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止望掀开车上的布一看,果然是炮竹,就近找了些枯枝稻草堆在车旁,稻草一碰到火苗便烧了起来,火光慢慢就往车上爬去。
两人避开来时的路,飞快地往山下跑去,“轰隆”声接连不断,山体也随着爆炸声不断震动,陈止望紧紧抓着沐烨的手,舒了口气道:“剩下的事就交给太子自己处理吧,我们俩人以后就自由了。”
沐烨目光中闪过晶莹剔透的东西,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激动道:“想到以后的日子,我就好不兴奋,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了?”陈止望偏头看她,见她的脸上隐隐有些不安,也跟着不安起来。
沐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许是我想多了,快走吧,别撞见他们了。”
两人对视一笑,眼中的喜意和甜蜜丝毫掩饰不住,满心欢喜才走了一段路,目光便撞上了一群人。
沐烨能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抖着,正想安慰他别紧张,耳边便传来他低低的语调,“等下你快走,我拦住他们。”
沐烨摇了摇头,沈之卫已经走到面前,目光中熊熊烈火就那样直直冲着沐烨而来,陈止望忙将她护在身后,不忘低声催促道:“你快走。”
沈之卫冷笑了一声,看似是对陈止望说,实际上是对沐烨说,“走?天大地大你能走到哪里去?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你注定是要回来的。”
陈止望回头望了她一眼,却见她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心中一惊,脖子上冷不防便被人架上了一柄刀。
沈之卫眼神滚烫地看着沐烨,手中的刀又握紧了一分,才从吼口翻滚出一句话来,“就是这个人?你几次三番为了这个人忘记了你的使命?我都答应你让你们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背叛齐国?”
“呵。”陈止望冷笑了一声,不惧脖颈处的刀,高声讽刺道:“什么狗屁使命?她的父母已经死了,纵然她的父母从前为吴国卖命,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为了这一个莫须有的复国还牺牲她的一生,替你卖命做一柄复国的冷刀?”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她骨子里流的是吴国宗亲的血液,她的父亲是吴国太子,她生而为吴,死为复国。”沈之卫步步紧逼,手中的刀不断使力,语调忽然一转道:“若不是你,她又怎会多次想要逃走?若不是你,吴国便有机会在此次占据齐国,全是因为你,还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爱情和自由,这些对复国有用吗?无论如何,今日是留你不得了。”
陈止望目光一紧,心里有处地方紧紧皱了起来,身后的人在此刻已经窜到了面前,拽着沈之卫的手臂,苦苦哀求道:“我求你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沈之卫将刀一收,挣开她的手臂,怒视着她道:“你看看你,哪里有一个公主的样子呢?”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推倒在地,而他手中的刀已砍向陈止望,陈止望不断闪身避之,没有兵器的他,胳膊上已受了伤。
陈止望不知道,可她对沈之卫的刀法再清楚不过,饶是她自己一身武艺便是他亲自教的,手起刀落,招招精准熟练,叫人避无可避。
眼看着陈止望渐渐落入下风,沈之卫的势头却越来越猛,心中的不安逐渐翻滚积累,秀美闪过一丝决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倾身挡在陈止望面前。
沈之卫大惊失色,可手中的力已经收不住了,刀几乎是穿腹而过,沐烨脚底一滑,便跌进了陈止望的怀中。
两人对这意外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沐烨痛苦的脸上莫名生出几许笑容,却叫陈止望看得心口一痛。
“没事的,没事的,我带你去找大夫。”嘴上说得十分淡然,可两行滚烫的泪水已经出卖了他。
沈之卫见他抱起沐烨就要走,忙闪身拦在他面前,陈止望锐利的目光对上他深邃的眼神,两人竟是谁也不肯退一步。
沐烨伸出一只手,抓了抓他的衣襟,艰难道:“算了,等你找到大夫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滚烫的泪水跌到她的脸上,陈止望跪在地上,竟然大哭了起来,声音压抑又沉痛,便是连沈之卫的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沐烨当年尚在襁褓中便送到了他们沈府,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罢了,对这个女娃娃有莫大的好奇。
起初,他并不知道她就是吴国最后的公主,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照顾保护着,从来不舍得让她受一丝委屈。
等她再大一些,能记事了,他得知了她是公主的身份,她亦然,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人前,她是府人眼中的小丫头,人后,她是尊贵的公主,言辞间不再轻松玩笑,开口闭口皆是复国权谋。
论感情,他怎么可能对她没有感情,二十多年的相处,如亲人一般的相处,怎么可能会不心疼她?
沐烨嘴上笑着,眼角的泪水却不断划过,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内疚道:“对不起,我一直对你隐瞒我的身份,他说的对,我逃不掉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我亡国公主的身份。”
陈止望不断摇头,因为激动,嘴张了几回,都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低低地发出呜咽声。
“你不要难过,你这样子,我……我死的也不安心。”沐烨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苦楚,泪水瞬间爬满了脸庞。
一双手忽然将她从他怀中揽走,陈止望猛地抬头,正要将人夺回来,却听他刻意压住吼口的激动,沉声道:“说什么死不死的,我有的是名医治好你,别说这些傻话了。”
沐烨成年后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沈之卫,原来他眼角的皱纹已经这样多,皮肤也不再如她印象中的那般光滑,这个如父如兄的人在她一生中,占据了多大的地位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目光一闪,忍不住如儿时般唤道:“卫哥哥。”
抱着她的人浑身一凛,这声卫哥哥,他等了多久?他也记不清楚了,双目一热,眼眶竟也有些湿润。
怀中的人笑了一声,还未说话,血已不断从口中涌出,沈之卫只觉得怀中的人忽然重如千金,重到自己根本无力托住她。
“卫哥哥……”沐烨竭力唤道,心口的疼痛几乎让她蜷缩在一块,勉力抓住他的衣襟,哀求道:“卫哥哥,我求你放过他,不要杀他好不好?”
沈之卫的目光在跪坐在地上的人身上一扫,斩钉截铁道:“不行,他必须死,他知道这么多的事,绝对不能活着下山,他不是很爱你吗,陪你一起死又如何?”
沐烨听闻,激动了起来,想要说话却根本说不出,一边咳血,一边皱紧眉头对抗这痛楚。
一双眼通红地望着自己,乍看之下,竟含有一丝责怪一丝怨恨之意,沈之卫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惊,心口不由得攒缩起来。
“卫……卫……哥哥……”沐烨紧咬牙根似乎想说很多话,不知怎的,抓着他衣襟的手忽然一松,沈之卫的心跟着一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还好怀中的人并未就此睡去的意思,只是偏转过了头,低叹了一声道:“算了。”
说完,紧紧闭上眼,一脸的认命与决绝,衬着这白青的脸色,显得格外悲惨。沈之卫也跟着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声,颇为无奈道:“好,我不杀他。”
怀中的人久久没有反应,沈之卫这才觉得不对劲,忙睁眼看她,她紧闭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那一瞬间,仿佛多年的信仰在此刻崩塌溃决,她是他们吴国的最后一个公主,到最后,竟然是被他自己亲手杀死。
陈止望摇摇晃晃走上前,想要再看一眼沐烨,却被沈之卫手中的刀拦住,沈之卫咬了咬牙,他真想挥动手中的刀,一刀取了他的性命。
手中的刀剧烈地抖了抖,最后被他一下子掷到地上,刀稳稳插入土中,颤音不绝于耳,他目光沉痛道:“你滚。”
第七十八章 少年玩心()
沈之卫发起的暴乱最终被刘衍大军所控制,只可惜沈之卫与其亲兵逃之夭夭,线索就此中断,他身后的势力也无迹可寻。
众人等到楚州重新派来的刺史上任后,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建康,当然还得去一趟空心寺。
未想,正赶上一场性空为新弟子剃度的仪式,新弟子受戒完后转身走至众人前,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几人却吃了一惊,尤其是刘衍,两条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不住打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沐烨呢?难不成她跟着沈之卫逃走了?”
他眼神空洞,语调飘渺道:“施主,小僧宗醒,前尘往事,大都随风,从此惧不再提罢。”
“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想不开遁入空门啊,究竟……”刘衍正欲多说几句,便被性空拉出了殿外。
楚沉夏和若渝尾随其后,性空远远地瞧了一眼宛若没有魂魄的陈止望,笑道:“我早就说了,他会回来的,这回你们该信了吧。”
性空看了两眼刘衍,又道:“这位施主,不如你……”
刘衍知道他要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道:“我等实在愚昧,不知他遁入空门的缘由,还请大师告知。”
“这个嘛。”性空目光遥遥落在远处高耸的秋水塔,顿了顿才道:“挚爱为自己而死,心中悲愤不能忍,在山头接连嚎哭了三天三夜,之后忽然就顿悟了,直奔空心寺而来。”
“死了?”楚沉夏和刘衍几乎同时问道。
性空笑着点了点头,刘衍忍不住多看了面前的这位大师两眼,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或是见他笑得太坦荡,倒让人觉得是自己的见识太拘束了。
刘衍也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向殿内,殿内的宗醒遥遥向众人行了个礼,宗醒,宗醒,期盼他终有一日能醒来吧。
令人意外,但也令人唏嘘,几人不再多言,找到重不凡后,便匆匆告别了。
重不凡见到浩浩荡荡的军队时,一双眼都瞪得贼大贼大,此番见到他们干净华丽的衣袍,顿时觉得这些人定大有来头。
本推断他们三人中最有份量的刘衍是将军身份,可马车外将军打扮的人正在前方开路,一双眼骨碌碌地转了转,立马想到了刘衍有可能是南宋皇子之一。
想到这里,不敢再说话,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双眼睛时不时地打量着众人。
刘衍自从出了寺庙,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楚沉夏也意识到他的不对劲,先前也并不知道性空在自己沉睡时对他说的那番话,因此想不到他有什么心事,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有心事?”
重不凡的眼睛一亮,嘴角不由得一勾,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见楚沉夏飘来一眼,忙收回了笑意。
刘衍闻言抬头,淡淡一晒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世事弄人。”
说罢,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苦笑道:“看看我们这一车病残,来时驰马,怎么也想不到是坐着马车回去的。”
楚沉夏挪了挪身子,也笑道:“殿下该庆幸我们不是被草席裹着运回去的,再说了,不是还拐了个孩子回去吗?不亏。”
重不凡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一张脸微微带点桃色,刘衍见状,拍了拍他的脑袋,大笑道:“你既被我们拐走了,就绝没有逃走的机会,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闹着要回大都啊。“
重不凡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才不会呢,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你猜出他是谁了吗?”楚沉夏眼神示意他看向刘衍。
重不凡笑了一声,道:“你都叫他殿下了,我怎么可能猜不到?一定是南宋的某位皇子!”
“那你又猜得出他是那位皇子吗?”
“这……”重不凡托腮思考了一会,才抬起头试探着问道:“是太子殿下吗?”
见刘衍点了点头,他的脸上又生出愉悦的表情,带着略微得意的语气道:“南宋能有几位像殿下这样出色的皇子,又有才干还能带兵打仗,重点是还英气逼人,所以我就猜是太子殿下啦。”
刘衍哈哈大笑,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喜道:“你倒是会夸人。”
枯燥的赶路途中,欢笑声不时从马车内传出来,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三日半后,总算是到了建康,刘衍将重不凡安顿好,又急急赶往宫中,这一忙,就是好几日,废寝忘食的,便是皇帝也看了心疼。
可现在正是要紧关头,他又是太子,将来的储君,自然诸事都得上手,不然将来拿什么治国?
只是与永明成亲已满一月,两人上次见面却还停在大婚之夜,永明酒醉后的病自然是好了,可似乎也没有与刘衍相见的意思,终日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十分有兴致地喂鱼。
“公主公主……”原清大叫着跑进院子,跳到她身后,不掩脸上的喜意,掩嘴道:“殿下那日回宫之后,竟然带回一个小少年,年纪比我还要小两岁。”
永明瞧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掐了掐她的脸蛋,打趣道:“瞧你开心的,你小小年纪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原清脸上登时闪过一丝不悦,板着脸道:“我可没有,是他自己调皮,将公主前几日移到东殿大池子里的几条鱼给弄死了,现在正被管事公公教训呢!”
“哦?”永明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颇有兴致道:“我们也去看看。”
“好。”原清欣喜地拉过永明,脚步飞快地往外面走,永明跟在身后,半是喘气半是笑着责骂道:“慢点。”
还未走至人前,便已清晰地听到管事公公厉斥的声音,“你见这鱼好看就能抓上来玩吗?你知道这鱼是谁养的吗?是太子妃娘娘!以后给我长点记性,在这东宫,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保不齐就丢了性命,记住了吗?怎么不说话?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远近都有几个宫女探着头去看,不时还指指点点的,目光闪到永明身上后,忙低头疾步走开。
永明又往里走了两步,这才看到梅公公正用竹棍打那少年的手心,下手又狠又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