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仁龇着牙齿,问:“你找我?”
周顺走到他近前,如做贼般瞥向左右,压低声音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陈友仁只是看上去粗鲁,其实精明无比,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咧开嘴大笑:“哈哈哈,要寻乐子,找我就对了。”
他向拐角处的树荫底下招招手,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哒哒”而来。
“走,”他对着周顺伸了个懒腰,“上车。”
马车上大概是最合适谈秘密的地方,周顺登上马车盘膝而坐,陈友仁立刻跟上来拉上车帘。
车厢中立刻暗下来。周顺等陈友仁转过脸来,平静的说:“我有一座城要献给平章政事。”
有些事一点就破。陈友仁闻言控制不住心中惊喜,一般抓住周顺的肩膀,呼气带着一股难闻的口臭味扑过来,问:“芜湖?”
周顺摸了摸藏在胸口的信,点头道:“不错。”
他这一个月来一直与项甲保持着书信往来。赵普胜半个月前在江中约见项甲,与他促膝长谈了一次。经过众多弥勒教旧人的劝告,项甲慢慢改变了主意,在给周顺的书信中态度逐渐软化,最终同意与天完朝廷合作,但他有一个要求,只诛杀于家一党,不能杀义父。
周顺已经回信同意。
项甲一向是个简单的人,才有这么愚蠢的念头。
这正是众人都在等待的消息。陈友仁兴奋的差点把车厢给踹翻,手舞足蹈道:“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回南昌了。”
周顺说出要求面见陈友仁的目的:“我要与平章大人见一面,商议更详细的计划。左辅卫在武昌城有许多密探,只有让天启府闻到一点味道,我们所有功夫都白费了。”
郑晟命王中坤对他放长线后,王中坤有意把这里的密探系统泄漏给他,让他得以明白左辅卫在武昌是多么强大。
陈友仁点头答应道:“我会尽快安排,我们的计划仙子只有陛下、太师、赵将军、傅将军等数人知晓,你尽管放心。”
马车欢快的奔向城中最热闹的烟花之地。
今日,周顺一扫往日斯文的模样,跟着陈友仁在里面尽情享乐,尝试了许多没见识过的手段,用女人娇柔的身体化解心中戾气。
项甲的信一直藏在他怀里,在最愉悦的时候也没有脱离他的视线。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项甲虽然同意了与他合作,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正式出兵前,他必须要再回芜湖一趟,当面试探下那个愚钝的小子。无论如何,金陵城他都已经回不去了,芜湖是他和旧日义父的界限。
他搂着柔媚的女人,脑中却想着与义父再见时,便要分出生死。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他胜了,会把义父安葬在祖师的墓旁,当做教中祖师来祭拜。
第526章 地上佛国()
三月五日。
彭怀玉在紫华山大破元军,斩首一万五千人。
这一万五千人可不是什么新附团练,是蒙古人在福建真正的精锐。凡是在投降时迟缓一点点的贼军都被彭怀玉在阵前斩首。此战为彭怀玉赢得天启军“杀神”的称号,令鞑子闻风丧胆。
至此,天启军兵锋终于到达福州城下。与此同时,彭怀玉麾下的招降探马赤军已有三千人。
捷报送到天启府,金陵城中一片欢庆。
天启府很多人乐观的估计,天启大军也许不用在炎热的福建过夏了。
天启大捷消息也很快传到江北的淮扬和天完朝廷。这个胜仗没有让人感到突兀和意外,因为在同样的时间,大宋三路北伐大军也一路势如破竹,打的北方蒙古骑兵抬不起头来。
傍晚时分,一艘装满货物的商船停靠在芜湖江北码头。水师兵丁上船看了两眼,便让商船靠岸停泊。天启府隶属天完朝廷,兵丁见商船掌柜拿出来的路引是武昌签发的,觉得没什么必要仔细检查。
商船靠岸后,不顾天黑,连夜雇佣码头苦力往岸上卸货。
掌柜把琐事交给管事,自己带着四个随从往芜湖城方向而去。
码头离城池大约有一个时辰路程,如果路上不耽误,他们大概还能赶上进城。
他们一行五个人出了码头后走到却不快,在朦胧夜色中悠哉的如同游山玩水。等他们到达芜湖城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也不进城,在城外赭山脚下找了一处简陋的客栈住下。
城外的客栈比城内住宿便宜不了多少,多是为错过回城时间的商旅准备的。
五个人要了五个房间,点些酒菜命小二送到房间中吃喝。约莫到了巳时时分,中间房中一个人悄然从临近后院的窗户中钻出来,脚步矫健翻出院子,往不远处阴森森的赭山走去。
赭山靠近芜湖城,山脚下还有一处寺院。许多年没有出现过什么凶恶的野兽,但最近天黑后就没人敢在附件走动。因为赭山脚下有两座大墓,堆积的坟头和小山坡差不多高。去年,天启府府主夫人在此遇袭,战斗死在这座山上的士卒足有三千人,都埋在这山脚下。
每逢初一十五,寺庙里的和尚都会去坟前做法事超度亡灵,分撒的纸钱到处飘荡。
那个人顺着林间小路上山,脚步沉稳,一点不受鬼怪传言的影响。
他径直走上山顶,看见最高处早已站着一个人。
“我住客栈,你住寺庙,你还是比我先一步上山。”周顺轻轻的笑。
项甲从高处跳下来,道:“我比你熟悉这里的地形。”
周顺走过去,他很不理解项甲为何要约在此地见面。虽说要防备左辅卫的探子,但他们还是有无数方法密会。
项甲扫视山下黑洞洞的松林,似乎对这里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大概是因为他差点死在这里的缘故。
“天启大胜,”他靠在平滑的大石头上,自嘲地笑道:“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周顺当然知道。陈友谅因为这个消息变得坐卧不安,如果等彭怀玉大军返回金陵,他们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怎么了?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难道你要因这场大胜改变主意?”他故作神态轻松,出言试探。
项甲摸着身后冰冷的石头,看着周顺的脸庞,有些忧伤的回答:“我没有想改变主意。刚才你没到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去年夫人死在这里,你还会不会离开天启。”
周顺笑了笑,回答道:“说那些过去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项甲半天没有回答他的话。
“陈友谅已经准备好了,”周顺指向芜湖码头方向,“码头水师是方国珍的部属,需要你要解决他们。”
项甲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问:“赵普胜就在对岸,陈友谅有战船百艘,为何要我动手。”
黑暗中,周顺看不见项甲的表情,很坚决的回应:“我们每个人都要做点什么,不是吗?”
到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他仍然无法完全相信项甲。让项甲去诛杀芜湖码头的水师兵丁,是他主动向陈友谅提议的。就像盗贼上山,都要杀一个清白之身的人做投名状。
项甲心中一阵厌恶,很明显不高兴的回应:“如果大哥你一定要这么做才放心,我如你所愿。”
周顺赔笑,想多解释几句,却被项甲打断:“天完朝廷何时出兵,到达金陵城外后怎么办?你不是想给陈友谅做嫁衣吧,攻下金陵城后,你有什么办法去说服秦将军。”
此刻,再藏着计划已经毫无用处,毕竟他要依靠项甲。
周顺把自己与陈友谅的筹划,以及他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孤家寡人,必须要找到一个可靠的同伴,项甲是他唯一的选择。在他的计划中,等攻下金陵城后,大概还有周才德和秦飞章。
“三日后,陈友谅将率五万大军顺江而下,大约在亥时到达芜湖。你守住芜湖,戒严江面,不让一艘船只去金陵传递消息。等杀尽码头水师兵丁后,你率本部兵马与陈友谅合军,一起杀向金陵城。我在金陵城已经安排好内应。陈友谅军一路攻打卫戍蓝衣新军,一路入城。城内防备空虚,必然一鼓而下。”
真是精密的计划啊,项甲一点也不兴奋,又问:“然后呢?”
“然后……”
周顺卡顿了片刻,很快想起来,回道:“然后我让左辅卫给秦十一传令,命他诛杀彭怀玉,率天启二十五大军返回江浙。”
项甲心思很重,继续追问道:“秦将军怎么会听你的?”
周顺嘿嘿一笑,“秦十一以前是我的家仆,天启覆灭了,他不尊我为王,还能怎么样?你和我才是真正继承彭祖师衣钵的人。郑晟是个骗子,他一面大张旗鼓为祖师举办丧事,一边就对圣教弟子举起屠刀。邹普胜也是个骗子,天天就知道装神弄鬼。陈友谅更是连祖师弟子都算不上,你我联手,在江南创立地上佛国,才真正应上弥勒降世天下净土的说法。”
第527章 箭离弦()
项甲说了所有他上山之前想说的话,现在看来周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好吧,”他认真的点头,“大哥,我就帮你一次。”
他后背离开青石站直了身体,对着幽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忽然哈哈大笑,自嘲道:“若是能回到那一日,我一定不会救夫人。”
周顺只道他后悔对于凤聪忠诚,宽慰他说:“现在后悔还不晚。不过她那样对我们,你确实不该救他。”
项甲心中落寞,不愿再与他谈论下去。周顺反叛心意坚决,不会明白他的心思。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他指向山下亮着微弱灯火的寺院,道:“三日后,我等着大哥的消息行事。芜湖城中也有不少左辅卫和右弼卫活动,你我还是早些回去吧。”
周顺答应道:“好,大军从武昌出发之前,我会派人给你送信。”
他二人一个从赭山东边下山,一人从赭山西边下山,就此分别。
深夜中,林中幽静,项甲脚步很沉重。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四个亲兵躲在道边等候,听见他走路的声音都从躲藏处站出来。
项甲挥了挥手,有些疲惫的吩咐道:“没事,回去吧。”
五人回到寺庙,门口有甲士守卫。他是芜湖的镇守将军,自身安全关系一座城的安危,不得不小心行事。
就像周顺不怎么相信项甲一样,他也不是完全相信周顺。当一个人泯灭的理智后,什么事情都可能做的出来。所以他特意早半个时辰上山,躲在暗处窥视山顶动静,又在山腰埋伏了四个武艺高强的侍卫。
正对着大门的香炉中火星闪耀,有淡淡的檀香从那里散发出来。
项甲一直往里走,到大雄宝殿前忽然停下脚步,屈膝对着如来佛像虔诚的磕了三个头。他从小跟着父亲到处传教,内心深处对弥勒佛十分尊崇。自郑晟禁止朝拜偶像后,他不敢如当年跟在彭祖师麾下那般烧香礼佛。
这么多年过去,尤其是在牢狱里被关押了两年,如果没有佛祖洗净他内心的怨恨和戾气,现在的他早不是这个模样,更不会做出舍命救于凤聪的举措。
“阿弥陀佛,”项甲低声念诵。当年牢记于胸的祈请文已经忘记了,无法顺口完整的念诵出来。看到周顺今日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虔诚的感谢佛祖加持,没有让他变成那样的人。
“阿弥陀佛,”项甲诚心的忏悔,低声祷告:“弟子要杀人了,要昧着良心去杀人。可是弟子不杀那些人,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弟子是怀着救人的心去杀人的,不知道是对是错,若佛祖有灵请给弟子开示。”
他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跪了很久,但无论他跪多久,泥巴塑造的佛像都不能给他答案。
内心宁静的时候会心思会变得很灵巧。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府主过去对他说的一句话:“世人做事,全凭本心无愧!”然后,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把这句话当做佛祖给他的启示。
小和尚都已在禅房中入眠了,今日寺庙中来了贵客,他们早早躲藏起来,怕冲撞了盛气凌人的兵丁。
大雄宝殿后面闪着昏暗的灯火,隐隐有低声诵读佛经的声音传来,老和尚正在刻苦的修行。
项甲常来这里,与本寺主持已是好友。他每次来这里都只要一个单独的禅院。他有随行的侍从,不需要寺院里的和尚伺候。对他这种从小就信奉弥勒佛的人,受了僧人的礼是很大的罪过。
他从大雄宝殿边绕过,回到留给他的禅院中。夜里,亲兵会换岗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次日清晨,在太阳还没起山时项甲便起床洗漱,与庙里的和尚告别返回芜湖城。
回到城中后,他立刻下令把分散在外驻守的兵丁召集回来,以操练名义让他们在赭山脚下安营扎寨。
日子一天天过的很快。
他每日在赭山下兵营中操练兵马,默默等候最关键的时刻。
芜湖城一共有五千兵马,有三千人聚集在赭山脚下。这里离城池只有一步之遥,监军使只来营中看了两次便回城去了。
中书台派出来的文官对操练兵马没什么兴趣,更喜欢吟诗作赋教化百姓。兵士们穿着单衣在寒冷的天气中奔跑,在泥浆中打滚,使用木制兵器互相殴打,在他看来实在是斯文扫地。
第三天中午,有人来兵营门口给项甲送了一封信。
项甲命营中兵马停止操练,午饭给兵士上了许多猪肉,算是满意这几日操练的奖赏。
傍晚时分,他突然传令,命营中士卒和战马立刻披挂上阵,三千人马舍弃兵营往芜湖渡口行军。
天启军在操练时常常用这种方式,以训练兵士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
士卒们挎着擦亮的腰刀,背着弓箭在官道中排着整齐的队列奔跑。五百骑兵跟在最后压阵,项甲一路默不作声,不像往日那般催促部下,也不让他们放慢速度。
等三千兵丁到达码头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项甲命步卒在码头门口立下阵势,让亲兵去码头里面传令:“将军得到密报,说水师中有奸细活动,请各色人等立刻出来,在门口聚集。”
芜湖水师千户方建本是方国珍的族侄,他从浙东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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