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我不听,这件事没得商量。”徐熙挣扎着脱离她的桎梏,两人却像煮熟的糯米牢牢黏在一处,怎么也分不开。
“师父!”半容心生一计,忽然放开了手,迎上徐熙有些错愕的目光,失意道,“师父你走吧,反正徒儿的生死也与师父无关了。”
徐熙果然停下脚步,诧异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好好的,没中毒吗?”
见她不说话,又去拉她的胳膊,有些焦急道:“到底怎么了?”
“诶呀……师父,你走吧。”半容推开他的胳膊,便往东宫的方向走去,徐熙连忙迈开脚步追上去。
直追到东宫宫门前,徐熙才拦在她面前道:“不能再走了。再走就进东宫了,半容。你到底有什么事就告诉师父吧,一路引我到东宫前又有什么意思呢?”
“师父……高娴妃娘娘说了。我如果救不活皇上,我也就不用活了,我也确实没有办法救皇上,这才想着把师父找来。可是现在仔细一想,是我太自私了,如果师父也救不活皇上,我就会连累师父,师父待我如生身父亲,我怎能背上这不孝的罪名?所以。师父还是回去吧。”半容说着,就要越过他往宫门走去。
徐熙忙伸手将她拦住,脸色阴沉道:“皇帝生的什么病?”
“皇上自上次猝然昏扑之后,一直不省人事,先前还有口歪眼斜、嘴角流涎的症状,不过已经被我用针灸要穴控制住了。”半容见他忽然问起皇帝的病状,误以为他是答应了治疗。
却没想到,徐熙只是想了一想说道:“许是暴病的前兆,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病。就算治好了,将来也会复发的,好徒弟,不如跟师父走吧。别留在这里了。”
半容脸色一沉,甩开徐熙的手,一言不发就往宫门走去。徐熙愣在原地,左右踱步后。到底是没忍住跟了上去。
“半容,你听师父说。这个病真的很危险,先不说病人之后会不会病发,单是这病后的失语失明、半身不遂等症状都是天大的隐患啊。”徐熙紧紧跟着半容的步伐,以致于自己的喘息声不断加重。
半容走到此处见无人,便停下了脚步对徐熙道:“师父,我知道你不给皇家人看病的规矩,可是徐家的人不都是在为皇宫中人治病吗?徐家既然和朝廷没有什么仇,那师父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心结呢?”
“徐家确实和朝廷没仇,所以我并没有要求他人和我一样,坚守不为皇宫中人治病的原则,可是这个原则,我自己是万万不会打破的。”徐熙的语气冷硬到了极致。
半容被他的声音听得心中一寒,咬唇哀求道:“可是师父知道吗?这是皇帝,南宋的皇帝,如果今日皇帝暴毙而亡,建康会发生什么事,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师父心里很清楚,就当是为了百姓破例一回好吗?”
“谁都可以来求我为皇帝治病,唯独就是你不行,因为你的……”徐熙说到这里生生卡住了,对上半容诧异的目光,轻声叹息道,“因为你是最了解师父的人啊。”
“那徒儿的性命,师父也不管了吗?”半容见说服不了他,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徐熙烦躁地挠了挠头,一屁股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手撑着脑袋,想了半日才道:“我不能替他治病,我告诉你几个药方,你暂且去试试吧,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不要再逼师父了,否则师父只好打晕你带走了。”
“师父以为我走得了吗?满城的人都关心着皇上的病情,所有人都将注意放在了我的身上,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监视我,这一次,徒儿是真的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了。”半容垂首,拨弄着指甲不再出声。
两人静默了许久,徐熙才忽然开口道:“你知道天下第一大家,沈家吗?”
“徒儿不知道……”半容不解他为何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摇了摇头。
“二十多年前,沈家的势力越来越大,这引起许多人的眼红和不满,当时就与前江城盟主发了不少争执,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直到晋朝灭亡,宋国建立,新的势力卷土重来,当时的三大巨头,朱家、季氏和柳氏,为了保证自己的地步和权势不受侵犯,便上奏奏请除去江湖上的势力。那时柳氏为了除去沈家,便和江城谈好了条件,将沈家灭除了干净,结果他江城没想到,那几只黑手也同样伸向了自己,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江城和沈家了。”
徐熙说起这事的时候,声音沉重地让人眼皮一沉,半容见他停了下来,偏头去看徐熙,见到他透红的双目时,禁不住大骇了一回。
“师父怎么了?这个沈家和江城和师父有什么关系吗?”半容很少见到徐熙这样的面容,当下也忍不住关切道。
“沈文治和丽隽夫妇与师父是生死之交,曾经在桃园效仿先人三结义,他们二人心怀大爱,竟不想最后竟然落到个……惨死的下场。”徐熙说到此处,嗓音剧烈地抖了一抖,忙揩去眼角泪水道,“不说了,这些恩恩怨怨的,你还小不明白。”
“师父……”半容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觉得悲从心起。
徐熙站了起来,背过身道:“风痰阻络,气血不畅,苔滑腻,舌暗紫,脉象应当弦滑,师父说的对不对?”
“师父说的一点也没错,可是搜风化痰,行瘀通络效果却不大……”半容有些不解地看向徐熙。
徐熙偏头问道:“你用了哪一副药?是天麻陈皮还是地龙全蝎还是远志菖蒲?”
“天麻陈皮熄风化痰、地龙全蝎搜风通络和远志菖蒲化痰宣窍还有签草红花的祛风活血通络,这四个药方我都用了,如此却还是不见皇上醒转,实在是奇怪。”
“想来皇帝是痰热偏盛,加全瓜蒌、川贝母清化痰热,”徐熙沉吟了一下道,“再加钩藤、石决明、夏枯草平肝熄风潜阳。”
半容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道:“师父所言极是,可是师父真的不去看一眼皇上的病情吗?不看便下药方,一直是大夫的忌讳啊。”
“无妨,**不离十,你放心吧,为师有数,不然师父也不敢这么跟你说。”
半容见他这么说,也无心争辩,按着他的法子去了皇宫,没成想,黄昏时分,皇帝竟然醒转了过来,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只是皇帝想要说话,便言语不清,十分模糊,这让高娴妃又有些担忧,问过半容之后,知道再吃几帖药就会好,这才放下心来。
刘衍得知皇帝无事,自然也松懈下来,当即就打算将兵力调遣回兵营,却得赶来的楚沉夏制止。
“为何?先前我派兵在皇宫周围保守,是为了应变突发事情,可是现在父皇已经醒了,如果我还不退兵,保不齐父皇会多想。”
楚沉夏扫了一眼四周,沉声道:“皇上现在脚不能走,口不能言的,能怎么多想?殿下以为最安全的时候,说不定就是别人口中的好机会,刘彧迟迟不动手,这有点不像他的作风,我担心他有进一步的动作。无论如何,殿下都要小心为上,更何况,既然这兵都出了兵营,不如就守到底吧。”
刘衍点了点头,楚沉夏这才发现,多日未见,刘衍竟然瘦了一圈,再看一旁的将士,神色无一不是疲乏憔悴的,当下忍不住道:“这十几日,真是殿下和将士们了,皇上恢复神智的那一日,殿下就可以将士兵撤走了,不如那日让士兵们好好休息一日,免得累坏了。”
“自然是要的,这日夜坚守的,不比行军打仗轻松,我们有的时候还会夜半巡逻,就是怕出一点事情,好在将士们齐心协力,才让建康如此平静。”刘衍说着,便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楚沉夏却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将所有想法都藏于眼眸之后,他知道,建康不会一直平静下去的,一场大劫或许就要到来。
他必须在大劫到来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惩小戒()
未过几日,皇帝已经能被人扶着行走了,可还未等他走上几步,等在外面的大臣听说皇帝好了,争先恐后地求见。
“陛下总算醒了,老臣担心的是夜不能寐啊。”柳长公得召见后,第一个开口道。
皇帝轻轻一哂,并未多言,倒不是笑他谄媚,而是他这番话着实是心里话,他要是去西天了,这朝局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这些大臣又岂能睡得安稳?
裴方明也难得地露出哀愁的神色,激动道:“陛下大病初愈,诸位大臣不要离陛下太近,免得陛下喘不过气来。”
“是是是……裴将军想的周到。”
众人一面应声,一面后退,脸上的表情都仿佛是自己重获了生命。
皇帝有些虚乏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哑着嗓子问道:“子顺呢?怎么没见他过来?”
众大臣面面相觑了一番后,还是御林军总管杨尹率先开口道:“殿下现在正在军营里休息。”
“他去军营里休息?大白天的去军营里休息?”皇帝显得十分意外。
杨尹没有犹豫地接口道:“是啊,今日殿下连同那十万列行军都在营帐里休息,说是休憩两日。”
“子顺这是干什么?”皇帝皱了皱眉,头当即抽痛了一回,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冷气。
这可差点把面前的这些大臣吓坏了,纷纷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表示着自己的关切。
“行了。朕没事。”
见皇帝发话,又纷纷往后退开。皇帝瞥了一眼杨尹,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在陛下生病的这段时间,呃……”
皇帝见他吞吞吐吐,忍不住投来一个凶狠的目光,杨尹接住这个目光,马上说道:“太子殿下调遣了士兵,将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秦见他话只说一半,怕皇帝不高兴,接话道:“太子殿下不光关心着皇宫的安危,每日夜里更是不眠不休。带着士兵在建康城内到处巡逻。有的时候,直巡逻到三更天,翌日也是强打着精神守在皇宫周围。”
皇帝目光一沉,正要开口说话,刘正声抢在他前面开口道:“如此坚守了十几日,也难怪士兵们如此疲惫了。”
“太子殿下果真是尽职,实在是令人佩服,要是下官,可坚守不到几日。这身体可支撑不住。”陈咸也跟着说道。
他们身后的官员们,不住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也发出附和的声音,唯独一个人。双手环胸,露出鄙夷的神色。
“柳公,你有何话要说?”皇帝注意到他的表情。追问道。
柳长公看了皇帝一眼,接着垂眸道:“我不敢说。我怕陛下责怪我,也怕气着陛下。”
一般情况下。众人都觉得,皇帝一定会顺势说些,你说吧,我不怪你之类的话,可是皇帝却摆了摆手说道:“那就不要说了吧。”
柳长公顿时说不出半句话来,杨尹见状,有些耐不住了,不安地动了两下身子,高声道:“柳公不敢说,那我来说。”
迎上皇帝的目光,杨尹毫不畏怯,音调沉稳有力道:“外面都在说,太子殿下这是想要逼宫,率先控制住建康,万一陛下出了什么事,他好直接带兵冲进皇宫。”
皇帝听了这话,没有什么表情,众大臣也不敢开口,不知道皇帝沉默了多久,忽然从他的口中迸出一句话来。
“混账!杨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攀咬子顺,是大逆不道,朕记得朕说过,任何攀咬太子的人,都严惩不贷。”
杨尹当场愣住了,方才还极为顺溜地说话,此刻却结巴起来,“陛……陛下,我……我也是听人说的,没有攀咬殿下的意思……”
“听说?你一个御林军总管,竟然相信市井流转,实在是愚钝之极,朕要让你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皇帝重重喘息一声,望向王秦道,“打他三十大板,王秦,你代朕去监督。”
“是。”
“陛下……老臣没有攀咬殿下的意思啊……陛下啊……臣没……”
杨尹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殿中的人再也听不到,有了先例,谁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触碰到龙须。
过了许久,皇帝抬眸道:“你们还有事吗?没事就都出去吧,朕觉着累了。”
见面前的大臣们一动不动地,皇帝又是诧异又是气愤道:“怎么?朕不过是病了几日,你们竟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陛下……老臣们……有事禀告。”周朗走出人群,朝皇帝行礼道。
皇帝坐在床沿上,并未披外衣,便示意一旁的陈公公拿裘衣来,披上之后才回道:“诸位爱卿,要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支支吾吾的,打扰朕休息。”
“臣不敢说。”十几位大臣忽然齐声说道,这着实让皇帝略微惊讶了一番,抬眸望去,只有刘正声、陈咸、裴方明和刘正声几人没有和他们一同行礼。
皇帝心中登时明了,只怕他们要说的,还是刘衍,犹豫了一番后,故作随意道:“你们说吧,说吧。”
裴尘东倒真把皇帝的话听进去了,见周围无人开口,忙出声道:“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去兵营的时候,手上并没有兵符,却能调动数十万人马,细思极恐啊,这兵符对太子殿下来说,根本是形同虚设啊。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士兵便铁了心一般地跟着他,根本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啊。”
裴尘东说完这话,还打量了一回皇帝的脸色,见他略带愠色,心中暗爽,将头深深低下,掩去嘴角的一抹得意。
可他也因此没有看到自己父亲投来的目光,裴方明见他无视自己的目光,忙躬身对皇帝道:“陛下,稚子年幼无知,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还请陛下恕罪。”
裴尘东诧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又追了一句道:“陛下,三百多年前的大周就是这样……”
“闭嘴!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裴方明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急又气,忙喝声制止了他。
尽管他没说完,可是在场的人,谁又不知他这话的意思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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