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宽仁心中苦笑,于家是宗主一臂,宗主不可能惩罚于凤聪。如果真出了事情,只怕也只会找个替罪羊。
他咬咬牙,“那就请夫人给个准信,最迟在元宵节之后,我大军必须要走到金陵城外。”于凤聪是监军,但天启八万大军的兵权掌握在他手里。他做决定,他承担功过。
“好,就到元宵节。”
于凤聪咬牙,能等一天是一天。如果成了,于家在军中也算是有自己的势力了,再发生什么事情不至于这么被动。广州之夜对她的刺激太大了,她决不能容忍于家做了那么多的事,最后确成为待宰的羔羊。
见关切的事情了了,她脸色缓和下来,笑道:“将军莫要心焦,张世策如果能归顺天启,也算是将军的功劳。”
张宽仁唯有沉默。
对他这样知道于凤聪和张世策底细的人,现在说什么都不对。他想不明白,于凤聪怎么有这么大的胆量,敢与张世策来往,难道不怕郑晟暴怒?
一个人不说话,两人之间的谈话就没法继续下去。
安静的等候了片刻,张宽仁先抬手道:“夫人如果在没有其他的事情,末将告退。军中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置。”
“如此,我送张将军离开。”于凤聪觉得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起身送客。张宽仁虽然尊崇她,但再想继续深入交流下去,她便感到了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们都是袁州人,但张宽仁说不清是与弥勒教走的近,还是与于家后党走的近些。
等张宽仁走出大门,于凤聪站在圆拱门中陷入深思中,一个年轻人从左边的厢房里走出来。
“夫人,”那人看于凤聪脸色不善,张口招呼一声,不敢随意询问。
于凤聪转过头来迈步,金色的凤冠随着步伐一摇一摆,“少杰,对张世策那边逼的紧一点,他想就这么拖着,脚踩两只船,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告诉他,等局势明朗,他再想投奔过来,就未必会有我现在许诺的身份,要知道他在弥勒教中可是有不少仇人。”
她话里含着煞意,于少杰噤若寒蝉。
第388章 谈(上)()
(这章短点。)王中坤执掌左辅,于凤聪执掌右弼。
郑晟如此安排平衡了天启的密探系统,意味着他早就看出来于家可能会与弥勒教派产生矛盾。
于少杰走出府邸的大门时,手心捏着一把冷汗。他奉于凤聪命执掌右弼,办事一向很得力,今日首次见夫人这般急躁和恼怒。
街道中乱哄哄的,衣衫褴褛的流民靠在两边屋檐下。卖包子的店铺门口热气腾腾,小二正在驱赶挡住进店道路的流民。
于少杰从街心挤过去,街道的角落里有几堆粪便,整个芜湖城里就像一个杂乱的菜市场。
彭怀玉对流民很好,不许城内居民驱赶打骂他们。年轻力壮的人被募集在军中担任仆从,由官府提供口粮。但老弱妇孺就没地方可去了,许多人沦为乞丐。
于少杰正快步行走,忽然感到脚下被谁绊了一下。他低头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蓬头垢面的老头正拉着他的袍子。
“官人,给两文钱吧,我快饿死了。”
“走开!”于少杰恶狠狠的一脚踢过去,“臭要饭的。”
彭怀玉在城外设立了粥棚,足以保证这些流民不至于饿死。这老头一看便是好吃懒做,还撒谎成性。
老头胳膊吃了他一脚,诚惶诚恐的松开手。
于少杰大步流星往城外而去。于凤聪策反张世策所有的计策全经过他的手,现在他带着新的使命要再去见张世策一面。
出了芜湖城后三十里后,一眼望去全是冬天的荒野,道路上连个行人也没有。
官兵与义军在长达千里的分界线上缺牙交错的对峙,有地方去的百姓早就走光了。彭怀玉在芜湖对地主豪强下手狠辣,江南各地稍有实力的庄园都锁寨自保。
宽撤不花躲在金陵城里不敢出来,董传霄命张世策和满都拉图率本部兵马守在宁德,自己率大军主力驻扎在金陵城外。
出城三十里,他进了路边一座空荡荡的小村落。出来时,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身后多了四个人。
右弼卫与张世策一直有联系,于少杰在斥候的引导下走山林小路进入宁德地界,折返了两天才等到了张世策派来引路的亲信。
在董传霄帐下时,张世策和满都拉图之间的不和就已经显现出来了。张世策兵强马壮,不想再听满都拉图命令。满都拉图恨张世策忘恩负义,两人在这里分兵驻扎,相距约有三十里地。
如此安排为张世策接见于少杰增添了方便。
但张世策仍然小心翼翼,让亲随给于少杰乔装打扮,让他穿上元军的号服,才带入兵营中。
两人之前已经交谈过多次,右弼卫在瑞州时就奉命与张世策接触。那时候义军正处于风雨飘摇中,倪元俊尚未击败答失八都鲁,张世策竟然没有拒绝于凤聪的密使。
男人对女人的幻想很难忘却,尤其是自己没得到的女人。明明是错误且危险的事情,张世策竟然鬼使神差的与于凤聪谈起了条件——于家背叛天启投靠朝廷的条件。他告诉于凤聪,可以保证于家人的性命。在倪元俊击败答失八都鲁,他随董传霄仓皇逃到江南后,两人说话的方式换了个方向。
张世策偶尔会想,他们就像命中注定会纠缠在一起的人。他永远忘不了年轻时在温汤镇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孩。
于凤聪让他投靠天启,如果换另一个人,他早就把使者斩首挂在辕门外了。官兵虽然暂时陷入守势,但贼兵只是深陷泥潭的危机中爬出来,离翻盘还很遥远。
但张世策愿意谈下去,隔着于少杰,他像是在与于凤聪面对面的说话。
但只是谈,他不会愚蠢到真的加入天启。
第389章 谈(下)()
于少杰走进帐篷。
他是这里的熟客,第一次来时很紧张,现在他如张世策的老朋友。来这里每次说话的时间都不长,张世策对他很尊重。
军帐当中是空的,两边各站着两个亲兵。这些都是张世策的亲信,他说的事情可以不去避讳他们。
张世策端坐在案桌后,一手扶着下巴,正在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端详着他。那眼神里有迷惑,也有向往,从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令于少杰浑身不自在。
“张将军。”他拱手开口,打破沉寂。
“坐。”张世策命亲兵端上椅子。他认识于少杰很久了,在温汤镇的时候他便留意上这个调皮的孩子。不是于少杰表现的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调皮的孩子总是更引起他人的注意。
于少杰欠身坐下,“夫人命我来拜见将军。”
“我刚才在想,是不是应该把你斩首挂到门外去,”张世策挺直腰板,“与你们交往太危险,也许会害了我。”
于少杰在这里并不低声下气,张世策如果真想这么做,就不会说出来。他一边坐下去,一边说:“将军不会,我来这里是给给一个选择。我们都是袁州人,夫人对将军一直抱着歉意。”
他心里很清楚,于凤聪才是张世策愿意与他们谈的主要原因。莫说张宽仁手里捏着一把汗,就连他也觉得夫人此举甚为不妥。但这才是于凤聪,能坐上天启长老的位置,不仅仅因为他是郑晟的夫人。
“歉意,”张世策笑的无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他先抛弃的于凤聪,没什么好抱怨的。天意难料,如果他知道之后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当初绝不会那么做。
站在遥远的地方,看着昔日的恋人在义军中挥洒自如,如一代女枭雄,他喜欢的于凤聪的心半点不比当初少。
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的人本该是他的女人!如果说从前于凤聪是因为特立独行吸引他,那么现在的于凤聪就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魅力。
他慢慢冷下了脸来问,“你来见我的太频繁了,于凤聪怎么说?”
“锦上添花者远不如雪中送炭,”于少杰再次站起身来,“夫人请张将军快些做决断。”
张世策心中冷笑,他喜欢那个女人,但还没有愚蠢到为一个女人压上家族几十口性命的程度。更何况那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他要想把她夺回来,不是去投奔到郑晟麾下,而是去击败他。
“等过去这个冬天吧。”他的目光看向帐门方向,声音更加冷漠。
“我们等不及了,将军给个准信,”于少杰提高声调,“天启大军枕戈待发,江南都是我大军败将,将军可以等,我大军不能等。等开战之后,天启唯有把将军当做鞑子一般看待。”
想到天启军的善战,张世策有点心虚,解释道:“现在没有好机会,等宽撤不花把我调入金陵,那才是我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候。”
于少杰强硬的回应:“夫人等不及了,元宵节前!将军要么起兵,要么当我们前面说的话全不算数。”他是个出色的使者,虽然是来求人,但没有忘记现在天启军才是优势的一方。
元廷在江南的诸军都不是天启军的对手,只要江北的高邮城不陷落,正好卡在运河水水路的咽喉之处,脱脱对江南的支援极为有限。
张宽仁迟迟没有发动全面攻势,其实并不是以为张世策的缘故。寒冬季节攻城不利,大军在坚城外久攻不下容易损耗士气。倪元俊和陈友谅围攻武昌城一个月了,也没取得战果。张宽仁还想再看看中原局势的变化,因为他不仅仅想攻下江南,还想守住江南。
他愈强硬,张世策心里愈发没底。于少杰没有指挥过千军万马,不明白许多内幕,但张世策心里清楚的很。张宽仁行军布阵滴水不漏,又怎么会在这种大事情上犯糊涂。
袁州兵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丞相脱脱在徐州迟迟没有做出反应,任由贼兵在湖广和江南虎视眈眈,让张世策原本坚固的心出现了一裂缝。有时候他心中一跳,会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汉人真能得天下也未可知。”
他现在本着脚踩两只船的想法,拖一天是一天。“元宵节?他愉快的答应下来。
于少杰警惕的提醒:“这是最后的期限。”
“好,”张世策抬手,“回去替我向夫人问好。我还有个疑虑,需夫人替我解决。要我投靠天启,不仅要夫人的承诺,还有郑宗主的保证。”
于少杰答应道:“我回去会转告夫人。”
这次的交谈如前几次一般短暂,在张世策做出最后的决断前,他们能谈及到的东西其实很少。
宁德的汉军与探马赤军不和,董传霄也没有办法。张世策担心满都拉图在暗中监视他,不清楚在这兵营中是否被安排了密探,还是让带于少杰进来的那几个亲兵把他送出去。
蒙古人对汉人的防范非常严密,于少杰多来一次,他便多一次风险。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现在是不是糊涂了,如同在刀锋上跳舞。但心里的诱惑却让他停不下来。
一个时辰后,从汉军兵营中走出一队斥候,于少杰藏身其中。这队人马出兵营后一路向北,消失在冬日荒芜的森林中。
张世策的答复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于少杰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一顶青色的布帽罩住了他半边脸。出兵营后,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作为使者,他不只是个通话的人,还要及时把有用的信息反馈给于凤聪。他感觉到夫人在策反张世策的这件事上花了许多心思,但还是认为张世策诚意不够。如果这件事情最后弄到不可收拾,他这个右弼卫大统领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斥候骑兵队伍往宁德山区里走了三四十里路,接应于少杰的侍卫藏在那里。
这里是两军交接区,虽然大仗还没打起来,但双方斥候或者巡逻兵在这里相遇后,偷袭杀几个人的事件屡见不鲜。按照张世策的吩咐,斥候队伍送走客人后继续向东北方向巡逻,三日后方才返回兵营。
战马藏在山沟沟里,于少杰拿到战马后立刻马不停蹄疾奔向芜湖城方向。
他必须要回去把警兆带给夫人,在天启军占据绝对优势前,张世策这个人是靠不住的。但如果天启军在战场是占据了绝对优势,还要张世策做什么?
山路崎岖,战马无法全力奔走。背光阴影的地方,冰雪在晚上被冻的结结实实,中午时分融化成湿滑的道路。
往北走二三十里路,他们遇见了几拨天启的巡逻兵。有一队刚刚官兵斥候发生了冲突,队正正在安排给伤员包扎伤口。
于少杰拿出右弼但令牌一路畅通,次日午后到达芜湖城外。
天启军的精锐都在这里,张宽仁虽然对于凤聪说元宵节前不开战,但外围的兵马已经在扩展向金陵和广德方向推进。
与彭怀玉当初进入江南的线路不同,张宽仁把进入江南的首要攻打目标定在金陵。
一队队兵马如细流在城外兵营中流动,风卷起赤色的烈火旗“扑扑”作响。从暮气沉沉的官兵兵营中出来,再在这里感受到这种无坚不摧的朝气蓬勃的力量,于少泽甚至觉得与张世策的谈判没有必要。
这一仗天启军必胜!这里每个人都在这么想。
他把战马交给随从,走进城门,往监军府而去。
于凤聪的住处隔着新设立的大将军府两条街道。大将军府前号令兵进出络绎不绝,于凤聪府门前只有几个身披重甲的亲兵卫,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于少杰亮出令牌,让侍卫往里面通报。等了没多大一会功夫,五大三粗的姑娘梨花从里面走出来,领他走进去。
他一路与梨花说话,打听于凤聪的心情。别小看了夫人身边的侍女,有时候简单几句话便可以消弭一场大祸,于少杰很清楚这个道路。
院子里阳光底下摆着一张靠椅,于凤聪正靠在那里。屋子里阴冷,外面比里面舒服很多。
“夫人,”于少杰行礼侍立在一旁。
于凤聪挥手命梨花出去,沉声问:“怎么样?”
“张世策答应了,”于少杰偷看了一眼于凤聪的脸色,“但是,末将觉得他怀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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