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独子者出列!”
众将士不明觉厉,陆陆续续走出了近五千人。
齐景山扫了眼众人,最后一挥手大声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跟着九呆子混!”
“将军?”在出列人群中的岳靖不解道。
齐景山笑道:“你们没资格做英雄。”
岳靖哪里还不明白齐景山的意思,惊怒道:“将军是要抛弃我等么?”
齐景山冷道:“你要违抗军令么?”
“将军,我……在下不敢,可是您不能抛弃我们!”
“将军,你不能抛弃我们!”
“北军从来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一干出列的北军将士纷纷悲怒道。
“噌!”齐景山拔出腰间的佩剑,手上一用力,宝剑深深的插入沙地当中。
山坡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齐景山抬头看了眼中军那面已经残破不堪的北军旗帜,朗声道:“自太祖当年为我北军指城为军以来,如今也和大光一样过去了两百七十多年。
这两百多年来,我们抵御了无数试图越过朔州城的蛮夷,打过的仗没人记得清,死去的将士连史册都记不下。”
说着齐景山低头看向地上那柄佩剑,忧伤道:“十一年前,含冤而去的陆帅临死前将北军交给我,并告诉我一定要保住朔州城,保住北军血脉,不让凶狄人踏入我大光一步。
如今,朔州城没了,凶狄人正在我大光的土地上践踏,这是我齐某无用,辜负了陆帅的重托,如果再让北军血脉断掉,我齐某就是千古罪人。”
有泪不轻谈,未至伤心地。言至于此,所有人早已泪流满面,似乎压抑了很久悲伤一时间全都涌了出来。
齐景山缓步上前,摸了摸一个痛哭中的年轻军士的脑袋,哽咽道:“我老了,也累了,更多的东西应该你们来背负了。让你们离开不是让你们苟且偷生,是让你们活下去,带着北军数百年的魂,骄傲的活下去!老夫别无他求,只愿我们的子孙将来能拍着胸脯向旁人言语他有北军的血脉!”
这是杨易第一次真正领略到什么是军魂,北军屹立大光北方数百年未动摇靠的不是别的,就是这种无以言表的骄傲。
见惯了生活的琐事,几近麻木的杨易早已经不相信有人会用命去守卫“精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今日,残破的北军活生生给他上了一课,震撼人心的一课。
“九呆子,照顾好我们的血脉,你若是敢负他们,老夫九泉之下亦生食你肉!”
“还有……告诉姓杜的,他欠我的钱,老子下辈子再来找他讨要!”
这是齐景山留给杨易的最后一句话,阑珊的背影在黄沙中渐行渐远,随他离去的还有那一万多决绝的身影……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暮日黄昏()
“埋骨漠北,是他最好的归宿。”一路都醉的不省人事的白元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杨易身后。
杨易转过头来,两眼血红,怒道:“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一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白元良不假思索道:“计谋是人定的,命还是得由老天来支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救他们出来,然后又让他们去送死,这就是你的计谋?”杨易怒道。
白元良看了杨易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救下来的不是人,而是魂。”
“北军的魂。”
杨易转头看去,留在山包上的北军将士一个个亦是双眼血红死死的盯着对面,拽在手心的手指缝里已经流出猩红的鲜血。
白元良使劲饮了一口酒,沉声道:“魂是一种可以生根发芽的东西,齐景山一路上一直在观察你,如今他将种子给了你,就说明他认同了你。
是将种子带回大光去帮他种上,还是现在冲上前去当一回英雄,抉择权在你。”
杨易沉默了,看着那面北军残破的旗帜怔怔发神,理智与情怀在他心理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白元良见状也没再说话,遥望着酒壶往一边走去,背身只留下一句:“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话的意思很明了,后方追击他们的凶狄大军很快就会赶来。
就在此时,齐景山率领的敢死队已经冲到了对面的山腰之上。阿烈骨显然也没有料到大光军会如此直接的就杀了上来,对面领兵之人要么就是不要命,要么就是个傻子。
讶异之下,阿烈骨迅速收拢兵力,同时召回两翼前出的骑兵,向齐景山的一万余人包夹上去。
不过片刻,两军便混战在一起。齐景山打了一辈子仗,用了一辈子兵,在他的最后这一战时却没有用任何的技巧和战法,也没有讲究任何阵型,就是冲杀,无命的冲杀。
一时间竟让占有明显地理优势的凶狄人措手不及,阵型一路向山包上收缩。
毕竟是养精蓄锐的狼骑军,阿烈骨见状立刻下令以轻弩俯射迟缓住北军的攻击,很快便稳住了阵型。于此同时,狼骑军两翼回阵的骑兵亦斜下穿插进北军两肋,犹如两把尖刀狠狠的刺了进来,只转眼间北军便伤亡惨重。
残破的北军却岿然不惧,在齐景山的率领下依然拼命的往山包上突进,虽然见效甚微,但却犹如一双掐向凶狄人脖子的大手,让其无暇他顾。
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来,残破的北军已然是强弩之末,作战之时人的勇气和士气固然重要,但终究是有极限的。此时看似两军战的不相上下,实际上北军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传令下去,所有人轻装简行,绕过战场向翔山前进。”杨易终究还是下了决心。
“殿下!”岳靖悲愤喊道。
杨易看了他一眼,冷道:“就如你们督帅所言,活下去的人需要更多的勇气,不要给他丢脸。”
岳靖一怔,闭着眼痛苦的深吸了口气,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近乎于嘶吼出来:“上马!!!”
所有人不甘的翻身上马,目光却从没有离开过对面山头。
杨易抬起头来看了眼那面残破的北军旗帜,凝道:“所有人随我往难走,都不许回头看,他们没有死,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说完杨易一拉马缰,率先往山下冲去。一骑,两骑,十骑。。。。直到所有人掉转马头离开。
没有人回头,可是马蹄扬起的风沙中闪烁着无数晶莹的水珠,那不是雨水,是万千将士为战死的同袍们留下的泪水,同时也为他们留下了无法言语,却又至死不渝的信念。
天可见怜,北军的魂将永远不会磨灭。
齐景山站在山腰上,默默的注视着离去大军的身影,渐去渐远,直到那面残破的军旗消失在白云之下,消失在沙丘之巅。
齐景山欣慰的笑了,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走向了希望的路上,就像看到一颗将死的枯树又泛起了充满生机的嫩芽,只愿有一天,它能重新郁郁葱葱,它能重新长成参天大树。
“替我卸甲。”齐景山对身旁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笑道。
老兵点了点头,翻身下马来到齐景山面前,帮他将身上厚重的铠甲慢慢卸了下来。
齐景山轻轻的将脱下来的铠甲整理好放在地上,又将头上的头盔取下来,微笑着抚摸了一下也放在了铠甲之上。注目着铠甲,温柔的笑道:“随我征战多年,你也该歇息了。”
齐景山重新翻身上马,接过老兵递上来的大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轻松过。
刚抬起头来,齐景山就看到山顶的凶狄大将阿烈骨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忍不住大声笑道:“凶狄蛮夷,犯我大光,今日便叫尔等见识见识我大光第一军的威严!”
说完齐景山一挽手中大刀,快马了上来,在厮杀的人群中犹如鱼入大海,左突右砍甚是生猛,可是眼尖的人都能看到,齐景山被纱布缠绕的腰部,早已经血红一片。
“将军,溃败的大光军已经往南边去了,应该不会再回来。”派出去的斥候有些兴奋的向阿烈骨汇报道,在他看来逃跑的杨易等人是被自己家大军击溃逃跑的,山腰上留下的大光军已经成了己方的盘中之食。
阿烈骨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感,此时他怎得会不明白光军“弃军保帅”的计谋,明显山腰上突杀的大光军是用来黏住自己的肥肉,为的就是掩护另一部分人逃跑。
可是现在就算他知道了光人的计谋也毫无办法,两军已经完全混战在一起,想要抽身出来去追击杨易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烈骨叹了口气,向副将招了招手:“取弓来。”
副将得令取来一柄大弓,阿烈骨接过弯弓搭箭,压低呼吸,一只眼睛微闭,目光凝聚中只剩下齐景山奋杀的身影。
“嘡~~~”羽箭奔着齐景山飞驰而去,巨大的惯性使得阿烈骨手中的弓弦依然不断的弹荡。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筑蚁巢()
“噗!”射出的羽箭毫不留情的没入齐景山的胸肩之上。
齐景山眼前一黑,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落下马。
“将军!!!!!!”
“啊!!!”
北军将士们几近疯狂,拼了命的想要往齐景山靠拢,奈何凶猛的狼骑军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稳稳的将北军分割包围,任凭北军将士如何冲突也只能徒添伤亡。
“呃…”眼看就要跌落的齐景山忽的一用力,双腿死死的夹住战马,总算稳了下来。
同时,猩红的鲜血从齐景山的嘴角中缓缓流了出来。
齐景山稳住身形,忽然奋力的抬手握住胸口的羽箭,咬牙一用力将露在外面的羽箭折断,然后支起手中长刀,指着山顶的阿烈骨狂笑道:“咳咳…哈哈,蛮夷小儿,待老夫来与你来大战三百回合!”说完脚下一打,驭着战马直直往山顶冲去。
阿烈骨冷冷的注视着齐景山,表情冷漠心中却莫名的泛起钦佩之意,这样勇猛的老将值得任何人去尊敬,无论是敌是友。
本来阿烈骨准备活捉此人,而此刻他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亲自送其上路,英雄就应该免受被俘之辱,战死沙场。
“呵!”阿烈骨手中弯刀缓缓扬起,忽的冷喝一声,一拍坐骑,飞一般的迎着齐景山冲去。
没有兵刃交击的声音,没有嘶喊声。
落日风沙中,两骑相错而过。
终于,惯性奔跑的战马停了下来。随之,齐景山从马背上缓缓的坠了下来,静静的躺在沙地上…
忠心耿耿的坐骑围绕着齐景山不断的打转,似乎在催促他快些站起来继续战斗。
齐景山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虚弱的轻言道:“都结束了…”
弥留之际,他看到了风沙中的红日,黄沙朦胧中竟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释然,如此的让人不舍…。。
齐景山缓缓的闭上了眼,离去时那一个随和的笑容,留给他的戎马一生,留给黄沙漫天的戈壁,留个他所守护的一切…。。
……………………………………。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杨易在短短的半月当中,深刻的领略到了战争的残酷,它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死亡。眼泪在垒垒尸骨中显得如此渺小,总是让人不禁想去质问无情无理的上天,为何给了人类无边的智慧,却又要带来如此多的情苦悲欢。
生命,脆弱的让人无法接受,就如同雨滴落在久经干旱的大地上时,转眼即逝,显的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无论雨最后是否能滋润大地,它们所付出的,都永远是让人无法想像。
当雨落下来的那一刻,杨易竟然感到莫名的庆幸,因为只有当雨落在自己和将士们的脸上时,才会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些是雨水,哪些又是泪水。
凶狄人最终没有追上来,本来是应该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是这也就意味着留在那里的北军将士奋战到了追后一刻,直到他们一一倒下。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马匹都静静的任由雨水冲刷。
从戈壁踏入山林,只是几棵树的距离,他们脚下却如千斤之重,走的无比艰难。
杨易不明白齐景山为什么要将北军托付给自己,他宁愿相信是因为无人可托付。
没有人喜欢肩上扛着重物前行,就像树洞里那些蚂蚁一样,一旦扛到了肩上,就意味着要承载一辈子,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陆煊是如此,齐景山亦是如此…
“这不是挺好么,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对北军垂涎三尺。”白元良坐靠在一个大树下面,边喝酒边说道。
杨易摇头道:“我自己都活的狼狈不堪。”
“那你打算怎么办?拍拍屁股走人?”白元良无奈的摇头道。
杨易沉默不语,抛弃北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可是如何能挑着这个重担走下去,却是一个极其严峻的问题。
白元良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觉得他们不一定就是你的重担,你这个九呆子反倒需要他们小心翼翼的呵护。”
“什么意思?”
白元良抬头看了看天,笑道:“你看这天,半年无雨,如今忽然天降甘露,你可知道它带来的是什么?”
杨易亦抬头看去,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沉凝道:“这是老天对大地的眷顾,一场雨可以救活无数百姓。”
“你错了。”白元良摇头道。
杨易疑惑的看着他,不知其是何意。
白元良低下头来,看着树洞中因为雨势来的太猛,被冲的七零八落的蚂蚁窝巢。无数蚂蚁在水中挣扎,眼看着他们的的巢穴被雨水冲刷淹没。
“大地有万物,如果眷顾的只是人,那老天就是残忍的。”
“几近半年无雨,无论是人还是蝼蚁,他们都在寻找自己该有的活命方式。
你看这些蝼蚁,因为干旱他们将巢穴建在低洼潮湿的地方,可是当大雨顷刻来临,他们寄以为生的家就已然毁于一旦,无数蝼蚁也将丧生在这暴雨当中。
所以说,这场大雨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洗礼,是老天对整个世界的洗礼。”
杨易蹲下身来,若有所思的观察已经快被大水冲垮的蚁巢。
白元良喝了口酒,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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