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拉图回想起刚才看见北方山边的那一抹红,心中生出一丝惧意。如果天启宗主郑晟亲来,他们怕只有逃命的份。
张世策拱手继续:“今日天启军攻打我甚紧,山中各处营寨系数失守。如天启大军来攻,还请大人及时驰援。”
想到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满都拉图脸色稍霁,安抚道:“那是自然,你我同为朝廷效力。眼下是朝廷最困难的时候,中原战事又有变化。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张将军世代为我大元忠良,此刻正是为朝廷尽忠的时候。”
张世策道:“末将明白。”
七八里外传来悠长的号角声,张世峰正在指挥兵马撤兵。
今日汉军做足了充足的准备,想痛击彭文彬一次,给天启军一点厉害尝尝,没想道到头来上上下下都吓了一声冷汗。
“你要撤兵了?”满都拉图指向东方。
“正是,”张世策汗颜道:“见到赤潮骑兵,军中斗志涣散,还好不是郑贼首。”
他说的很没有底气,满都拉图周边的蒙古人发出一阵嬉笑。
满都拉图有心想阻止,但蒙古人对汉人百年来的轻视不是他能够别过来的。连丞相脱脱对汉人的策略好那么一点点,也被逼着解职问罪。
笑声刺耳,张世策一刻钟也呆不下去,拱手辞别满都拉图,在蒙古人的嘲笑中返回本阵。这些人完全记不起来,前日在瑞州城下,军中诸将谈及天启军的猛将彭怀玉都色变,是他的汉军冒死抵挡住天启军的猛攻。
汉军既然要走,蒙古人也没必要再留下来。
汉军多步卒,退的慢。满都拉图率蒙古人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离去。
回到中军后,张世策脸色一直不好。随大军走了四五里路,才忍不住恨恨的骂出来:“不能忍,简直欺人太甚。”
陪在一边的张世峰接住话茬:“兄长莫要生气,女人的话不可信。盗贼不讲信义,贼兵再来,我们痛击他便是。”
张世策没好气的说:“我说的不是天启,是蒙古人。在满都拉图眼里,我们便永远是他的家奴。”
张世峰此刻方才明白兄长已是铁了心要投奔天启,再多说无益。蒙古人这般对汉人已有几十年,不是蒙古人变了,是兄长的心变了。
他委婉的提醒道:“去芜湖的信使一直没回来,天启军差点就要与我们开战,也不知道这件事靠不靠谱。”
张世策沉思片刻,道:“这件事一定出了问题。但今天的仗没打起来,赤潮骑兵出现带走了出击天启军,我猜这两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一场大战没有打起来,有些人欣喜,有些人失望。
随后的两日,交战双方似乎都没了缠斗的意愿,连斥候活动的范围缩小了很多。冬日空旷的原野愈发显得寂寞。
第三日傍晚,从东边的深山里走出来十几个骑士,趁着夜色往汉军兵营方向走去。
听到斥候的禀告,张世峰亲自迎接出来,他族兄等候天启的使者都快急疯了。
于少杰戴着一顶灰色的皮帽,两只眼睛半眯着,整个人显得有点无精打采。
见到张世峰,他报出名号:“天启右弼卫统领于少杰奉命来见张将军。”他来过汉军兵营许多次,从来没有报告名号,显得这次来非同寻常。
张世峰不知道右弼卫统领是个什么职位,但他知道张世策正在焦急等候来人,回礼道:“于统领,我家将军有请。”
这几日,芜湖城的明争暗斗消耗了于少杰太多的精力。在于凤聪不能出面的形势下,他成为了于家的代表,几乎承受了军中所有的怒火和攻击。
最终,他以自己的唇舌和远见说服了宗主接受张世策的投降,没有让夫人的功夫白费。
右弼卫的密探给他送来了许多不好的消息,军中将领对招降张世策抵触很大,暗地里使了不少花招。还好,宗主命毛大率两千赤潮骑兵提前前来传令,才让他这一行不晚。
两队人走入汉军大营,四面营帐刚刚掌起灯火。兵卒们躲在帐篷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汉军压力甚大,张世策不敢把军纪控制的太严厉,怕这些人别偷偷的都跑了。
前方灯火最明亮的地方就是中军大帐。
一路上,张世峰忍不住发问:“于统领怎么这许久都没有动静,让我家将军差点率与天启军发生了误会。”
“嗯,”于少杰迟疑了片刻,道:“宗主刚刚来到芜湖,军中事务繁杂,所以耽误了些功夫。”
这是个不怎么漂亮的借口,张世峰又道:“我派了人去芜湖联络你们,但一直没有消息。”
于少杰吃了一惊,旋即明白过来。芜湖城的守备在彭怀玉的控制下,宗主到达芜湖后,城内戒备森严,尤其是陌生人,几乎都被盯得死死的。如果张家派出去的密探被那些人查明身份,估计不知不觉就背斩首了。
此事多说无益,他现在不可能把天启内部纷争说出来,让张世策平添疑虑。
“我没见过使者啊。”他语焉不详的答复。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中军大帐,张世峰先进去禀告,再出来把于少杰迎接进去。
第402章 背后之人()
深山里对气候的变化感受的最为敏感。春天来了,山顶的白雪的轮廓日益缩小,树顶的枯枝已长出了嫩芽。
推着小车的民夫在狭窄的山路中连绵不绝。三千赤潮骑兵驻扎在此地,初春时节山里的草还没长出来,战马的漕粮都靠民夫从芜湖搬运过来。
右边山坡的草庐中躲着两个人。从这里往下看,山脚的情形一目了然。
彭文彬扶着柱子往外看,出口埋怨:“燕子,你可是害苦我了。”
李燕子尴尬的笑,道:“我来的时候宗主尚未拿定主意,只是于家的那个小子在喋喋不休,张将军和彭将军都很烦他。”
“大家都很烦他,偏偏他还能开口,你难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宗主想借他的嘴巴说话给大家听,你是装傻坑我啊。”彭文彬佯怒。
李燕子连忙为自己辩白:“不是,不是,我就是个传话的。”他扭头见彭文彬还在板着脸,道:“我又不是宗主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宗主在想什么。”
彭文彬扭过头:“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我,到底谁托你给我传话吗?”
李燕子摇头道:“我答应不透露那人名字,彭将军不要为难我。”
“在宗主府的酷刑下也不肯说吗?”
李燕子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彭将军,你……”
彭文彬忽然笑起来:“只是与你开玩笑,我知道你是个有骨头的人。”
李燕子松了口气,彭文彬一向独来独往,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刚才那话确实把他给吓坏了,他连忙又透露一个消息:“听说宗主这几日就要来。”
“是吗?”彭文彬有些遗憾的说:“可惜我磨好了长刀,却不能染上鞑子的血。张世策若降了,就没多少仗可以打了。”
李燕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有人以打仗杀戮为乐。
赤潮骑兵在山脚下来来往往,不知道毛大在做些什么。
彭文彬率五千汉军躲在才修葺好的营寨里,等候命令行事。
李燕子的消息很准。于少杰从山里出去的次日,郑晟的旗帜出现在山路中。
宗主到来,彭文彬和李燕子等一干将领将领前来迎接。郑晟脸上的胡须很久没挂了,看上去像春节挂在门上的钟馗像。乍一看是威猛,仔细看是邋遢。他带着月儿去长沙,没能照顾好他。在芜湖回到于凤聪身边,比从前更乱。
“彭将军勇猛,打得鞑子闻风丧胆,”一眼看见彭文彬,郑晟便先开口夸赞他。眼前这些人虽然各有各的想法,但他们都是自己征伐天下的依靠。
彭文彬行完烈火礼后,恭敬的回答:“宗主是知道我的,杀鞑子再多对我也是杀不够。”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十几年来,彭文彬从一介书生投靠了族兄虎王,再背叛了族兄投靠到郑晟麾下,只为了一个目的——杀鞑子。
他无所谓投靠谁,关键是谁能帮我完成复仇的愿望。
郑晟道:“鞑子是杀不完的。”他的话里有另外一层意思。
彭文彬默不作声的退到一边,也不知是否听明白了。
郑晟开门见山:“你们不怕鞑子,连战连捷,但天启永远不会介意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我此行是专门为了招降张世策而来。”
此事已成定局,芜湖城里那些与张世策有血海深仇的人都不再说什么,彭文彬当然也不会再提什么反对意见。
看着眼前沉默的诸将,郑晟默默在心中叹息。
他们都不懂他,军中反对招降张世策的声音越大,他就更要把这件事件办成。
他郑晟才是天启的宗主,天启只能支持他支持的,反对他反对的,没有人逼迫他改变主意。于凤聪不行,弥勒教系不行,张宽仁、彭怀玉谁也不行。
近年来,他厚葬了彭祖师后,弥勒教系在天启中像是忽然找到了存在感,这让他无法容忍。但一切需要从长计较。
“今夜我会亲自去见张世策一面,从明日起汉军张世策将不存在,只有天启军大将张世策。”郑晟语气严厉,随后语气一转:“广德还有一支鞑子兵马,满都拉图和赛罕是我做梦都像手刃的人,就交给彭将军了。”
彭文彬听明白了,兴奋的站出来。
“你不是杀不够吗,”郑晟猛一抖战马的缰绳,“我把最该杀的人交给你了。”
他催马往前走,前往赤潮骑兵的营地,留下兴奋的彭文彬。
杀满都拉图是个大功劳,宗主没有把这项重任交给才准备投降的张世策,而是交给他彭文彬。瞬间,他便把李燕子来找他密谋的事情忘记的干干净净。
“遵命!”
郑晟挥挥手,领着赤潮骑兵往南边去了。
彭文彬着急回兵营整点兵马,听宗主的意思,可能明日清早便要出击。他要清点兵马,准备粮草,只待军令便立刻出击。
他在前面走,李燕子跟在他身后。
彭文彬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个人。
“燕子,你回去吧。”他心情很好,好像说话从来没这么坦诚过,“如果你不想回芜湖,也可以随我一起出征,我找宗主说把你留在我军中。”
“啊。”李燕子很吃惊。
彭文彬用警告的语气道:“我们都是从罗霄山里出来的,不管你怎么想,我想告诉你离让你来找我的人远一点。你是个好人,是个英雄豪杰,但现在天启不是草莽了。我残忍好杀,所以知道宗主其实是个很仁慈的人,但狠起来也会毫不手软。”
李燕子瞠目结舌。
“我也不喜欢张世策,很想在没接到宗主的命令时与他大战一场,但我不会在军中串联,你们这么做是犯了大忌。”彭文彬的语气很平静。他几年书不是白读的,暗算了自家叔叔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蠢才。
他一直在套李燕子的话,想知道他背后的人到底是长老王中坤、还是彭怀玉或者张宽仁,或者是他们三人共同的意思。
军中将领一半出自弥勒教,这三个人无论哪一个被宗主收拾,都会在天启中掀起惊涛骇浪。
第403章 何去何从()
赤潮走出山林,灰蒙蒙的夜色掩盖烈火般的色彩。
毛大手里紧握着巨大的牛角弓,警惕的观察前方的动静。虽然斥候已经几乎查探过周围的每一寸的土地,他仍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不信任张世策,宗主的安危胜过一切。
十几里外灰暗的原野中,一队人马正在静静的等候。
天快要黑了,今夜没有月亮,一旦黑下来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但这些人没有点火把。张世策努力瞪大眼睛往北边看,但什么也见不着。在没见到郑晟之前,他不能暴露行踪。这是于少杰告诉他的,他们保守秘密是针对满都拉图。
想到能亲手去处置自己昔日的上官,张世策还是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原来掀翻蒙古人这么痛快”
当然,无论是谁,能从第四等人这个泥潭里爬出来,都会觉得莫名的兴奋。如果能做人,谁又愿意做狗。
赤潮骑兵也没有点火把,跟着斥候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出山走了约半个时辰,斥候统领开口禀告:“宗主,就在前面,张世策他们就在前面。”
“嗯,”郑晟答应了一声,下令:“点火。”
赤潮骑兵点燃火把,虽然便是不甚明亮,但作为方圆十几里唯一的光源,显得分外显眼。道路明亮起来,战马看清楚道路,行进的速度快了起来。
远处有人看见来人。
“汉军在那里。”于少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几天他一直躲在汉军兵营里,没有他,张世策不敢来这荒芜的野外见郑晟。
郑晟朝他打了个手势及,吐出两个字:“带路。”
很快原野中的亮起另一片火光。
汉军发现了他们,点燃火把呼应。
“来了,来了,”张世策按捺住心中的紧张和恐惧爬上战马,“你们都跟着我过来。”他许多年没有见郑晟了,已经忘了那个背着药箱随他四处走都的郎中的模样。当年是他把郑晟引入温汤镇,然后骗走了他的夫人。“骗?”姑且叫做骗吧,其实叫抢更合适点。
“郑晟,贼王”他现在明白自己远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从开始,他就被蒙骗住了,州城里所有的人都被蒙骗了,赛罕还想把他送到太医院。
两片火光的距离越来越近。张世策估算着距离,等着两边差不多相距两百步,不等对面来人出声招呼,他翻身下马跪在路边,大声道:“末将张世策拜见宗主。”
声音很大,足矣让周围几百人都能听见。既然决定投降,就要投降的成彻底,他不是那种扭捏惺惺作态的人。
没有人回应他,1赤潮骑兵如一张巨大的网冲过来,把汉军围困在当中。
火把把方圆十几丈照的如白昼般明亮。
郑晟催马上前,他披着一件灰色的披风,看上去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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