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怀玉停下战马,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谁修的弥勒佛庙?”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乡民壮着胆子回答:“大人,是我们一起筹钱修建的!”红巾军对侵扰乡民的士卒惩罚非常严厉,这个乡民不是很怕彭怀玉。
“为什么要修弥勒佛庙?”
“嗯,好多地方都在修啊,弥勒佛下世,救我南人,供奉弥勒佛可以消病除灾。”老乡民见彭怀玉问的详细,兴致高起来,很想多说几句。看模样,恨不得让彭怀玉下马进入庙里拜一拜。
彭怀玉催马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回头,问:“你是弥勒教信徒?那你不信奉圣教了?”
他只是这么随口一问,罗霄山里忽然开始修建弥勒佛庙,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这件事不归他管。
“圣教?圣教都是骗人的!”老乡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现在,彭祖师回来了!”
彭祖师在真正的弥勒教信徒眼里跟天差不多大,这是彭怀玉无法理解的。
“你说什么?彭祖师是谁?”
老乡民没有留意彭怀玉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可怕,自顾自的说:“原来你不知道啊,彭祖师就是郑香主的师父啊。”他带着骄傲的笑容:“郑香主的师父!”
彭怀玉指着他下令:“把他给我抓起来!”
左右的亲兵停下脚步,稍微有点愣神,他们最近被圣教的执法团弄怕了,不敢轻易对老乡民动手。
彭怀玉紧接着重复:“抓起来!”
兵丁上前各自抓老乡民一条胳膊,把他按在地面上。他们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了,手底下可不软。
彭怀玉环视左右,冷声问:“你们都是弥勒教的信徒吗?”
没有人再敢回答他。
彭怀玉想了想,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把他们所有人都抓起来,押回下坪,还有……”他回头伸出手指指向那座外面墙壁上黄泥尚未干涸的庙宇,“拆了它,香主说过,我们叫做圣教红巾军,你们可以信奉弥勒佛,但你们贬低圣教,罪无可赦。”
扎着红头巾的兵丁们什么也不管,反正是彭怀玉的命令。十几个人上前,叮叮当当顷刻间把一座新庙砸的稀巴烂。
被按在地上的老乡民见状忍不住了,大喊道:“堂主,你不能这么做,这是我们辛辛苦苦攒钱修建的,你砸了庙是对菩萨不敬,要得报应的。”
彭怀玉自幼在各地流浪讨饭,过最困苦的日子,那里相信什么报应之说,闻言大怒,喝道:“大胆,敢诋毁圣教,给我掌嘴!”
一个按住他的兵丁松出手来,噼里啪啦的打下去,不一会功夫,那老乡民嘴巴被抽打的鲜血直流,说不出话来。
“都带回下坪,我要面见香主,把这些人以叛教罪处置!”
刚才还不以为然的乡民门大惊失色,他们与红巾军相处了好几年,都听说过圣教红巾军中有几个要被处死的罪名,叛教便是其中之一。
大军继续返回下坪的道路,往前两里多路,又有一座弥勒佛庙,几个信徒正在烧香拜佛。
彭怀玉敏锐的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弥勒教在罗霄山里复辟,将把圣教放于何地?难道他们以后就不能称为圣教红巾军了,而是被叫做弥勒教红巾军。
“一群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的人能做出什么大事?”彭怀玉加入红巾军,是被郑晟宣扬天下大同的理想吸引。
以香主的行事风格绝不会容许罗霄山里发生这么糟糕的事情,他决然下令:“来人,把这些庙宇都给我砸了,一路上遇见多少砸多少!”
他下了狠心,要么香主不知道,要么是香主被人欺骗了。彭祖师回来了,可是他不认识什么彭祖师。还有那个王中坤,他掌管密探,但是个弥勒教的信徒。按照圣教的规矩,他没有做错,这些庙宇不应该在下坪和茨坪存在。
返程的兵丁一路哐哐当当,砸的烟尘飞舞,不到一个时辰,把茨坪周边新修的供奉弥勒佛六座庙宇砸的干干净净。
属下都在为彭怀玉捏了一把汗,他们没有接到这个命令,按照圣教的规矩,他们这种行径往清里说叫做扰民,往重里说叫欺压百姓。
但彭怀玉丝毫不惧,他坚定的站在郑香主的一边,所做的没有一点过错。
大军行进的速度降低下来,彭怀玉似乎不着急返回下坪,他不在山里这段时间,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一个时辰后,一队兵士迎面而来,来人不多。
“彭怀玉,你在做什么,找死么?”周才德看见满地的废墟,暴跳如雷。
彭怀玉比他级别低,合腕行礼道:“见过周堂主。”
他年纪轻,入教晚,又不像于少泽那样与郑晟有亲戚关系,周才德很不客气的训斥:“你疯了吗,砸毁了乡民的东西,看你怎么向香主和祖师交代。”
彭怀玉闻言暗中松了口气,盗贼窝里有发生任何事情的可能,他们都知道坐山虎是怎么死的。只要郑晟没事,他就放心了。
他不软不硬的顶回去:“周堂主,你是圣教弟子不应该不清楚圣教的规矩,传教文书上明明白白的写了“不拜偶像,不假佛言”,山里的风气坏了,你们在这里也不管管。”
“你……”周才德气结,忽然无言以对,“那你也不应该砸毁乡民的庙!”
“等见了香主,我自有说法。”
张金宝在红巾军中与周才德地位相近,彭怀玉一个年轻的副将也敢如此顶撞他,几乎把他快要气疯了。但他不知道,彭怀玉是因为他的质疑才改变了态度。
圣教和弥勒教的教义完全背道而驰,彭怀玉信奉圣教,相信自己的努力,这是前半辈子十几年乞讨生活留下来的教诲。周才德不应该一上来就质问他,因为那些弥勒佛的庙不应该存在于这里。他暴露了心里的想法。
周才德心中一动,声音软了一点:“好,我要带你去见香主!”
“走,在我们从圣教红巾军更名为弥勒教红巾军之前,我做的一定是对的。”
第216章 摊牌()
周才德勃然大怒:“你这是想把圣教和弥勒教割裂开吗?我告诉你,香主从前是弥勒教弟子,他在罗霄山里改弥勒教为圣教,归根结底算是弥勒教的分支。”
“分支?”彭怀玉冷眼看他,“周堂主倒是说说,圣教与弥勒教倒是有哪些相似的地方,反正我彭怀玉只知道圣教,不知道弥勒教。”
“放屁,放屁,你不知道彭祖师来罗霄山了吗?”周才德就快忍不住要拔刀了。他可以在郑晟杀死他大哥时沉默,他可以为了维护周顺的地位为郑晟卖命,但他无法容忍一个无名小辈对自己不屑一顾。
彭怀玉如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定也不知道委婉,“彭祖师来了,他是客人,但罗霄山里的红巾军只听郑香主的。”
两人身后的亲兵被头领的愤怒感染,彼此怒目相视,就差一道命令了。
彭怀玉比周才德要冷静,提醒道:“我们不要再在这里吵闹了,如果动了刀子,无论我们之间谁有理,都免不了责罚。”
“走,回下坪!”周才德怒气冲冲走在前面。
凯旋而归的大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违法了红巾军的军纪,又与地位更高的堂主吵翻了,真是不明白彭怀玉脑子里在想什么。
大军离下坪十几里路,迎面的大路上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一人高举绣着烈火的三角形令旗,离着老远便高呼:“彭副堂主听令,大军往下坪东的军营驻扎,香主唤你一人进寨复命。”
这是一道再正常不过的命令,往次彭怀玉返回山里也是如此。
但今日情况异常,彭怀玉没有急于接令,而是朝传令兵合腕行礼道:“烦劳这位小哥,算是我斗胆了,我有句话要带给香主,我这些部众在外征战幸苦,一直想见香主一面,可否请香主在城楼上视察本部兵马?”
传令兵惊诧,从来没有人这般回复过香主。
走在前面的周才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回头怒骂:“彭怀玉,你想叛教吗?你到底在想什么?”
彭怀玉没有强硬,合腕行礼道:“得罪了,圣教中我只服从香主一人。”
传令兵觉察到形势不对,在马上合腕回礼,催马匆匆返回下坪方向。
…………
…………
山里混乱了七八天后,终于有点风雨欲来的气息。
下坪东边角落的一片民宅周围有一群红巾军武士团守卫。
这里原是弥勒教弟子的居住地,彭莹玉来到下坪会一直居住在这里。这一片的房屋最破旧,整个寨子的污水从这里流过,一直灌注进入寨子外的良田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
地方不在好坏,关键看什么人住。彭莹玉住在污水沟边,会更受人崇拜。信徒们传诵彭祖师的简朴,品格高尚。
附近的教众全部被赶出去了,这十几座破旧的房屋里此刻只有两个人。
彭和尚手持长木棍坐在堂屋正中,他走南闯北靠的就是手里这根打狗棍。无论是遇见豺狼恶兽,还是抓捕他的朝廷官兵,他就只靠这根木棍。
“师父!”郑晟行礼。
“你终于不用那个别扭的手势!”彭和尚见郑晟没有合腕礼,神态轻松的答应,“我等你好几天了,你到今日才来,定力超过了我的预想。”
郑晟很无奈,他认为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只是师父考究他的手段。“师父,这些太山里发生许多事情,我想有许多人为您的到来高兴,但许多事情已经超出我的忍耐,我们不能在这样下去,我们不能让信奉圣教的人和信奉弥勒教的人成为仇敌。”
“圣教?还是明教?”彭莹玉做出思考状,“五年前,我就在想用什么办法让明教、弥勒教和白莲教三教合一。三教的最终的目的都是驱走蒙古人,但却各自为战,甚至彼此厮杀,这是汉人的损失,所以不存在圣教。”
他的口气是如此坚定,让郑晟很不舒服,这就是师父思考了好几天结果了。
“三教合一,我也曾想过,但是圣教与弥勒教完全不一样,或者说圣教根本就不一个教派,师父听说过不供奉偶像的教派吗?”
彭莹玉认真的点点头:“听说过,拜火教便是,你创立的圣教与拜火教很相似。”
“也许吧,但我最终会毁掉这个圣教。”郑晟的答复随意而绝情,“但不是现在。”
彭莹玉眼中失望一闪而过,有点悲伤的说:“难怪我这些年失败了,连我的土地都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力。”
“不是,不是这样的……”
彭莹玉摆摆手,示意郑晟不必再多说,他们师徒之间不必说虚伪的话相互欺骗。他们都是聪明人,可以如在周家堡和袁州城一样坦诚相见,“我知道罗霄山的红巾军都是你的心血,我一直和欣慰有你这个有本事的徒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山里的弥勒教弟子都是你救的。”他又叹了口气,“周子旺和况普天都不如你,这几年我在湖广和淮西又收了几个弟子,或许有大将之才,但都不懂屠龙之术。”
他一直以为郑晟给他讲述的后世政治历史知识是屠龙术,从这个角度理解似乎也没错。
郑晟低头静静的听着,如彭莹玉这样的人为他的师父不算是辱没了他。他才来到这个年代时,只是个落魄的懦夫。而彭祖师已经是这个百折不挠的彭祖师。
“周子旺死了,弥勒教要推举一个新的王,或者是皇帝,随你定,我这次回罗霄山不是与你争夺什么,我是要为湖广的弥勒教弟子找一个领头者。”彭莹玉慢腾腾的说出这番话,然后等着郑晟欢呼雀跃的模样。
但是,他失望了。
“是这样啊……”郑晟心中一动,但也就动了一下,拒绝的很干脆,“徒弟只怕不能胜任。”
彭莹玉有点怒了:“你不能胜任就没有人了,为天下南人计,你不能拒绝,不要只看着罗霄山里的一亩三分地。”
这样说下去很快要的那个难堪的话题,是否该攻打袁州!郑晟不需要别人为自己做决定,哪怕这个人是彭祖师。
“我坐不了这个位置!”郑晟本想与师父谈谈条件,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要放弃初见雏形的圣教,接受自己很难认同的弥勒教。
彭莹玉不解:“你不应该害怕,等干了蒙古人,你就是皇帝,我只是个僧人,什么也不要。打败了蒙古人,如果我还活着,会在慈化禅寺渡过余生。”他来到这世界,活下来唯一的追求就是把蒙古人从南人头顶踢下去。
“我不是害怕,”郑晟在师父面前坐下来,“师父,你不知道,周师兄死的时候,我就在他面前。他对我说,让我不要害怕,他说我们迟早会重返袁州,我都记得。”他的声音慢慢小下去,脑海中在回忆过去,“我就站在他对面,亲眼看牛车上的绳子绷紧,五头牛朝不同的方向,师兄呼喊着口号被拉成五段,血水飞溅,我的裤子上被溅了十几滴。至今没清洗。”
“然后,我就来了罗霄山,杀死了已经歇斯底里的周才平,救活了弥勒教残部。我要说的是……我什么也不怕。我杀了周才平,坐山虎因我而死,我抢了张世策的女人,还有杀死满都拉图,师父觉得我会害怕?谁也不能拦住我的路!”
彭莹玉不知郑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第一次听说郑晟杀死了周才平非常吃惊。
郑晟道:“圣教是圣教,弥勒教是弥勒教,我是师父的弟子,但我们走不同的路。”
“你这是要赶我走了?”饶是彭莹玉修心养性许多年,此刻无法遏制心里的怒意。他最能干的徒弟太让他失望了!
郑晟非常绝情:“师父可以留在罗霄山到任何时候,但我要禁弥勒教,我圣教弟子不拜偶像。”
彭莹玉非常不悦:“你别忘了,长江之战是怎么赢的,你想独自面对朝廷的大军吗?”
郑晟道:“徒弟愿意与弥勒教结盟,一座凭师父做主。”走进这片脏乱的地方之前,郑晟就做好了争吵乃至关系破裂的准备。彭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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