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策答应了,”于少杰偷看了一眼于凤聪的脸色,“但是,末将觉得他怀着鬼胎,到时候必然会再拖延。”
“嗯。”于凤聪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于少杰进言道:“我们做了这么多,我担心最后是白费了功夫。”
“当然不是,”于凤聪一双明亮的眼睛转过来,“我们策反张世策,又不是把攻占江南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这几日,湖南的粮草才从水路运过来,沿途还需天完朝廷的水师护送。打仗哪里是冒失就敢出兵的事。”
“哦。”于少杰没敢再问。他只是说了一句话,于凤聪便说了这么多,说明夫人心里也没底的很。
“你做的很好,”于凤聪夸赞,声音里却掩不住疲惫。
第390章 引而发()
“我老了。”
于凤聪第一次生出这个念头。
无论多么可爱的女人,一旦走入朝斗这扇大门,便如泡在水里的木头,日益腐烂。朝堂就像一个污水沟,里面什么都能装进去。
她已不再年轻,但也不算衰老。嫁给郑晟,让她得到了这个年代女人绝无仅有的自由,但也同时令她明白自由的艰难。
她要天启的未来呕心沥血,还有为于家的存亡勾心斗角。
她发现自己也在变得日益俗不可耐,记得郑晟曾经对她说过,把什么人当做对手,自己就会变成什么人。于家与弥勒教人暗地里斗的你死我活,说明于家与弥勒教人其实没什么差别。
于少杰恭谨的站立,不敢打扰于凤聪的思绪。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于凤聪慵懒的伸了腰,“回去吧,让右弼卫加紧监视江北的动静,张世策那边可以先放一放,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该来的我们就算望穿秋水也无用。”
“遵命!”于少杰告退。
院子里没有旁人,于凤聪抬起腿蹬下皮靴,让洁白的布袜包裹的**晒在太阳底下。
她的小腿弯曲起来,整个人像一只大猫蜷缩在躺椅中,右手轻轻的抚摸向小腹。她已经老了,与嫁给郑晟时比老了许多。
前些年,她吃了许多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心里已经放弃了,她也许注定不能与郑晟有子嗣。那么她就必须要为郑晟物色姬妾了,与别的女人分享她的丈夫。
于凤聪只需想想,心理便一阵阵收缩。她爱郑晟,但世情如此,她不得不低头。
“如果我有个儿子,还需去拉拢张世策吗?”她愤愤不平的自言自语。老天爷对她不薄,让她得到了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这也许就是代价。
冬日的午后,于凤聪便在院子中躺在阳光中椅子上睡着了。
躲在门口的梨花拿来一床鹅绒被盖在她身上。
军中人都以为夫人令人厌恶,不想于家人把手伸进他们的领地。可从来没有人站在于家的角度想想,广州事变那夜,利刀几乎加上脖子的时刻,令于凤聪不寒而栗。
春节前后,张宽仁在有条不紊的调集兵马粮草,打探军情,为元宵节之后开战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于凤聪深居简出,她知道军中将领多半不喜欢她,除了偶尔召见张宽仁,向他传达些右弼卫打探的军情,几乎从不露面。
令军中将领感到惊讶的便是,宗主郑晟从除夕前出发,走了十几天还没有到达芜湖。
郑晟在江西迟迟不走,接见了许多原弥勒教堂主,让陈友谅心中惴惴不安。
武昌的战事进展不利,答失八都鲁收缩防御,把蒙古人仅存的兵力都集中在城内,天完军短期内无法攻克他们过去的都城。陈友谅顾不了那么多,渡江一直在江西陪着郑晟,生怕他在自己背后使绊子。
日子过的飞快,春节过去,元宵节尚未到来。各方势力都在引而不发,等候别人先动手,然后自己出来摘桃子。
突然,从大都忽然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让郑晟再也按捺不住继续在江西磨蹭。
第391章 世纪(一)()
噩梦般的消息如冬天的北方一般呼啸南下。
这是个噩耗,但不是对所有人的。譬如皇宫里的那位皇帝,他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一个人领兵掌权太久了,对身居高位的皇帝不是好事。为了这个位置,无数父子兄弟都会凶残的厮杀。脱脱帮他摆脱了前任丞相伯颜的控制,但皇帝绝不希望会出现第二个伯颜。
还有,对藏在山里苟延残喘的义军,这不但不是噩耗,还是个了不得的喜讯。
消息传播的速度比飞腾的战马奔走的还要快,义军奔走相告。卧牛山的山寨里一片欢腾景象,红头巾和赤色的战旗涌动。这场面很容易以为他们已经打败凶恶的鞑子,收复了丢失的地盘。
进山的道路上来了一队兵马,有人挑着担子,有人抬着沉重的竹筐。走在队伍当中,战旗下的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他眼角下有个铜钱般大小的黑痣,乍一看上去就像多了一只眼睛。他便是韩宋重臣,刘福通的亲信关铎。这支队伍刚刚出山偷袭了一个庄园回来,框子里装的都是战利品。远远的听见山寨里欢腾的声音,士卒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频率。
队伍到达山寨门口,守寨的兵丁正举着兵器欢呼。
四个汉子费力把松木打制成的木门从里面推开,让外面的队伍进去。
关铎迫不及待的安顿好部下,往中军大寨冲去。按照计划,他本还有在外面流荡几个月才回来,一边打秋风,一边牵制官兵,以减轻山寨的压力。但五天前,刘福通传令让他立刻返回山寨。再回来的途中,他遇见了一伙从官兵兵营中逃走的汉军,得知了脱脱被朝廷抓捕问罪的消息。
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后,韩宋的诸将不去少主韩林儿,都兴冲冲的先来拜见太师丞相刘福通。
韩山童战死后,韩宋的的大权都掌控在刘福通一人手。韩宋鼎盛的时候,所有的胜仗几乎都刘福通打得,韩山童主管教务。韩山童战死后,刘福通没有被唾手可得的权力诱惑,拥戴韩山童幼子韩林儿为小明王,如此做法很好的维持了韩宋义军的团结,也是正是如此才很好的维护了韩宋的团结和凝聚力,在鞑子大军凶残的围剿下苦战不败。
“太师!”关铎隔着好几排房子大叫。
刘福通的院子门口乱哄哄的,留在山里的各路义军统领都在这里。
听见关铎的叫声,刘福通挥手让诸位头领让开一条道路。他身材魁梧,长的一张非常典型的北方汉人敦厚的脸型,额头平坦,两边脸圆乎乎的,下巴有些微翘。从面相上看,他这是福人之相,据说早在中原弥勒教举事几年前,就有相士说他面相贵不可言,即使不能称王称帝,也能位极人臣。
关铎走到人群的外围,刘福通听见他的叫声了,摆手让众人散开,让他到近前来,“关铎,你回来了。”神态很是亲昵。
韩宋从本质说是中原义军的联盟,刘福通兼容并包,把所有反鞑子的人聚集到一处。但人多了,自然有各种想法的都有。义军诸位头领都反鞑子,但众人之间免不了有亲疏之分,关铎是刘福通最信任也最看重的将领。
人群如浪花击打在巨石上一般散开,有人被挤到外围。一个左脸颊有道疤痕的汉子用嫉妒的眼神看向关铎,不满的举起手嚷嚷:“关先生,丞相把酒窖里所有的酒都搬出来里了,正在等着你呢。”
“不要吵了。”刘福通含笑抬起双手再往下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关铎走到近期行礼,站在他的右手边,如他的臂膀。
刘福通环视左右,诸将都以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们中有许多人只是在凑热闹,他们看出来丞相很兴奋,但并不明白为什么元廷解除了丞相脱脱的职位,让太师这般欣喜若狂。
“今天,我把山寨里所有的酒都拿出来。再留着它们也没用处,鞑子皇帝解除了脱脱的官职,看不上把我们打的惨败的人。”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在山里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没有露出过悲观的情绪。留在山里的各位头领,都在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笑声。
“脱脱是个厉害角色,把许多我们的朋友都拉到他们那一边去了。脱脱被问罪后,听说继任者是个对汉人不怎么客气的人,许多人都坐不住了,他们怕蒙古人会追究他们过去的罪行。”刘福通拍着巴掌,“这帮蠢才,现在又想回到我们这边来了,可是老子没东西可是赏赐他们。”
关铎高声道:“丞相的赦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赏赐。”
众人齐声呼应:“对,丞相的赦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赏赐。”
刘福通等众人再次安静下来,道:“我为什么不留酒,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脱脱狗贼被问罪后,不但汉人想反水,色目人探马赤军和蒙古人中也有许多人在三心二意的,我听说高邮城外的鞑子将们都是脱脱的亲信。鞑子杀汉人凶恶,杀气自己人来也不手软。如今鞑子军心尽失,如果我们不能获胜,这些美酒留着也没机会去喝了。”
他笑容收敛,神色郑重起来,“我已经派人去联络天完朝廷和江南的天启义军,击败鞑子,收复汉人江山就在此刻。”
就像一柄钝刀砍在石头上,他话语铿锵有力。
外围又是一阵欢呼声。
“不日,我们将调集所有兵马向徐州进军,”刘福通胸有成竹,但说出这番话时还是让众人吃了一惊。鞑子就算在怎么不济,在徐州和高邮也号称有百万大军。韩宋义军满打满算,把这支山寨烧火做饭的人都算上,也不过只剩下七八万人,而且还缺少战马兵器。
只有关铎神色如常。他路上遇见了汉军溃兵,没有敌人去战时,官兵兵营中已在人心思散。丞相做的对,不能给元廷缓解形势的机会。
眼下中原官兵中有六七成都是汉军,探马赤军和蒙古人不会来投降韩宋,但他们心狠手辣,当发现汉军有作乱的动向时,一定会下狠手。到时候,那些人就是不想投靠过来也是无路可走。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千百年来,莫不是如此。
刘福通看着众人的脸色,笑道:“你们不要惊慌,我不会愚蠢的去拿鸡蛋去碰石头。这几天派使者前来拜见我的汉军统领不计其数,其中有几个还是我的老朋友。我大军出山,无需苦战,鞑子背后自有人去捅刀子。”
他很是得意。
无论谁从垂死的境地中熬过来,都有资格这般得意一回。
第392章 世纪(二)()
押送脱脱的钦差尚未离去,兵营中已是逃兵连连。
许多平日不喜欢脱脱的蒙古将领也看出来大事不妙,但此刻已经没人能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
只有几百里之外紫禁城里的皇帝可以,但朝中那些人好不容易搬到了脱脱,怎会在最后时刻让事情功亏一篑。许多人以为,即使让贼人嚣张一时,也不能容忍脱脱大权独揽。
朝阳的沐浴中,脱脱身穿囚衣走出帐篷。
钦差和御林军侯立在门外。
囚车停在二十步外,他走过去,亲手拉开囚车的门钻进去。
一朝呼风唤雨,一朝沦为阶下囚。这就是朝堂之争,元廷的丞相的威严已是荡然无存。
“丞相大人,得罪了。”内臣钦差策马过来拱手。
脱脱闭上眼睛:“走吧!”
“走!”钦差举手号令。三百御林军催马往大营外走去,囚车被几围在正中。
押解的队伍刚走出中军,前面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声。
“大人,有人闹事。”押解的千户刚回来禀告。
前面黑压压的来了一群人,一个满脸浓密胡须的将军领着十几个人盔甲明亮的同伴闯过来。
“不要动手。”钦差连忙下令,这真是一趟苦差事。
来人在这里等候有一个多时辰。“丞相,”为首的汉子推开押送的御林军挤进来,两只手拿住木栅栏嚷嚷,“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御林军听令不敢拦阻,任由这几个莽汉把车队拦住。内臣催马从后面过来,看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兵丁,把到了嘴边斥责的话又吞了下去。他无需跟这些下人计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脱脱被拿到京城问罪,他日会东山再起也不好说。他们这些内臣奉旨行事,没必要得罪这些权臣。
“丞相……”十几个将军把囚车围住。
“海日古,”脱脱微微睁开眼睛,声音很无力,就是三魂六魄被抽空了一般。来的这些人,每一张面孔他都熟悉,“你们回去吧。”
“回去?”海日古咆哮道:“回到哪里去?听说你被问罪,高邮城下的百万大军就要一哄而散了。”他五根指头恨不得嵌到木头里去,“丞相不能走,丞相可以向圣上上书秉承军情。”
他凶恶的看向押解的御林军,“只要丞相开口,末将立刻把他们赶出去,没人能动您分毫。”
脱脱心中苦笑,这莽夫刚才说的话都会成为自己的罪证。圣旨已下,他便是待宰的羔羊。他无论以什么理由和借口抗旨,都会使事情变得更糟糕。
皇帝怎知道高邮城下汉军逃散不是他脱脱指使的?他就是有一百张嘴巴也无法为自己辩得清白。这么做,正如同把朝中那些人攻击他的罪名坐实了。
“海日古,”他大声的呼喊,终还是显得有气无力,“你们回去吧,圣上会查明我的冤屈。”
十几个将领许久不愿松开囚车。
只需脱脱一句话,他们便能驱走从大都来的钦差,但徐州兵营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海日古,”脱脱伸出白皙的手指掰开海日古紧扣木栅栏上的指头,“时候不早了,让我走吧。”
内臣策马上前,用尖锐的嗓音道:“各位将军请安心,我一路上会照顾好丞相大人。”
脱脱复又把眼睛闭上,再也不睁开。海日古见丞相态度坚决,眼里含泪松开双手。十几个壮硕的汉子眼睁睁看着囚车远去,就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般无助。
等钦差的车队走到没了影子,海日古忽然摘下腰间的弯刀扔在地上,叹息到:“高邮和徐州完了,江南完了,湖广也完了。”
一个同伴捡起他的刀,问:“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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