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听我家小弟说,他们有个叫‘卫生条例’的东西,上面规定他们要保持营房干净,如果被检查到不干净要被罚。”说这话的家里有人在卫所军当兵,属于军属。
还有一些大姑娘偷偷地瞄一眼守在卫所军营门口的士兵,被发现后赶紧移开目光。
在女人们都进入伙房后,陈华清把留守的两个连士兵集合起来,“大家都看到了,李婶带人给咱们做饺子来了,感觉怎么样?”
“高兴!”孙喜最先起哄道。
“孙营说得对!”士兵们也笑哄哄道。
“今天是除夕,大家不用再守了,待会到伙房帮忙去。”陈华清继续说道。
“好!”士兵叫好声此起彼伏。这两个连的士兵是从黄诚的那个村子中招来的,来重庆卫一个多月了,基本上天天打仗,今天终于能休息一下,更重要的是自己整天面对的都是些男人,现在能和女人说会话了。
陈华清招了招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说道:“在里面的都是些女人,有些还是大闺女,因此我不希望大家做出一些丢人的事,如果谁敢做出来,我打断他的腿!”
“是!”
“解散!”
解散之后,士兵三三两两的朝伙房走去。
孙喜走到陈华清旁边,说道:“大人放心吧,那伙兔崽子我了解,他们绝对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还是提醒一下为好。重庆卫的人们同意自家媳妇或闺女到咱营里来帮忙,不就是感念咱给他们分地,帮他们打走流寇,我可不希望到时发生一些让大家都不舒服的事。”陈华清说道。
“是。”
“走吧,咱也去,到时让你尝尝我包的饺子。”陈华清说完就走了。
孙喜在后面赶紧跟上,说实话,他不相信陈华清会包饺子。
陈华清说得没错,重庆卫的人们同意李婶带着自家媳妇或是闺女来营里包饺子,确实是存着感谢之心。但还有一点陈华清不清楚,那些女人们也是带着自己的目的来的。在护卫队第一次招兵时,人们就听说了“军属待遇”,但不知道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而陈华清由于种种原因,也没有给参军的人兑现太多东西。但除夕放假后,卫所军的士兵回家,哪个手里不提着一袋粮食、一大包盐,那些当上连长、排长的,甚至提着一串腊肉,再加上过年卫所军给每个人发的二两银子,人们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军属待遇”。
说起来,这些东西都是流寇从永川抢的,陈华清灭了流寇后把这些东西都收了,又发给卫所军。当然,还有柴家送的东西也发了下去。
这些事在整个重庆卫很快就传开了,家里有人在卫所军干的出去了也有面子,和人说起话来时不时夸一夸自己的男人或儿子。
后来,李家婶子听说卫所军军营有些冷清,留在营里的都是些外地人,便号召女人们到军营包饺子去。
本来就是军属的,和家里说一声就来了,她们来军营就是想看看自家人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不是军属的,征得家里同意后也来了,她们来是想见识一下军营是什么样子,有些未成家的大姑娘还想见一见卫所军的士兵。
陈华清进了伙房,伙房里很热闹,大姑娘小媳妇们把工具摆好,有的和面,有的做馅。
“应诚,面和肉够不够?”陈华清找到黄诚问道。
“大人放心,我早已准备好了,面和肉管够。”黄诚笑道。
陈华清点头道:“好。应诚,你会包饺子不?”
黄诚愣了一下,然后带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回道:“君子远庖厨,忏愧忏愧,我不会包。”
陈华清拉着黄诚占了一块面板,挽起袖子洗了洗手,然后拿起一块面团,边和边道:“应诚,你也和,吃自己包的饺子可是一种享受。”
黄诚以前是读书人,不要说下厨,连苦力活都没多干过,让他和面真有些难为他了。这不,拿起一块面,手一揉直接陷下去了。
李家婶子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走过来笑道:“黄大人,面不是这样和的。”
陈华清也笑道:“李婶,你来教他。”
“没问题。”
李家婶子的手刚碰上黄诚的手,黄诚脸就红了,刚想把手伸回去,但看到李家婶子落落大方的样子,也就把手放在原处,自己不能连个女人都不如吧。
陈华清看见黄诚的小动作,心里暗笑。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对于黄诚的性格,陈华清了解了有七八分。总的来说,黄诚自视甚高,一般不会屈服于人,黄诚跟了自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安顿了那一村子的人,还有就是自己对于朝廷的态度。
两人在平常没事的时候也闲聊,从谈话中陈华清了解到黄诚不少事。早些年,还是万历朝的时候,黄诚考上举人,后来被分到陕西一县任县令。一开始,黄诚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但到了地方上,却发现自己主管的那个县是个穷县,其实也是,若是富县,也轮不到黄诚。那个县穷到什么程度,按照黄诚的话来说就是一家人穿一条裤子。
吃不饱饭谈何教化,黄诚不得不先解决当地人的温饱问题,这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是个很艰巨的问题。一开始,黄诚朝那些地主下手,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没法子,黄诚只能亲自下地头,找出产粮不高的原因。
陕北地旱,粮食产量上不去只有一个原因,缺水。从哪儿找水,只能从黄河找水,可那个县离黄河太远,不现实。
没办法,黄诚只好上报自己的上司布政使,让他们解决。布政使管一省民事,哪能顾得上黄诚这个小县,直接把黄诚训斥了一顿,让他自己想办法。
还别说,穷能生变,最后还真让黄诚想出了办法。种粮食收成不高,天旱缺水,那换成种棉花呢?不管怎么说,棉花没有粮食作物那么需求水。
为了种好棉花,黄诚专门请教了外地的棉农。在黄诚的推动下,县里种上了棉花,那一年棉花收成不错。但让黄诚想不到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这一切,却被人给夺走了。
陕西位于九边,边军、藩王、地方官各种势力交错。黄诚的棉花被边军和藩王同时看上了,两方势力很轻易地就把所有的棉花都拿走了,留给黄诚只有一句不疼不痒的夸奖,而黄诚的上司也恼怒黄诚擅自做出废粮种棉这样的大事,冷眼看他失败。
棉花被白白拿走了,黄诚回去县里没法和众人交代。从那以后,县里的人再也不信黄诚有什么办法来帮助他们脱困,一切还是依旧。
种棉花一事对黄诚打击很大,也让黄诚开始审视起自己,自己贸贸然的让众人种棉花是对是错。正因为自己没找好买家,才让边军和藩王瞅了空子,因为自己没和上司沟通好,才没有得到上面的支持。
第八十章 过年和黄诚往事(二)()
从那以后,黄诚开始改变自己的做事方法,并研究起在东南很有影响力的阳明心学。
而此时王阳明的心学已经分为几大流派,在市民中最有名的是王艮的泰州学派,黄诚研究的便是泰州学派。
泰州学派虽在市井中颇有名气,但却不被朝廷所容,概因其思想比较极端,当然这种极端是对于当权者来说。王艮作为泰州学派的创始人,最重要的思想便是“格物”之说,他认为“吾身是个矩,天下国家是个方”,“身是本,天下国家是末”,“格物必先正己”,“本治而末治,正己而物正”,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正人必先正己,所有人都不例外,包括当权者。这与当时士大夫阶层要求百姓“正己”而自己却为所欲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故泰州学派的思想不被当权者所容。
黄诚从泰州学派的思想中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无法让自己的治下民众致富,自然条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像自己一样的为官者出了问题。
这些是黄诚告诉陈华清的,当时陈华清听了还很感慨:“官场崩坏,为官者不坑害百姓已是善政,领百姓致富想都不用想。”
但真正令黄诚辞官的是他接触到了一个人的学说,那个人是李贽,这个人是个异类,被万历皇帝斥为异端的人,在他死后,朝廷将他的作品全部烧毁,并下诏:“尽行烧毁,不得留存!”可令朝廷想不到的是,越是想禁止的东西,它就越禁不住,李贽的作品在一些私密的圈子里仍旧流传,纵然批判的人占大多数,但李贽的思想仍旧流传开了。
而黄诚就在偶然的机会下从江南的同窗那儿得到了一本记录着李贽思想的小册子。黄诚以前也听说过李贽这个人,在京城他是个禁忌,没人敢谈论他,生怕惹上麻烦。
在好奇心的驱动下,黄诚打开了小册子,第一句话就是“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说实话,这句话吓到了黄诚,让黄诚差点把小册子给扔了。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让黄诚根本没法接受“无父无君”的观点。
在静了两天心后,黄诚打开小册子,跳过了第一句话,直接看后面的内容。“当士人,实多恶也,而专谈至仁无恶;实偏私所好也,而专谈泛爱博爱;实执定己见也,而专谈不可自是。”“读书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显。”“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这些话引起了黄诚的共鸣,现如今当官者多为道学先生,满口仁义道德,却不肯俯下身子去看一看民间疾苦。
这本小册子黄诚整整看了半年,里面有些内容黄诚赞同,有些内容黄诚觉得太过激进,但不管怎样,黄诚是深深被李贽这个人的思想吸引了,甚至产生了一种去江南的想法,去诞生李贽这样人的地方看看。
当时黄诚比较年轻,有了想法以后便很快付诸行动,更何况由于种棉事件黄诚仕途已终止,故黄诚便辞官,带上自己的积蓄只身赶往江南。
江南是大明最为富庶的地方,也是大明最开放的地方。在这里,黄诚见识到了什么是纸醉金迷,什么是挥金如土。在十里秦淮,黄诚见识到了人世间的两种极端,一边是由花魁引起的斗富,上万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花去了,一边是为了几两银子,穷苦人家的卖儿卖女。
最后,黄诚来到自己的目的地泰州,在这里,他拜访了很多泰州学派的人,从他们那儿黄诚学到很多东西,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黄诚形成了自己的思想,虽说还未成型,但已有基本的轮廓。
江南地区虽然富庶,但物价极高,没过几年黄诚便囊中羞涩,不得不回老家四川。等黄诚回四川老家的时候,此时他已三十又五,已不再年轻,在外漂泊多年让他回到老家后把自己的那些思想埋在肚子里,从不往外说半句,因为他明白,自己的父老乡亲是多么的保守,说出那些话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自己的父老乡亲。
在老家,黄诚干的是教书先生,倒也自在,直到奢崇明发动叛乱,直到迁徙村民,直到陈华清的到来。
黄诚一开始跟着陈华清纯粹是报恩之心,但当陈华清在重庆卫设立街道代表、给人们分地后,黄诚感觉到陈华清的行动和自己的思想有很多相似之处,从而更坚定了黄诚追随陈华清。
而李家婶子的出现和她的表现也改变了黄诚以前的一些观念。在那本李贽的小册子里有这样一段话:“不可止以妇人之见为短也。故谓人有男女则可,未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即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子之见尽短,又岂可乎?设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见,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之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恋,则恐当世男子视之,皆当羞愧流汗,不敢出声矣。”当初黄诚读了这段话后还笑李贽为女人说话,弱了男人的气势。
但李家婶子扭转了黄诚的观念。李家婶子不是历史上的妇好、花木兰、穆桂英之类的女英雄,让人感觉很遥远,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并且还是在黄诚他手下做事的,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让黄诚认识到女人确实能比男人更强。
同时,也让黄诚对李家婶子有了兴趣,而这种兴趣很快又转变成一种感情,这让黄诚感到一丝恐惧。要知道,李家婶子是个**,还带着两个孩子,绝对不是一个理想的士大夫妻子的人选。
黄诚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多年不娶,就是因为自己找不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而李家婶子的出现让黄诚有了一丝感觉,但李家婶子的身份又让黄诚不敢再向前一步。
李家婶子依旧在教黄诚怎么和面,而黄诚在一开始的不适之后也放开了,在李家婶子的指导下和起面来。
陈华清看着两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家婶子,本名叫李海茹,很好听的一个名字。说起来,李海茹的年纪在陈华清看来并不大,才二十**,在后世正是结婚的年龄,而在这,李家婶子已经有两个孩子,并在丈夫死后养着一家老小。
李海茹本身长得并不丑,细细看去,眉眼很好看,若好好打扮一番,也是个标致的人儿。
“大人,你要包什么馅的饺子?”孙喜的话打断了陈华清的联想。
“猪肉大葱。”
“好,我让他们去做。”
“孙喜,自己做。”陈华清叫住孙喜。
“啊?”孙喜哭丧着脸,说真心话他一点都不想做。
陈华清看见孙喜那张脸,笑骂道:“啊什么啊,赶紧把手洗了,过来做馅。”
“是。”孙喜有气无力的回道。
馅和面做好了,众人开始包饺子。在包饺子时,陈华清提议道:“把银锞子包到饺子里,谁吃到算谁的,大家说好不好?”
“好。”整个伙房所有的人都赞同道。
“不过”,陈华清的话让人安静下来,“这银锞子不能白白被人拿走,吃到它的人要为所有人表演个节目。”
听到这话士兵们傻眼了,表演这个东西可不是人人都会。
孙喜在旁边笑嘻嘻的问道:“大人,若是你吃到银锞子呢?”
陈华清瞪了孙喜一眼,说道:“每个人都一样,谁吃到谁表演,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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