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主。”
黑眼压低声音在叶流云身边说道:“从前几日开始迎新楼外边的可疑之人越来越多,以后东主出门还是多带些人手的好。”
叶流云嗯了一声后说道:“这户是陈伯家?我记得去年七月我来过。”
“是,是陈伯家。”
黑眼道:“陈伯的老伴儿去年七月走的,东主亲自来过,陈伯的大儿子在北疆瀚海城从军,前年的时候战死了,小儿子又去了北疆,也是去了瀚海城,今年大战,陈伯这些日子每天都坐在门口,前天我碰到他的时候问他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不回屋里去,陈伯说等信。”
叶流云心里一疼。
大宁战兵的每一个军户家里,他们的亲人,都在等信。
按照惯例,大战之际,边疆每个月都会报送长安兵部一批伤亡将士的名单,每个月一次,不会断,所以对于军户来说,大战开始之后
的每个月他们都过的不踏实,街坊四邻问起来的时候他们会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应当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没事,不担心,可实际上谁不担心?
等着孩子归来的母亲,和带着孩子等归来的母亲,从大战开始之后,每天都会时不时的往家门口看,最怕的就是看到兵部抚军司的人出现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叶流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压抑的受不了。
“陈伯每天都在外边坐着,今天怎么不见?”
“不知道啊,昨日和他说过今天东主要来看他,按理说不应该”
黑眼示意流云会的兄弟保护东主在门外等着,他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门却没插,黑眼伸手把门轻轻的推开,然后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陈大伯,黑眼冲过去,他以为陈大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当他冲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陈大伯只是躺在他,仰躺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空,在陈大伯身边有一个布袋掉在地上,袋子里是刚刚买回来的菜还有一块生肉,另外一边,一个酒坛摔碎在地上,酒把陈大伯的半边衣服都浸湿了。
“陈伯,你怎么了?”
黑眼急切的问了一句。
“我”
陈大伯侧头看了看黑眼:“孩子,扶我一下,没力气没力气了,起不来。”
黑眼连忙把陈伯扶着坐起来,然后才注意到陈伯手里有一个信封。
黑眼的心里猛的一紧。
“刚刚兵部抚军司的大人来过了。”
陈伯的低头看着信封,还没打开,可他知道那信封里边是什么,信封里是一份兵部代表大宁代表陛下写给他的信,他收到过一次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银票,他也收到过一次了。
“我没事,我应该没事。”
陈伯有些无助的看着黑眼:“孩子,扶我进去,我知道叶先生今天要来,特意出门买了菜的,还有肉,还有一条很肥的河鱼,酒是好酒,特意和酒肆的老李头说过别掺水你看,酒,酒洒了啊?没事没事,孩子,咱们再去买一壶。”
陈伯有些语无伦次的说话,眼神越来越空洞。
黑眼抬起头,使劲儿,再使劲儿,忍着,再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陈伯还没哭,他不能哭。
“孩子应该走的不痛苦,我没事。”
陈伯站起来,回头看到了叶流云,他努力在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叶先生来了啊,快进来坐。”
“给陈伯行礼!”
叶流云站直了身子,右手放在胸口,在他身后,流云会的兄弟们全都抬起右拳,他们随着叶流云深深的一拜,一片白衣。
陈伯站在那,手颤巍巍的伸出去:“都都是好孩子,快都进院里,外边热。”
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黑眼一把将他扶着。
老人的手上已经没了一点力气,那个信封好像一片特别大特别大的雪片,在这盛夏时节飘落在地。
门外一辆兵部抚军司的马车经过,抚军司的官员撩开马车车厢的帘子往外看了看,他刚刚给另外一户送信
回来,他看到了流云会的人站在院子门口,朝着院子里行礼,在这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了,把帘子放下来,一个大男人在马车里放声大哭。
车夫回头看了看车厢,他没办法看到车厢里的人,却能听到车厢里的哭声。
“大人,没事吧?”
“没事,你不用管我。”
马车里传来很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想干这个差事了,真的不想干了我每一次看到他们伸手来接我递过去的信封,看着他们的手在那颤,看着一个一个的老人和女人眼睛里的疼,我心里也疼啊,真疼我有时候忍不住去想,换我去死吧,真的受不了了。”
车夫在外边长叹一声:“大人,这也,这也在所难免,那是战争。”
抚军司的官员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车夫问:“大人,下一家还去吗?要不然大人你歇歇,明天咱们再继续送。”
“这是”
马车里的声音在发颤。
“这是今年北征第一批送回来的阵亡名单,是息烽口那边送来的,瀚海城还没有送过来,下个月”
抚军司官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继续送吧,下个月,会更多。”
车夫沉默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也在颤。
他只有一条手臂,右臂在肩膀处齐刷刷的没了。
“我是走运的。”
车夫看着自己的手:“我曾在北疆丢了一条胳膊,大战结束的时候,我让同袍帮我找找,然后就被人扶着回到大营里止血包扎,我是真的走运的,丢了一条胳膊没有丢了命,我见过太多兄弟受了伤还乐呵呵的,说等伤好了再和黑武人接着干,可是他们的伤没能好”
“我在大营里问医官,这胳膊还能接回来吗?医官看了我一眼,说兄弟,以后多练练用左手拿筷子我的兄弟们在战场上捡回来好几条胳膊,都不是我的,他们红着眼睛说刘大哥你别担心我们现在再回去找,我说别找了,兄弟们把命丢在那了,我的命捡回来了,那条胳膊就陪着他们吧,到了阴曹地府要是路要是路不好走,就给他们当拐杖用。”
车夫仰起头,看着天。
眼泪在下巴掉落。
拉车的马一声嘶鸣,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声含悲。
陈伯家后边有一条长长的小巷子,流云会黑眼手下的高手断舍离三人在院前分开,舍从前边绕过来走到房后巷子口,他知道这段日子不平静,有太多来历不明的江湖客进入长安,他很气愤,可又没办法,大宁处处美好,可美好不是全部。
有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走到巷子口愣住。
陈伯房后的巷子里,倒了一地的死尸。
有个抱着破甲剑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站在那,巷子里的尸体多的数不过来,她身上却滴血不染。
舍看到她之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拳:“茶颜姑娘。”
茶爷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不管是谁()
一些来自大宁五湖四海的江湖客不认为长安的江湖水有多深,长安城再大也只是一座城而已,一座城里的人再多也有限,混江湖的人能有多少?和整个大宁的江湖相比,长安城的江湖就是一小洼水。
朝廷里的人其实从骨子里看不起混江湖的,而江湖客也不是互相都看得起彼此,许多人在进长安之前就知道长安城里有个流云会,却并不知道流云会有什么背景根基。
重金聘请来的这些江湖高手以为不过是寻常的江湖仇杀,他们拿银子杀人,不管杀的是一个寻常老百姓还是一个暗道势力的大当家,唯一的区别就是价钱不一样。
刑部。
叶流云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今天送上来的卷宗,自从他到了刑部之后,刑部迅速的跨过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近乎于自暴自弃,刑部的人在得知新来的尚书是个混暗道的之后自然不爽,以至于觉得刑部算是废了,指不定哪天就彻底被廷尉府取代。
第二个阶段是质疑,哪怕已经接受了叶流云是新任刑部尚书的事实,也接受了叶流云是陛下家臣的事实,可却不得不怀疑叶流云的能力,混暗道和在官府做事是两个概念,能带领一个强大的暗道势力未必懂得如何做好一位刑部尚书。
可叶流云就是叶流云,在很短的时间内让这些人跨过这两个阶段,不再自暴自弃也不再有怀疑的刑部官员,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
叶流云向来会说话,不过是三番演讲,刑部里就多了不少小迷弟。
尤其是,刑部最近抓着的这个案子,是叶流云从韩唤枝手里抠出来的,以前的刑部,谁能从韩唤枝手里抠个案子出来?
“最近不太平。”
叶流云看了看面前的一群刑部官员,坐在最近位置的是一个年轻人,名叫言白,原大内侍卫副统领,五色鹿之一,叶流云被陛下封为刑部尚书之后,刑部侍郎的人选按理是有叶流云来推荐,可叶流云没人可以推荐,于是陛下临行之前将言白派到了刑部,暂代刑部侍郎一职,其实皇帝的想法也很清楚,言白就是来保护叶流云的。
除了言白之外,所有人都站在那等着叶流云继续往下说。
前朝大楚的时候,各部设正二品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两人,称为左右侍郎,而到了大宁,改为各部尚书一人侍郎一人。
刑部设四司,分别是刑部司,比部司,都官司,司门司,四司各设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设主事四人。
按照大宁的官制,尚书为正二品,侍郎为正三品,四司郎中为正四品,员外郎从四品,主事正五品,下边还有很多小吏,从五品至从七品。
叶流云看了他们一眼:“前阵子我打听了一下,去年我的人头值三万两银子,今年我调任刑部尚书后,我的人头就值两万两银子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来。
叶流云叹道:“真的是。。。。。。我做大当家的时候为什么人头比做了刑部尚书更值钱?因为那时候我杀人自由,只要是恶人,我可按照江湖上的套路把人杀了,反正这些事刑部也好廷尉府也好,没人查,那会儿我对他们来说是有直接威胁的,现在不一样,这些家伙知道我成了刑部尚书,做事就得按照规矩来,大宁刑法的规矩里可没有随意杀人这一说,犯了法按照律法办,按照律法杀,但不能按照自己意志来杀了,所以我。。。。。。贬值了。”
暂代刑部侍郎的言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像还有点可怜,堂堂刑部尚书,正二品穿紫袍的大员,居然不如以前值钱。”
叶流云笑道:“你也贬值了,在大内侍卫做副统领和做刑部侍郎价钱差不少。”
言白笑着摇头。
叶流云道:“所以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才行,最起码得让那些王八蛋知道怎么正确定价才行,得让他们知道最值钱的应该是我们这些有权法办他们的人,我就给你们定个目标吧,廷尉府那边,韩唤枝的人头已经从三万两涨到了五万两,接下来的半年之内,你们努把力,得让我的人头和韩唤枝一个价,不然的话见了面我受不了他那股子得意劲儿。”
众人又笑。
“四司的郎中员外郎也都反思一下,你们的级别和廷尉府千办相同,可你们的人头价格低的离谱,市场价不应该是这样的,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打算干一件大事,为期半年,以刑部名义,不会联合其他衙门单独针对江湖混乱势力搞一次打击,打击到他们重新给你我定价为止。”
他问:“诸位可有信心?”
言白看了看其他人,他倒是没什么,可是其他人看起来都有些信心不足。
刑部司郎中华严垂首道:“大人,自从廷尉府单独出去之后,刑部又经历了一场刺杀,所以人手严重不足,大人的想法怕是难以很全面的执行下去,若是联合其他衙门办事,从廷尉府和顺天府抽调人手过来,此事应该还好办些。”
“抽调了他们的人,那是给他们涨价,我要的是涨刑部的威风,而不是借别人的威风。”
叶流云道:“昨日我去慰问城中军烈家属,有人在其中一户埋伏要杀我。”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是所有人全都脸色变了。
言白眼神一凛:“这么明目张胆?”
叶流云笑了笑道:“可是没靠近院子呢就全都被杀了,因为这件事我的人头价格略有上涨,早晨我让人去流云会那边打听了一下,今天一早百晓堂那边我的人头价格就涨了一万两,三万了。”
言白道:“百晓堂的人都应该抓回来问问。”
“抓回来不能解决问题,百晓堂的人都是江湖中人,可身在江湖中不沾染各门各派,他们什么威胁都没有,爱好就是给每个人标价,大宁上下,除了陛下之外他们谁都敢标价,这一点就是大罪了,可是正因为有百晓堂,我们就能多查到一些事,谁的人头突然涨钱了,就说明有问题。”
“百晓堂的人就是一群奇葩。”
刑部司门司的郎中高安年道:“属下前几年就和百晓堂的人接触过,这些人就是一群江湖混子,偏偏手眼灵通,他们奇葩到会给很多江湖客出个人志往外卖,据说售价不低,每年都会有大笔收入,有了收入之后就雇佣更多的人去打探江湖消息,逐渐的,百晓堂就成了江湖消息集散地,很多杀手也会到百晓堂买消息,不过据说百晓堂不准给杀手提供消息。”
“去年的时候,属下还让人暗中买过两本江湖个人志,其中一本还是去年特刊,加印的,是咱们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韩大人的个人志,写的玄之又玄,不过也有一些事算是比较靠谱,据说这是百晓堂个人志有史以来卖的最好的一本,大概卖了能有几万本。。。。。。属下都想不明白,廷尉府那边居然忍了。”
叶流云笑道:“韩唤枝会在乎这个?百晓堂的人看到廷尉府的人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廷尉府那边一跺脚,百晓堂就得关门,所以所有最新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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