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代表中站出一人,深吸一口气道:“大人,分地这样的事以前也有,但分的都是无主之地,今时大人强行分地,分的都是我们祖祖辈辈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地,跟强夺人家产有什么区别!”
听完地主的话,陈华清忽然很想笑,若这些地主都是辛辛苦苦攒下的地,陈华清还真不敢强行分地。但这些人的地是怎么来的,强买强卖还算温柔的,强取豪夺才正常,放高利贷逼贫户卖地卖身,私下开设赌场妓院扰乱秩序,更甚者偷卖粮食给叛军,就这样还好意思在自己面前说辛辛苦苦攒地。
“强夺家产?若你们的家产是合理合法的攒下,那你们的家产我想夺也夺不动。还有,我曾下令要把地租降到三成,你们有谁听了。我卫所军在外拼死拼活,保得一地平安,你们要明白,安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们在外拼杀出来的!”
“我把地租降到三成,就是为了保证军粮,收粮食的时候能顺利收上来。结果倒好,你们是交了三成粮食,地租一点都没降,那这样真还不如直接每家每户收三成。”
陈华清把这话说出来就代表他和地主们撕破脸了,现在给地主们就是两条路,一事交出地契安全回家,二是死后卫所军再没收土地和家产。
有的地主胆小,听完陈华清杀气腾腾的话直接怂了,不敢反对。有的地主不甘失败,高呼道:“大家不要屈服,我就不信他敢对所有人下手!”
这人说对了,陈华清确实不好动手,但农民代表们忍不住了,在陈华清正式表态要将分地进行到底后,农户们都想着尽快回家,该圈地的圈地,该拿地契的拿地契。
陈华清大手一挥,让农民代表们回家,把地主代表们困在军营。
地主代表中有明眼人,暗恨道:“这陈华清是要借刀杀人。”
农民代表们回到家中后,立刻大肆宣传要继续分地。已经分到地的农户没什么表示,那些没分到地的四处联合,一起向各自的地主家进发。
地主代表的家中都慌了起来,自家老爷没回来不说,现在整个涪陵都在传着要分地。厉害的召集家丁准备把要上门的农户打跑,较软的紧闭大门准备糊弄过去。
没被选作代表的地主还留在家里,但这部分地主实力太弱,手中掌握的土地不多,也就比自耕农多一点地。这部分人是随大流的,天塌下来有高个撑着,高个撑不住了他们就认怂。
农户在骂,地主也在骂,一时间整个涪陵变得乱糟糟的。不过很快,骂声就变成了打声,先动手的家丁引起了农户的愤怒,在整体对抗的气氛影响下,农户们也操起板凳、扁担、锄头之类的和家丁们对打。
冲突全面爆发,有些打红了眼的农户打进地主家开始打砸抢,那些紧闭大门的也被农户撞破了大门。
这些情况反映到卫所军里后,陈华清把这些事跟地主代表们说了一遍。这下众人不淡定了,早就想认输的地主代表立即出来表示自己同意分地,但求陈华清能保全他们的家产。硬撑着的地主代表也撑不下去了,地是没法保住了,但别把身家都搭进去,纷纷也投降了。
早已准备好的卫所军立刻介入,挨家挨户的维持秩序。农户们见卫所军出来行动,固然他们打红了眼但还没疯,纷纷住手,留在地主家中等着拿地契。
很快,各大地主家接到卫所军的通知,拿着地契去军营去和他们老爷见面。刚刚被打红眼的农户们吓坏的地主家人们这次没犹豫,赶紧拿着地契到军营,身后跟着农户们。
在军营里,陈华清拿到地契后挨家挨户分地,烧掉旧的地契,农户们拿上印着重庆卫千户的红章的新地契。同时,按人口分地是早就定下来的,宣传队的人趁此也摸清了涪陵的人口数。
分地分了整整十天,分完地后开始选代表,这次的代表就不是如同上次的和稀泥了,而是实打实的。
柴家这次没受波及,早在陈华清动手前柴丰就交出了土地,但看着平常跟柴家走得比较近的几家大地主被陈华清整成那番惨样,心有戚戚。同时,柴丰警告柴家人,不要出去多管闲事,柴家以后的重心将彻底放在盐井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宗族()
涪陵的事情解决完后,陈华清让从永川过来的卫所军回到原驻扎地,同时嘱咐在涪陵的宣传队,要注意和代表们合作,切记不可以为分了地就可以独断。
陈华清在涪陵待的时间里,卫所军新占各村的资料也送到陈华清手里。看完手里的资料,陈华清有些为难,下头各村的情况极为复杂。村子里除了佃户、自耕农两大群体,还有宗族、宗教等团体,大地主没有多少,有也被陈华清给挡在重庆卫的地界外了。
村子里的其他情况也很糟糕,有地或能租到地的还能以种田为生,那些没有地或没分到地的只能游手好闲,成为众人口中的二流子。再加上卫所军不断出去活动导致各村门洞大开,大量难民趁机涌入,现在因为种种问题原住民和难民们已经火拼好多次了。
重庆卫三地以前本是卫所,卫所里以军户居多,一开始实行的是军屯。后来卫所破败后,原先的百户、千户们摇身一变成了地主,军户们成了佃农,故陈华清分地的阻力很小,甚至可以说是光他千户的头衔就能解决很多问题。而各村就不同了,那的规矩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在明朝是这样的,在以前的元朝、宋朝还是这样,陈华清要在农村推行重庆卫当前的制度,可以预见会遭到很多人反对。
离开涪陵后,陈华清来到卫所军最先控制的村子王李村,这村子以姓李的和姓王的居多,王李两家在村子里还设有各自的祠堂。陈华清召集起王李村的代表,代表共有八人,李姓四人,王姓四人,没有其他姓,对此陈华清已做好准备。
代表们在陈华清面前显得有些不安,他们已经听说了在其他三地发生的事,不知眼前的这位大人要在王李村怎么办。
陈华清请他们坐下来后,开始拉起了家常,比如问一些今年收成怎么样,收入怎么样等问题。站在旁边的宣传队眼皮跳了跳,自家这位大人真是风格独特,按理说一个千户,也算是武将的行列,按照现在武将的通性,上来应该是大大咧咧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现在表现的怎么和那些读书人一样?
代表们渐渐放松下来,陈华清的面相看起来还是很和善的。随着谈话的深入,众代表感觉到不对劲了,这千户怎么婆婆妈妈的,尽问些生活里的琐碎问题,什么盐够不够,家里自己织的布能不能够不够,甚至还问了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
大家心里不解加上那么一丝不屑,但面上仍呈恭敬状,详细地回答了陈华清的问题。
在代表们都说的口干舌燥后,陈华清终于放过了他们,让八位代表回家。
旁边的宣传队员忍不住,走上一步问道:“大人,何故跟他们说这么多?”
陈华清眼睛看着营帐外面渐落的夕阳,淡淡道:“你们的工作不细致,百姓们真正关心的问题不去了解,尽做一些表面功夫。”
宣传队的人沉默不语,说实话到现在他们都不明白这位千户大人让他们到村里来干嘛,有他们和没他们村子还不是照样运转,甚至有的村子还嫌他们碍事。
代表们离开军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各自的祠堂。
李家祠堂,李家的族老们迫不及待地问刚刚回来四位代表:“陈华清说了什么?”
四位代表坐下后回道:“大伯、二伯还有三叔,陈千户就问了一些我们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代表们面面相觑,这问题还真不好说,他们难道说是去见了陈华清就跟他唠了一会嗑。
“说啊,愣着干什么。”被称作大伯的族老发话了。
“大伯,这事还真不好说,陈千户也没说什么重要的话,就是跟我们说了一阵话,问了我们一些平常的问题。”
族老们沉默不语,不知道陈华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被称作大伯的族老皱紧眉头,心里莫名烦恼,自从卫所军和宣传队进入村子后,就开始指手画脚,管这管那,还选代表,这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虽然最后选了自家的四位子侄,可这四位平日还算恭顺的四位子侄当上代表后和宣传队走得相当勤,对自己这些族老阳奉阴违,哼,他们也不想想,没自己这些人的支持,他们当个屁的代表啊。
现在陈华清已经在重庆卫、永川和涪陵三地分了地,难道要在王李村也要实行那分地之举。可遍观这王李村,大家的地都差不多,要分肯定是要分族里的公田。这公田可是族老们最大的外快来源,陈华清要是分了这地,简直是在剜族老们的心头肉。
族老们心思起伏,整个祠堂一片安静。
四位代表可受不了和一群快入土的老头待在阴森森的祠堂,赶紧告了个别离开了。
王家祠堂,王家四位代表和李家四位代表的遭遇几乎一样,王家的族老们也很关心分地的问题。
可陈华清不漏一点口风,大家也没办法。
就这样,这一夜有很多人失眠了。
第二日,陈华清去了李家祠堂,李家的族老们和代表们都出来迎接。王家人在得知消息后,族老们和代表们也赶来了。
和族老们聊了一阵关于收成的事后,陈华清让王李两家的族老留在祠堂,其他人都出去。
跟在陈华清身边的亲兵担心陈华清安危,不愿出去,王李两家的族老们也怕陈华清突然出手,使眼色让两家的青壮留下。
陈华清挥挥手道:“没事,你们先出去。”
亲兵们出去后,族老们也不好再将青壮们留下,挥挥手也让他们出去了。两拨人在离开时不约而同的关上了祠堂的大门,祠堂里就剩陈华清和王李两家八位族老。
祠堂里,一开始气氛有些沉闷,没人开口说话。
过了稍许后,王家一位族老忍不住了,开口道:“陈大人,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让你的兵占在我们村子里是什么意思?还有自古以来县官不下乡,治理乡间都是我们这些族老的事,你那宣传队是要干什么?”
说到底,陈华清触动了农村最深处的东西,即宗族权力,众族老终于开始反弹。
陈华清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这位老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但那是在承平年间,现在是什么时候,叛匪作乱,流寇肆虐,现在诸位的村子里还住着不少流民。试问,在这样的局势下,我重庆卫为何不能驻军?哼,要是没有我们的驻军,你们早和流民们打起来了,到时候事情闹大了难道你们能收场吗?”
族老们面色有点发红,村民和流民的冲突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没有卫所军的强势介入,双方早打起来了。
一位李姓族老也提了一个问题:“不知道大人是否要在我们王李村分地。”
是否在农村分地,这个事陈华清考虑了好久。涪陵的事说明土地问题不好解决,别看陈华清借着民势压倒了地主们,但地主们心里必定不服,若不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解决,陈华清绝不会离开涪陵。在陈华清的心底深处,隐隐有种感觉,涪陵的事还没完。
重庆卫辖下各村的土地不怎么样,比不上都江堰那块的土地,因此土地兼并相对不严重,要知道,光一个蜀王就占了都江堰周边七成的上好水田。
除了没有大地主,各村的土地都有主人,并且主人也很多,有的中间转了好几道弯,真要一一查清,得查到猴年马月去。有的农民有地,但地太远,便把地租出去了,而自己也租了块离家近的地种,这种情况下真的很难确定土地关系。
村子里唯一比较大的算是公田,但公田陈华清现在动不了。一但陈华清动了公田,朱燮元第一个饶不了他。最后,陈华清决定退一步,只要能维持农村稳定就行。
在族老们的目光中,陈华清笑道:“诸位,重庆卫。永川、涪陵原本就是卫所,只不过被某些人侵占了本属于军士的田地,现今重庆卫已重建,原本是军士们的田地自然要回到军士们的手中。”
“王李村原本就不是卫所,何来分地之说。”
陈华清的话说完,族老们脸上都浮现出笑颜,毕竟真要和陈华清对抗,大家还是不愿意的,嘴巴永远也说不过刀子。
“不过,”陈华清提高了声音,“这地租和公田的用处我得定个规矩。”
族老们立起耳朵,既然陈华清做了让步,那他们就得给陈华清面子,或者说是给陈华清手里的刀面子。
“地租降到三成,所有地都是,不管这地是谁的或是怎么租的,并且以后上交的粮食由我们亲自收。”
“至于公田,每年拿出公田十分之一的收入办一个小书院,让孩子们识字看书。”
这两条对于族老们来说都不是难事,便都答应了,之后九人就一些细节问题你一句我一句争论着。
等天色暗下来后,祠堂的大门打开,陈华清和八位族老带着笑容走出。
这场会议很成功,陈华清拿到了收粮食的权力,族老们也成了代表,地租也降下去了,村办书院也在纸上建起了。
村民得知消息后,纷纷称赞陈华清会办事,特别是在王李村办一个小书院,钱还由公田出,这在以前是村民们只能想想的事。
王李村的事情很快便传到其他各村,在其他村子工作的宣传队和自己的代表们以及族老们也都知道该怎么做了,王李村就是陈华清树立的一个样板。
第一百三十章 代表与互助组()
王李村的样板作用还是很明显的,各村的宣传队和代表们都根据王李村发生的事来推行陈华清在重庆卫制定的一些制度,虽然有些不同,但共同点都是不动土地,撇开土地的所有权,从土地的产出上下手。
在驻扎在各村卫所军的有力支持下,宣传队的工作全面铺开,一些族老被纳入代表体系内,仍旧掌握着村子里的核心权力,但公田的产出被陈华清撬走一部分当作村办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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