书、内阁次辅张分宜第二,户部侍郎、西阁大学士汪应元第三,户部尚书毕忠第四,兵部尚书贾雨村第五,后面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使高文起、都察院左都御史,现任工部尚书山子野原本应该排在刑部尚书后面,却被人生生挤到最后面了,孤零零的,倍显可怜。
此外就是召对的人,翰林院编修丌诗轩、工科给事中贾斯文、翰林院修撰贾琮、吏部侍郎兼顺天府尹董安国。
在须弥座与臣子之间,有御前侍卫、上直亲卫守护,配合里里外外的锦衣卫,真是令人心惊胆战!
贾琮便见到丌诗轩长袍里面的脚,不时会抖动一下。
贾琮心里又有了第二点底气,十分明显,丌诗轩是个官场新手,看起来有点底气不足,贾斯文历练得多,资历比自己还老,却是从容淡定,贾琮这时便打定主意,待会反击的时候,拿丌诗轩做突破口。
对于两世为人的贾琮来说,丌诗轩这种人,就是一个愣头青。
须弥座上的雍乐皇帝,两鬓依稀可见白发增多了不少,雍乐皇帝打破沉静:“九卿会推名单,有十三人之多,凡三卿点头,便能进入一人,贾琮,你是当中最年轻的,阁臣,要服众,而今有人对你不服,你怎么说?”
“微臣惶恐!”贾琮从正中一列出班,他已经是第三次在皇宫面见皇帝,唯独这一次是众目睽睽的,他静了一瞬,把左右大臣当作无物,不影响内心波动,奏道:“臣闻知受台垣弹劾,是以避嫌在家,不敢外出一步,唯圣命决断。”
“贾斯文说董安国党护你?你是否有党?”雍乐皇帝眼神一狠,这话一落下,上到内阁首辅,下到司礼监随堂,无不变色!
要知道,“党”这个字,在封建官僚集团,当然是存在的,但是,在封建社会,“党”就是一个攻击词,没有哪个大臣敢承认自己是什么党!也几乎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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