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是一句玩笑话,可能吓死人。
当然这话不会被旁人听了去,连代放舟都不能听。
都御史赖成这一天拔草扫地擦窗户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居然还有精力让人盯着沈冷那边的一举一动,然后还能用最短的时间写出来一份言辞恳切的奏折,也真是一个人才。
迎新楼。
沈冷看了一眼大厅里堆积如山的东西心里一阵阵害怕。。。。。。群臣贺礼都不算重,大宁历来没有送重礼的风气,最起码明面上不敢有,所以大人们的贺礼也都只是几句祝福词再加上一些不太值钱的物件,比如一匹锦缎之类的东西,所以几乎填满了整个大厅的是从宫里送来的,这更让沈冷惶恐。
沈冷只觉得自己这是何德何能,陛下如此待他。
叶流云坐在椅子上品茶,看着沈冷那表情就想笑,陛下这动作确实太大了些,有些收不住,可是谁能劝?
“你在想什么?”
他问。
沈冷叹了口气:“这么多东西,其实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对吧。”
“是。”
“又不能卖啊。”
沈冷一脸的遗憾:“刚才我想着,若是回头闲了在长安城盘下一个铺子,把这些东西往那一摆,随便卖卖就收入不菲啊。”
叶流云:“。。。。。。”
沈冷回头看向坐在叶流云身边的老院长,深吸一口气:“我害怕。”
这三个字,是沈冷鼓足勇气说出来的。
他真的害怕。
宫里送来的东西太多,六部九卿送来贺帖的人也太多,这是好事,也是隐患。
老院长忽然笑起来,起身而去,一个字都没回沈冷,弄的沈冷更加惶恐不安。
当天夜里老院长进了未央宫,陛下问他:“沈冷说了什么?”
“他说,他害怕。”
老院长道:“未见得意之色,未见出格之言,未见忘形之举,只三个字。。。。。。我害怕。”
皇帝笑起来,笑的格外释然:“是个好孩子。”
老院长叹道:“老臣最担心的就是他会得意忘形,陛下恩赐太多,便有捧杀之险,现在只看到他惶恐不安,心里干净,真好。”
皇帝笑的更畅然:“朕也担心,想着珍妃收的义女总不能还是白身,最不济也要有个县主的封号。。。。。。这之前还想着要不要下旨,看来也无需多虑。”
老院长试探着问了一句:“珍妃娘娘的意思是?”
皇帝闻言楞了一下,回想这两日珍妃的举动似乎有些反常,瞧不出有几分开心。
第三百三十八章 四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四天,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一件事是,吏部勘核司的人又去了御史台,在墙角和窗户缝隙里发现了灰尘,在院子里也发现了没清理干净的野草,于是陛下震怒,下旨御史台再打扫卫生一天。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二件事是,礼部侍郎何新奎招供,承认收了大量贿赂安排来路不明之人进入西去迎亲队伍中,以至于世子公主遇袭,陛下令廷尉府彻查礼部,韩唤枝带黑骑进礼部衙门,整个礼部如同提前进入了寒冬。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三件事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上书请罚,在东暖阁外长跪不起,陛下责令其思过,整顿禁军,罚俸两年,勋职降一等。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四件事,长安城里十一家酒楼的厨师汇聚迎新楼,开始在大街上搭建灶台,十一家酒楼的掌柜亲自带着伙计小二忙前忙后,这就是流云会的能力。
沈冷觉得很不好意思,看着那些在为他成亲而奔忙的人心中感激,那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和辛苦的汗,他感动的想哭。
酒楼外边,陈冉指挥一名亲兵爬上路边的树去挂红灯笼,水师战兵的兄弟们买了许多回来,说是要把门外长街两侧的树都挂上,让成亲那天这条街从头红到尾,结果亲兵一个不小心滑了一下从树上跌落,站在树下时刻准备着的王阔海一步横跨,公主抱将那亲兵抱住:“兄弟,海浪上行船都站得稳,爬个树怎么会掉下来。”
那亲兵一捂脸:“你先把我放下去行不,校尉你这么抱着我,我有一种不该有的羞涩。”
王阔海脸一红,把那亲兵放下来低头看了看:“靴子都丢了。”
众人抬头一看,一只战靴高高挂。
“我来吧。”
陈冉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合适东西,把自己靴子脱了:“不是我吹牛,当初我和将军在鱼鳞镇的时候,我扔东西最准,将军都不是我对手。”
瞄准,扔,特别准,也挂上了。
陈冉看了看树上的那两只靴子,发现很般配。
“笨不笨。”
王阔海看了陈冉一眼:“还吹不?”
陈冉脸难得一红:“要是不证明给你们看,你们真以为我没砸过马蜂窝。”
于是他把那亲兵另一只靴子也脱了下来,那亲兵一脸茫然。
瞄准,扔,特别准,又挂上了。
沈冷从屋子里出来举头看了看:“你们是想着等到来年秋天靴子成熟了,就能长满一树再来摘吗?”
他看了陈冉一眼:“在屋里就听到你吹牛了,小时候砸马蜂窝你什么时候赢过我?来,看我的。”
陈冉下意识想跑,结果没跑了。
他剩下的那只靴子被沈冷扒了,沈冷深吸一口气准备瞄准,然后有些头晕,看了看陈冉的靴子想着真是大意了,干嘛要深吸一口气。
沈冷活动了一下双臂,右手拿着靴子高高举起,左手伸出去瞄准,然后往上一扔。。。。。。大家看着靴子精准的打在另一只靴子上,两只靴子一块往下掉,然后挂在下边树枝上。
沈冷:“要不然等到来年秋天吧。”
王阔海瓮声瓮气:“我来吧。”
上去就一肩膀撞在树上了,树剧烈摇晃起来,陈冉立刻喊道:“你轻点,把树撞断了可怎么办,以后撞树要多和将军学习!”
沈冷叹息:“拔剑吧。”
就在这时候烟云坊和落霞飞两家铺子的掌柜一块来了,请沈冷去试穿喜服,之前茶爷已经在流云会的女眷陪同下去了,出于习俗,沈冷和茶爷这几天也不应该见面,所以两个人分开去,只不过茶爷就住在酒楼后边的独院,流云会的高手时刻都在外围保护。
沈冷离开酒楼之后没多久,王阔海在摇晃下来一地落叶之后终于把靴子都给摇晃下来了,站在那一个劲儿的喘粗气:“肩膀疼。”
陈冉:“你这不算什么,你回头去问问将军是不是脑瓜疼。”
延福宫。
皇后跪坐在佛像前看起来极挚诚的在诵经,只是闭着的眼睛眼皮一下一下的动着,显然心并没有安静下来,许久之后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往里屋走:“今天初几了?”
“初二,算上今天,距离世子和吐蕃国公主大婚还有四天。”
“也是那个野种成亲的日子。”
皇后回到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去把珍妃请来,就说我有要紧事。”
侍女楞了一下,请珍妃?
整个未央宫乃至于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皇后与珍妃不合?虽然说皇后才是母仪天下之人,可后宫做主的其实是珍妃,陛下当年就说过,皇后体弱不适合操劳,后宫诸事以珍妃为准,皇后突然要把珍妃请来,这可能会惊动陛下。
可是下人们又不敢违背,只好硬着头皮去请。
两炷香之后,珍妃居然真的来了。
两个女人在延福宫的院子里见面,站在那棵已经快要落光了树叶的柿子树下,树上的叶子近乎没了,那一个一个饱满的柿子看起来就有些诱人。
“皇后召我来何事?”
珍妃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比起之前那些年她在皇后面前要有底气的多了,遥想当年在留王府,王妃对她严苛到了连下人都看不过去的地步,只要是王爷不在府中的时候,王妃总是能寻到她的错处然后责罚,那百般羞辱,她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
“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多少年?”
皇后看着珍妃的眼睛:“当年我没能把你的真面目撕开,你是不是很庆幸?陛下对你是真的好,你说什么陛下就信什么,可我相信谎言终究有被揭穿的那一天,那时候,你还怎么风光?”
珍妃笑了笑:“皇后一直觉得我说了谎,一直觉得我在骗陛下,可是这么多年来,皇后找到证据了吗?”
“会有的。”
皇后语气平淡的说道:“从你嫁入王府的第一天我就从你眼神里看到了狡猾,当初你与陛下初识,陛下救了你的命,这些都是你那个在江湖上跑马帮的爹安排的对不对?你在陛下面前装成一直受了惊吓的小白兔,整个王府里的人也都觉得你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而我是一只凶恶的母狼。。。。。。我不止一次的打你骂你,就是想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能撑到什么地步,这么看来当年确实小瞧了你,你一个狐狸,装了这么多年的小白兔辛苦不辛苦?”
珍妃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却依然尽力保持着平静:“我是什么也好,皇后倒是这么多年来没变过,一直都是那只母狼。”
皇后哼了一声:“你我斗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最终谁会赢?”
“陛下。”
珍妃的回答很果断也很坚决:“谁也赢不了陛下。”
“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的?”
皇后看向珍妃:“你若是真的把陛下骗了,他还是那个赢家吗?”
“你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珍妃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皇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陛下,就正如你说我是一只狐狸。。。。。。我年轻时候在江湖之中行走,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只小白兔,你说我是狐狸我觉得不是骂我,马帮里的一半事是我撑着的,没有脑子自然撑不下去,可人们说到狐狸的时候总是只想到狐狸狡猾,却忘了狐狸也有利爪尖牙。”
她看着皇后的眼睛:“可是陛下希望我做一只小白兔,于是我就自己剪断了利爪磨钝了尖牙,任你百般欺凌,说起来,若我不是在乎陛下,我就不能一剑杀了你重归江湖?我没那么做,只是因为陛下不喜,陛下喜欢我做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就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而你,也做的不错,这么多年来陛下不喜什么样子,你就一直是什么样子。”
皇后冷哼:“可你最终还是输了,太子即位,名正言顺。”
“那是你在乎的事啊。”
珍妃摇头:“可能你现在都在怀疑我当年到陛下身边是带着什么目的,我现在愿意再告诉你一次。。。。。。你在乎的和我在乎的不一样,我在乎的,是一直能陪着陛下,这一世夫妻姻缘让我满足,所以才会忍你,你不知道的是,当年马帮小当家,也可一剑光寒十九洲。”
说完这句话之后珍妃转身:“若是皇后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事要张罗。”
“为那个沈冷成亲在忙活吧。”
皇后看着珍妃背影:“你难道就不怕?”
珍妃回头:“我怕什么?”
皇后指了指院子里那棵几乎落尽了树叶的柿子树:“你认得这是什么树吗?”
她嘴角微微一扬:“柿子,失子,这谐音让人心情舒畅。”
珍妃点了点头:“我也很舒畅,这树是在你延福宫里的,我庆年宫一棵柿子树都没有。”
说完之后大步离开,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肩膀微微颤抖,往前走的时候她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看,没有胜利者的喜悦,皇后问她你觉得最后谁会赢,她说是陛下,那是因为她很清楚皇后和自己都赢不了,最终可能还会失去很多很多东西。
只是她已经忍了好多年,今天没打算再忍。
“这个贱人!”
皇后猛的将手里的佛珠扯断,珠子散落一地。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三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三天,这天早晨发生的第一件事是礼部勘核司的人来的比前两天还早,御史台一群靠嘴吃饭的人差一点就动手打人了,场面一时之间很是劲爆。
勘核司的人官不大但是握实权,每年官员考核就是他们在办的事,哪怕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到了日子也要工工整整的递交给吏部勘核司一份文案,当然是不是他亲自写的就无从得知,正是因为大宁各部各衙之间的这种互相牵制,所以朝堂风气比先帝李承远的时候要好很多。
当今陛下登基之前,吏部考核只是派人下去看一看,陛下登基之后要求他们不但要看一看,还要走一走问一问,走的是乡间地头,问的是平头百姓。
勘核司的主官是从四品,比侍郎稍稍低一些,但勘核司在吏部之中的位置相当于当初廷尉府在刑部的位置,勘核司直接向皇帝负责,每年官员考评当然也要向吏部尚书汇报,可吏部尚书也就是有权知道而已。
主官名叫贺翰林,有意思的是,他和御史台都御史赖成是雁塔书院同年同期的学生,两个人都师从老院长路从吾。
赖成看到贺翰林又来了,眼珠子几乎都瞪出来:“你还想干嘛?”
贺翰林上上下下看了看赖成,连着两日大扫除赖成都没有回家,衣服有些脏,脸色也很差,于是贺翰林脸色一沉:“身为都御史有监察百官之权,大到职权小到仪表,你都可以写进奏折呈递陛下,凡不妥之处,你都要管,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衣冠不整面容憔悴发型糟乱!”
赖成楞了一下:“你还能挑出来什么毛病?!”
贺翰林歉然道:“还能挑出什么那是明天的事了,今日责令御史台上下整理仪容学习礼节,反正我报上去陛下也是要下旨的,你们就干脆自己回屋去洗澡更衣然后你组织你的手下学习一下,我会派人盯着看,不然我可要写进今年官员考评。”
赖成:“你这是滥用职权!”
贺翰林:“别给我扣大帽子,我先走了,哦对了。。。。。。先生让你我到他家里吃饭,说已经许久没吃过你做的红烧鱼,先生有些想。”
赖成嗯了一声:“你告诉先生过几日我买两尾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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