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彬一整天都留在帐篷里,亲信不断向他禀告营中的动态。子时之前,山坡上的营寨很安静,他一直等到最后一刻,毫无困意。共有近两百人选择离开,比他想象的要多一点。亲信进入营帐禀告:“营门已经关闭。”
彭文彬对着如斗的灯火放下茶杯,缓缓说:“知道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遵命!”
亲兵退去,他起身掀开帐篷的门走出去,外面凉风习习,营寨中的灯火星星点点。明日留在这里所有的部众都将扎上红色的头巾,他会成为红巾军中的堂主。根据王中坤谈的条件,圣教可以来他的部下中传教,但不能给他委派教宗的人。
他愿意加入红巾军,但仍然保留了相对独立的地位,条件是必须约束部众,遵守红巾军的军纪。
是的,有些人走了,那些人在红巾军的威胁依然选择背弃他,即便是死了一点也不值得惋惜。彭文彬表情冷酷,在这个世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立场的自由。不遵从的他号令的人,地狱才是他们的归宿。
天空中繁星点点,他仰望星空,觉得心旷神怡。
…………
…………
在这个早晨,南北两个方向的红巾军各后撤二十里路,让开封锁了三天的道路。王中坤昨日返回大营,一个人向香主禀告了什么,随后各部众便接受到了这道命令。
毛大、张金宝部众在离笔架山营地二三十里的各处路口设下暗哨,凡是行迹不明的人均被扣押下来,胆敢反抗的就地格杀。
一连两天,他们抓捕了选择离开的盗贼一百四十二人,杀死敢反抗的盗贼三十八人。
郑晟在安心的等候各地传来的消息。
为笔架山盗贼派发的红巾军头巾昨日已经送过去了。王中坤返回来时,兴致很高,绘声绘色的讲述盗贼们带上红色的头巾的模样。
一切都在按照预定的计划发展,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忘记了什么叫仁慈,他与彭文彬合作各取所需。
第三日,张金宝和毛大返回大营复命。逃离的盗贼们多是凶悍之徒,他们这两天领着部众埋伏抓捕的很辛苦。有些谨慎的人带了不少干粮,躲在茂密的丛林中不出来,幸亏护教武士中有精明的猎户,能从一点点蛛丝马迹找到那些人藏身之处。
王中坤从彭文彬营中返回后,一直候在大营等候确切的消息。
张金宝和毛大简单禀告抓捕的经过,与王中坤从彭文彬那里得到逃离的人数核对上,仍然有十五人下落不明。
附近的山区都搜过了,但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郑晟不在意这些细节,笑着说:“这样可以了,下网打鱼也有从网眼了逃脱的。”
香主已经认可,张金宝和毛大同时复命。
两人的话音刚落,郑晟略显无奈的摇头,继续吩咐:“既然人都抓住了,按照彭文彬的要求,把他们全部斩首,首级挂在木桩上,插在往北的大道两侧。”
王中坤面无表情听郑晟传达命令,这也是他与彭文彬谈妥的条件。彭文彬借红巾军的手为他铲除异己,红巾军要杀一批人严肃军纪,同时向袁州百姓示好,挽回一点民心。
张金宝和毛大都大吃一惊。
“把这些人全部斩首?”张金宝嘴巴微张。早知道如此,他何必费劲抓捕他们,直接射杀岂不是方便了事。但是,这些人真的该死吗?
“全部杀死,”郑晟再次重复,“斩首示众后,命弥勒教信徒在袁州各地散播消息,红巾军已经处死了乘乱惹事的盗贼。我们是南人的朋友,为南人而战的红巾军,不是作乱的盗贼。看看这些人携带的钱财,每个人都死不足惜。”
“遵命!”两位堂主合腕答复。在乱世中杀人,迟早会习以为常,这才仅仅是开始。
两位堂主离开后,郑晟吩咐王中坤:“你可以回去答复彭文彬了,我们现在不去攻打袁州,很快重返罗霄山。”
王中坤点头,香主已经制定了完备的计划。他虽然想重返袁州,但不得不说,香主的目光比这里所有的人都长远。
罗霄山周围有几十座土围子,在官兵被击败后,那里一小半的地主豪强选择了逃离。但更多家大业大的人咬牙积攒粮食,加固城墙,准备与来犯的盗贼们决一死战。
相比较攻打袁州,清除那些土围子带来的好处更实际。郑晟不准备一座一座的攻打下去,红巾军的实力还容不得如此去挥霍。
红巾军的嫡系执行力很强,郑晟正午时传达了命令。天黑之前,张金宝和毛大已经把抓捕的俘虏全部斩首,尸体埋在河边松软的泥土里。
士卒们连夜砍伐笔直的杉树,除去枝桠,再剥去树皮,用红漆在上书写:“某人杀无辜百姓两人,斩首示众。”
“某人杀百姓一人,侮辱妇女,斩首示众。”……等等。
夜里,毛三思奉命前去查复。士卒们举着火把照明领着他一路看过去,仿佛置身与阴曹地府。
明天,那些已经扎上头巾的笔架山盗贼将从此地经过,亲眼看见背叛彭文彬人的下场。
看着挂在木桩上的那些首级,毛三思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毛四的首级被笔架山下就是被这么悬挂着直至腐烂。
如今坐山虎已经死了,笔架山的盗贼们也落得这般下场。他从前信奉弥勒教,教义中说因果报应,他觉得就在眼前验证了。但现在的圣教禁止说神佛,也不许谈报应。
香主说,南人穷困是因为被蒙古人压榨,南人没有田地,没有与蒙古人乃至色目人平起平坐的权力,所以要亲手去夺回丢失的一切,这些与弥勒教都没有关系。
第193章 兵临翠竹坪()
红巾军重返罗霄山,留下了一片狼藉的袁州。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满都拉图,袁州城内的守军得到消息后,许多人在暗地庆祝。
那些人是祸水,不来袁州城,便会为祸前其他地方,但现在每个人都只顾得上自己。
斥候探明红巾军部的去向后,张世策立刻想起这半年来与他合作亲密的那些突围子。翠竹坪要倒霉了!他虽有心,但无能为力。唯有等到朝廷大军到来,再为那些人报仇便是。
郑晟率红巾军主力先行一日,彭文彬率部走在最后。穿过那片挂着头颅的树林时,笔架山残部一千多人没有一个敢说话的。按照郑晟的命令,他们将返回笔架山,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休整三四日后向翠竹坪方向进军。
张世策想到了翠竹坪,郑晟也记得翠竹坪。
记性好的人不会忘记,张世策第一次率部进犯罗霄山,统领的乡兵中人数最多的部众便是出自翠竹坪。
红巾军包围了茨坪出山口外所有的集镇,号称要求各家豪强进贡粮食,并准许圣教在土围子和集镇中传道教义,否则便攻破集镇,斩杀个镇子的族长。王文才和周光率部挨个土围子喊话。
这七八日,红巾军打败袁州官兵的消息已经传到很远的地方,拥挤的流民毫无阻挡的进入罗霄山。王文才和周才德等人把每五百人划分为一营,分派山林驻扎,抽调年轻力壮的人编制成队,找山民来教导他们如何在山里生活。
人多了,红巾军迫切需要粮食,这些都是很让人头疼的难题。
这些繁杂的事情自有人前去处理,郑晟早已不在这里。
眼下红巾军在袁州境内畅行无阻,他可以前往任何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
毛大率两百护教武士,张金宝率五百部众,一路护送。郑晟首先来到翠竹坪外。
坪子里的守军比他的实力不弱多少,但不会有人敢出来迎战。守军站在城墙头远远的看见红巾军的烈火大旗,坪子里慌乱一片,鸡飞狗跳。
七百兵马在翠竹坪外东门驻扎,一个大嗓门的兵士站在门口呼喊:“翠竹坪的老小们听着,。圣教红巾军香主郑晟在此,请翠竹坪张嗣博出来说话。”
城头静悄悄的,没人出来答复。
过了片刻,那士卒有跑出来喊道:“圣教与明教出于同源,翠竹坪也曾出过敢杀鞑子的好汉,香主让问怎么如今连个敢出来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次喊话很管用,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从城头吊下来一个大竹筐,里面站着一个人,很是狼狈。
竹筐落地,那人一身白衣,脸上带着苦笑跳出来,走向对面虎视眈眈的红巾军士卒。
张金宝看见来人远远的避开,毛大上前拦住,问:“你是张嗣博吗?”罗霄山里谁不知道翠竹坪的张老太爷年纪已长,毛大故意有此一问,实际上羞辱来人。
张宽仁不急不怒,拱手见礼:“张嗣博是家父,在下张宽仁。”
毛大见他彬彬有礼的模样,感觉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不好再逼迫过甚。
张宽仁弯着腰:“烦恼毛堂主为我通报,家父腿脚不便,让我来替他见郑香主。”
毛大让开道路:“请跟我来。”
两人沿着小路走向三百步外的几座草房,沿途遇见好几拨站姿齐整的岗哨。见一叶可知秋,张宽仁暗自感慨,红巾军的气势已不可与往日同语。虽然红巾军兵临城下,他非但没有惊惶,反而很是欣喜。他没有看错人,郑晟果然领着弥勒教残部在罗霄山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离草房十几步远,郑晟从屋里迎出来,脸带笑意,朝张宽仁拱手见礼:“许久不见,终于把你逼出来了。”
许久不见,他们二人仍然是熟络的不得了的老朋友。他们彼此了解,并不因为立场不同,产生隔阂。
“拜见香主!”张宽仁脸上苦笑不退,“你让人这样喊,我家老爷子怎么受得了。他不怕你攻打寨子,就怕你胡言乱语。”
“什么叫胡言乱语,”郑晟毫不客气的驳斥,“在我看来,那些死去的人才是真正的明教信徒,现在坪子里这里苟活的人有什么脸面瞧不起他们。”他说的是八年前举事死难的明教信徒,月儿和张金宝向他和盘托出明教所有的**,再加上他的猜测,已经把那场明教内部风波和张嗣博的心思猜了个**不离十。说到底,这世上还是自私的人多,敢于舍生取义的人少。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郑晟问:“是加入我们的时机了吗?”
“不是,”张宽仁拒绝的很直接,“你们不过打败了几千人的官兵,我听说朝廷很快要派一万大军前来围剿罗霄山,各部兵马已在南昌聚集。”他被张世策关在大牢里,也能知道上千里外朝廷兵马的调动情况。
郑晟会意的一笑,“你要明白,等果子成熟了,再想伸手出来摘的可就不是你一个人了。”
“果子还是涩的,出寨子前,家父让我带一句话,香主可以率红巾军攻破翠竹坪,但休想让明月山和翠竹坪的明教信徒与罗霄山的圣教信徒合二为一。”
郑晟的笑容僵了僵,“我不想听你爹怎么说,我要听你说,以红巾军现在的实力,并非无法攻破翠竹坪。”
“香主,”张宽仁认真恭谨的行礼:“放过我们吧。”他是认真的,他前天才被父亲从大牢里放出来,就是为了应对今日这场与圣教红巾军的交涉。张嗣博很清楚他对郑晟有恩。
郑晟冷冷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弯腰的老朋友,他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好像吃定了自己。
“张舍,”他用了个很生分的称呼,“你救过我的命,助我进入罗霄山,把受重伤的月儿送到我身边,你的随从张金宝是我的得力部将,但这些……通通都没有用。我这个人很实际,眼里只见到对红巾军有利的事情。我要在罗霄山立威,没有比翠竹坪更合适的寨子了。”
第194章 战略()
张宽仁坐下来,目光避过郑晟的眼睛。
屋子只有两个木墩子,不知从哪里搬过来的。周围的百姓都逃入坪子里去了,屋里被搬的家徒四壁。红巾军来的太快了,但百姓还是及时带走家里的所有财物。他明锐的觉察到,这也许是郑晟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红巾军尚未得到南人的信任。
“你的消息比我灵通,知道朝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郑晟板着脸,目光咄咄逼人。
以张宽仁对郑晟的了解,这个人为了红巾军什么事请都做的出来。他们是朋友,可比起红巾军的生死存亡,朋友算什么,即便是生死之交为了大义也会反目成仇。他冷静的说:“明月山的明教与圣教合二为一,我们做不到。那之后我们算是什么,你要我爹成为红巾军的堂主吗?他不会,他宁死也不会这么做。”说完之后,他轻轻的摇头。
郑晟讽刺:“真是赤胆忠心啊。”他言辞犀利的时候让人又敬畏有害怕。
“不是赤胆忠心,”张宽仁反驳,“是你们还不够强大。”张嗣博是绝不会把所有的家当都扔进目前看上去毫无成功希望的圣教红巾军里。老头子不在乎谁掌管天下,他只要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三个月前,我比现在要弱小的多,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万多青壮,山里还有好几万随时可以为我所用的山民,……”
张宽仁沉默不语,任由郑晟陈述。就算整个袁州都是红巾军的又能怎样,朝廷拥有江南和江北,塞北和西域。南人被欺压了七八十年,根本没有人有撼动如此强大帝国的信心,有的只是如坐山虎那样躲在深山老林里作威作福的盗贼。
郑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更何况,他与张宽仁之前就算是脸红脖子粗的相互破口大骂,也不会因此结仇。“我可以不要明月山的明教信徒与我圣教合流,但翠竹坪必须要向我低头,向红巾军进贡粮食,准许我圣教弟子自由进入翠竹坪,敞开东西贯通的道路。”
张宽仁想了想,“我可以回去试试。”他觉得老爷子不会答应,但他可以回去好好劝劝。
到底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郑晟很欣慰,“无论什么时候,你愿意加入红巾军,我都会张开双手迎接你。我知道你有家族,顾虑很多,但不要耽误的太久。一个人肩负几万人的生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我也会觉得很累,希望能有个帮手。”
如果毛三思等人听见这句话,一定会目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