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史湘云急得拍案而起:“嗷嗷天际雁,劳汝寄征衣;征衣待御寒,莫向他方飞。”
“宝二爷、史大姑娘都违令了,自罚三杯。”鸳鸯葱管似的手指一指,贾宝玉不情不愿地喝了,史湘云雀跃道:“不行!不行!是二哥哥违令在先的,从我这里改,每人两句。”
众人也觉得这样好,邢岫烟淡淡接道:“天涯见郎面,休言妾伤悲。”
“转得好!”林黛玉拍案叫绝,贾迎春、贾惜春俱一时想不出来,贾探春接道:“郎君如相问,愿言尚如郎在时。”
贾母看得复杂难言,纵然她不是很懂诗词,但是看得出,比起贾琮,贾宝玉是哪儿都不如啊。论诗词,贾琮的仁华殿奉御题为黄巢作,已经传遍四方,贾政写信回来说“此诗中原三尺儿童尚能吟诵,今日之琮儿,已为海内文宗”。论八股文,贾宝玉未中秀才,只知玩乐,挑三拣四的,而贾琮无论县府院、乡会殿都有拿得出手的范文,成为现如今读书人研究的作品。论处事应变之道,贾宝玉更不用说了
我这老婆子的眼光,真的看错人了吗?
然而现在她不能改变什么了,现在最有希望撑起贾家的,就是贾琮,也只有贾琮了,若是以往,她一定要表现出不喜来,今日却不同了。
“诗词我可不会来,珠大嫂子接着。”王熙凤在这种场合,也只是路人,她真不会啊,讲个笑话还行。
李纨没有多想:“非妾姑自讳,郎知妾悲郎忧思。”
这转得越来越收不住了,李纹、李绮宁愿喝酒,却被林黛玉收住了:“郎君忧思易成病,妾心伤悲妾本性。”
“郎君忧思易成病,妾心伤悲妾本性”贾宝玉出神地想道:“这说得是林妹妹自己吗?”
薛宝琴眸望窗外:“圆月圆如镜,镜中留妾容。”
史湘云这个急性子不顾规定:“圆明照妾欲照君,君容应欲留镜中。”
“有点春江花月夜的味道了。”贾琮笑道:“两人相隔一万里,差幸有影时相逢。”
鸳鸯便也顾不得他们了,薛宝钗接:“乌得妾身化妾影,月中与郎谈曲衷?”
“宝姐姐这是有感而发吗?”林黛玉收尾:“可怜圆月有时缺,君影妾影一齐没。”
史湘云扫兴:“林姐姐的联句,怎么就这样悲?”
“这是她的风格,葬花吟、秋窗风雨词不都这样吗?”贾琮道:“宝钗和她不同,一个是半卷湘帘半掩门,一个是珍重芳姿昼掩门。”
大明宫后面的御花园,一条华丽的龙舟,行于碧波之上,冷冬唯一剪寒梅独开,龙舟行到西侧的哕銮宫,便听见琴弦声哀鸣不绝。
“深宫内院,何人作此哀语?”雍乐皇帝站立船头,暖耳覆盖了头部、耳朵,不喜道。
船上甲板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贤德妃贾元春捧上一杯暖酒:“陛下,哕鸾宫、喈凤宫,是前朝妃子所居,臣妾入宫时曾为女史,得蒙天幸,进六局二十四司,曾进过这两个地方,方才弹琴的,是前朝庄妃,因未能加封太妃之故”
“这庄妃有几岁了?”雍乐皇帝心猿意马。
贾元春奇怪道:“应该才二十几。”
当初他的长子义忠亲王就与自己妃子有染,雍乐皇帝一怒之下,把那妃子打发进去浣衣局,终生受女官虐待,可是他凌家一脉,贪杯好色似乎一脉相承,然而在妃子面前,雍乐皇帝也不好意思进去,折身返回,六宫都太监、内务府大总管夏守忠躬腰跟随,有一太监进来耳语,夏守忠传道:“主子,河南学政贾政进京述职,正在宫外跪见。”
“深冬了,叫他不必见了,回去过年吧。”雍乐皇帝大袖一挥,目光幽幽:“爱妃,朕是在体念你的父亲,今儿朕还要赏赐你一杯好酒。”
哕鸾宫,一个身穿品服的女宫正捧了一条布带进来:“庄妃,这是太后赏赐你的。”
琴案边的庄妃起身跪接:“不知太后缘何赏赐臣妾?”
那宫正冷笑:“作为前朝妃子,勾引当朝皇上,你还想活吗?”
庄妃凄然。
第206章 深深的悔恨()
在贾母面前,众女都还放得开。
对于三春、宝钗、黛玉、湘云来说,贾母应该是比较开放、开明的长辈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允许三春黛钗云学习诗书,请安礼节也不苛求,倒不是十分迂腐。
贾政则是典型的封建人,老是虚伪地端着,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不痛快。
因此酒令之后,贾母仍开开心心地叫她们玩闹,谈了一会儿戏曲,自从老太妃薨了,一年不得看戏,这让喜欢戏曲的老太太生活乏味了一点,最能令她开心的,却是非王熙凤莫属。
贾母拉黛玉柔荑,一起跟她坐在软榻上面,想了想:“宝钗也过来,你们都是我的好孙媳妇。看见黛玉,我就想起她母亲,看见宝钗,我想这内院,也能妥当了。”
这一回贾母却不叫宝玉过去跟她坐,老祖宗态度有了变化啊。
贾探春当仁不让地率先道:“老祖宗说得好,琏嫂子不管家多年了,又因为小产,今年七八月才好。园子都交宝姐姐、珠大嫂子和我打理,宝姐姐持家,是最妥当不过的,总能面面俱到。”
芦雪庵木窗外的雪花还在下着,琥珀、平儿、晴雯等几个丫头进来添了碳火,贾母又吩咐:“琮儿那里多添一盆吧,他有伤不是。”
晴雯便笑着抬碳炉过来,贾琮起来告谢过,站立都还不是很稳,总要向后扶扶腰,又坐下不说话,虽然贾母想挽回一点什么,但是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的。
贾琮前世便过惯了六亲缘薄的生活,那些经历使他能快速适应这种大家庭,却也容易丧失底线、冷漠,坚持的信念并不多,廷杖的伤口能愈合,但是心如果出现了裂痕,就一辈子也缝不上了。
王熙凤的丹凤眸闪过黯然,以宝钗的手段,未嫁之前就帮贾府管理过大观园,如今嫁过来不仅名正言顺,贾琮又成了贾府的外面主人,宝钗这个奶奶便理所当然成为老太太对待贾琮的态度了,她王熙凤永无出头之日了,况且娘家已经势败,怎么争?
真真是人情冷暖,如人饮水啊。
贾母点头,抹额两边的头发早已花白大半,八十几的人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黛玉、宝钗能有好归属,最高兴的,是我这个老太婆啊,等政儿一回家,就算骨肉团聚,只是琮儿还得赴任,还得考察……琮儿走过大江南北,到了明年,咱家也能开戏了,你可听说过哪里的戏帮子好?”
此番话,是在试探贾琮,贾琮的回答,将会表明他自己是否还对贾母早几年的偏心耿耿于怀。
毕竟,贾母除了象征性地赏赐过一两次,可是未曾对贾琮有过半分支持、鼓励,即便是赏赐,也要拿贾宝玉来恶心贾琮。
就是这位比较开明的老人家,一直固执地认为宝玉是天降祥瑞,庶子在他心里自然卑贱。
在座之人,几乎都是玲珑剔透,三春等一听一个明白,唯独史湘云还不大懂,左看看,右瞧瞧,不时喝杯小酒,雪腻的脸颊红扑扑的,像红苹果似的,单纯透了。
“前几年徽班不是进京了吗?徽州来的,在京城发展,京剧唱得好。蔷哥儿下苏州买来的十二个,昆腔、弋阳腔都不错。”贾琮搪塞,对他来说,太迟了。
实事求是地说,对他好的人,贾琮看得清清楚楚,他多半也有回报,就算对孙福、贾赦起过杀机,底线都渐渐模糊了,到底因为各种顾虑未加施行,孙福他可没少赏赐,那些银两拿出去给平民,就能成为大富翁,贾赦以他的名义收了四五百亩地,这笔账都还没算清呢,完全可以认为是他的回报,邢夫人更不用说,啥都没做,多了一份诰命。
贾琮给他们的回报,现在就已经超出了投资。
而这个贾母呢,现在对他改变态度,她自己不嫌迟吗?已经晚了!一家人又如何,早几年不帮他,现在要他回报,凭什么!
当他在努力挑灯夜战,秉烛了六年到现在还不能放下八股文,那些辛苦和担忧,里里外外的多少事情,成亲之前,根本无人帮他分担!当然,他也没喊过一声苦!
既然是命,那就各走各的命吧!
薛宝钗欲言又止,她当然不想把家庭关系弄僵,暗暗想着回去劝劝他。
众女心思各异,贾宝玉也并不说话。
“那些都过去了。”贾母长叹一声,意有所指:“那些戏子毕竟都放了,往后再说吧。”
“往后愈发晚了。”贾琮话音一落,芦雪庵又安静了,恰好香菱进来回道:“户部有两位主事老爷,还有一位都督老爷、一位参政老爷求见琮爷。”
“既然你公务繁忙,就退下吧。”贾母这个时候感到深深的悔恨,她已经老了,一旦她离开人世,王家倒了,宝玉生活不能自理,黛玉他们两个又该如何?
贾琮无意多留,就退出去了,翻过芦雪庵西面山路,果然听见稻香村的“喔喔篱外鸡”,他料想接下来必然是六年京官大考察、会推入阁人选,这些和他、他的同盟都是息息相关的。
他的前路在哪里呢?最好的情况是会推入阁,会推又是六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九卿主持,由吏部尚书、吏部文选司开出名单,而九卿之中,他的交情仅限于刘东升、汪应元,兵部尚书贾雨村可以争取,看来让宝钗夫人外交,也是势在必行,趁着年节。
关键贾琮虽然名望不低,年纪资历又是硬伤,要短时间之内崛起,太难太难了,翰林院修撰改巡按御史、提督学政、六科官员、六部郎中都有可能,这些没有明确的规定。
但是入阁必须会推,不会推由皇帝特简入阁,会遭受所有官员的舆论攻击,况且皇帝特简他,也可能性不大,那么,出任巡按、提督学政对他来说会是最好的资历,一方面直接对皇帝负责,争取皇帝信任,另一方面,可以培养门生和势力。
最重要的一步,是扶持豫王上位,否则无论秦王、忠顺亲王上位,他这个豫王讲官都绝对会被清理,打入深渊,万劫不复。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未来的路,太长太长了。
眼前白雪皑皑,真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贾琮不知道谁能陪他走到最后,同僚?妻妾?抱负?理想?
那个时候,他会剩下什么呢?
第207章 王熙凤伤心了()
王熙凤送贾母回去,逢迎讨好时刻不停,贾母坐了抬轿,由两个婆子抬,“孝敬也不在这上面,凤丫头,你也是多病多灾的,下去歇息吧。”
王熙凤笑着点头,目送老祖宗出了芦雪庵木栅栏的门,门上的草檐雪花堆积,冷意似乎直袭心来,从屋子到外门犹如白纸的一片场地上,弯弯曲曲的出现了一条粗使婆子的脚印,回身只见这边屋檐上的雪花也在簌簌掉落,屋内是女人们的欢笑声,老祖宗一走,她们放得更开,喝酒、烤肉、划拳、笑声,鹿肉滋滋冒出的热气,香味,随窗口飘出来。
“凤姐姐,大老爷开药的方子,叫人按方到惠民药局抓药,底单在你那里吗?”薛宝钗跨门倒檐下。
嫌她管得太宽,且他们这一对新婚燕尔更让她不舒服,王熙凤敷衍道:“应该在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嗯,算是我们为人儿媳的孝敬吧。”薛宝钗不说是贾琮提过的,“大黄这时不应该用,我看过些医书,外面的庸医,用虎狼药也是有的,补药过猛了,反而伤人。”
贾琮也没和她说起,贾赦实际上服用了红铅丹药,一加大黄,就有性命之忧,这只是贾琮的一个隐藏手段,如果父母死亡,就算内阁首辅也不得不丁忧,贾琮暂时不做这事,不是可怜贾赦,而是怕丁忧影响了官途,毕竟丁忧需要守孝两年零三个月,这些心思,宝钗永远不会知道。
“没有大黄,我记得清楚的。”王熙凤也不想得罪这位人缘极好的新奶奶,笑道:“琮儿可是有出息了,近来二太太的银钱都捉襟见肘,唯独大老爷还有钱买丫头,不都是琮儿几百亩地孝敬的吗……往后呐,除了他,没人能维持了。”
“这倒不怕。”薛宝钗摇头低叹:“若是省俭一点,大观园一年的花花草草,也有五六百两了。”
王熙凤切的一声,赞叹道:“经手的人太多,到时候归账了,能剩下多少?”
“咱们也进去吃点,外面冷。”薛宝钗执王熙凤手进了屋。
外面晴雯冷得不行,双手放嘴边哈气,眼见香菱念叨着刚才她们作的诗,晴雯好笑道:“你这个人可是呆了,自己是丫头,成天吟诗作对,有什么用?”
香菱眼神一黯,有点不服气:“吟诗作对也不是没用,能讨琮爷欢心啊,他是状元,和他应和几句诗,他就会高兴,我可没惹恼过他。”
晴雯轻声道:“他就把你当个花瓶,闷了就看看你,没事了把你丢在一边。”
香菱一脸憧憬:“花瓶也好啊,起码有它的观赏之处,不是没用的东西。”
晴雯无语,论起说道,别说林红玉,她也没有香菱会说,林红玉说得能讨主子欢心,伶牙俐齿,香菱则是长篇大论的,也不管别人怎么想,自顾自在那说,呆头呆脑的,偏偏她是急性子,晴雯就想啊,她要是也能说,琮爷怕是更会喜欢她了,最起码她的地位在香菱上面,不然为什么香菱还没开脸呢,她可是实打实的琮爷的第一个女人,这点宝钗都比不上。
莺儿瞄瞄她们,自己烤火打络子,回话的张材家的追到芦雪庵来,也不正眼看几个丫头,“奶奶,琮爷的新轿围子要打,来拿对牌和票。”
屋内的薛宝钗道:“先叫莺儿她们三个办着。”
晴雯冷笑连连,莺儿也没好脸色,只有香菱无所谓地拿出随身带的牌票,晴雯阻止她,讥讽道:“还真是没有眼色了?我们都在外头,你还进去里头说?真是狗眼……”
“晴雯姐姐别说了。”莺儿知道她性子急,淡淡道:“我们爷的话,轿子不必做新的了,何必这样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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