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起郁闷了。
卫师兄,以往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面摊的死鱼脸在书院内便是镇煞安宅,但搁在外边,竟会是如此凶神恶煞。
姬妽面色阴沉地让人将那叫扣环奚女的尸体抬走,并不看一眼,却在这时挡在陈白起的车厢前面。
“车厢之女乃献上给孟君侯的舞姬,因路上偶感病疾,身体虚弱方久待车内。”
陈白起意外,这姬妽方才分明因忌惮樾麓书院而选择置身事外,这下为何愿意出面替她打掩护了?
卫溪并不与姬妽对视,他目中无人,只盯着陈白起的车厢。
“她若此刻不下车,吾等便有理由怀疑,她是否与方才那奚女乃同伙,意图谋害樾麓弟子。”
张仪蹙眉,这卫溪为何定要揪着车厢内的人不放,之前凶案的现场他已查过,除了陈焕仙的脚印,便只有一男一女,女的方才也查出是那个死去的奚女,男的因线索掐断,一时难以辨别,但他相信,人并没有离开这座城。
同时,他亦奇怪,这车厢内究竟藏着个什么人,其它人都下车了,就剩她一人始终不言不语,不露面。
沛南山长则目光透澈,于夜色之中蕴染几分清寒,驻站于原处,身后簇拥着一群以他马首上瞻的风姿蕴藉的先生弟子。
他们不走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陈白起所在的那辆马车。
“……”陈白起表示,压力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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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主公;左右夹攻逼出来()
压力再大,也得扛住。
陈白起知道躲是躲不过了,于是了一下神色音容,出声了。
“奴婢陈蓉,见过诸君万福。”
陈焕仙的女声经过陈白起刻意咬字压韵,清亮而温和,如琴簧乐苼于月下悄然奏起,引人倾听。
有人说,声音可以是一种力量,一种诱惑感染的力量。
“奴婢陈蓉,早前遇匪逃难,不慎摔伤了头部,导致行动不便,一时反应迟缓,此番方见失礼了,望诸君原谅
。”
混暗而朦胧,似覆了一层糜丽粉色纱布一般,陈白起纤颈秀长,高高昂起,她掸开宽大而绮丽繁重的衣袖,伏身于车,背脊起伏的动作优雅而稳重,如樾麓山巅的白鹤于松云之间展翅,亮声鹤唳,鹤盘远势投孤屿。
士人讲求一种从容不迫之态,亦颀赏于此。
此女仪、声、礼皆可圈可点,非俗婢也。
卫溪冷峻峭硝的面色稍稍减褪几分,他觉得有此涵养修为之女,可以给她几分优待之遇。
“既然你有伤在身不便下车,我亦不强人所难,但你必须诚实回答在下几个问题。”
卫溪语调很正常,但每个字落下却铮铮有声,容不得人忽视。
陈白起知道,若一旦说出有破绽的话,以卫罗刹这般不顾情面之人,说不得直接便拔剑砍来,以儆效尤。
于是,她伏底谦逊的姿势不变,却慢慢地抬起了那张“颇有嫌疑”的脸来。
在回答别人问题之时,掩面藏身,行为猥琐岂不是更惹人怀疑,陈白起深谙此道,能够打消他们的疑虑,她唯有冒险暴露出发下这张面容。
虽然身高、体重、头发长度等等都跟男版“陈焕仙”的有了变化,但实则属于陈焕仙的特殊存在,却一样不少。
如瘸腿,如伤痕,如神态,如那一双如雾如风又似湖水般的干净眸子。
要说这世上的易容术,哪一处最难隐藏跟最容易暴露的呢?
那便是眼神。
所以,陈白起哪怕露出了脸,却是将眼睫依柔覆半,娴静而美好。
卫溪倏地眯眸,微抬下颌,似盯着她在沉思。
陈白起所居之车厢乃姬妽的,姬妽常年于车内侍客,这车厢内的布置自然是奢美而舒适的,车内有一盏粉布竹罩的灯,上面绣着一副梳头裸女图,暧昧的光线,朦胧而昏暗的气氛,并不足以令陈白起的那张脸原形毕露,但五官轮廓却大致清晰。
那是一张十分干净而苍白的面容,谈不上多艳煞四方,却稚气娇嫩,不过十四、五岁,头上绑着一圈白布,隐约透着血红色,因失血的缘故,她袅袅伏姿,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显得单薄而透明。
男版陈焕仙一米七左右,而女版的陈白起足足缩短了一头。
周围的人开始无意识地聚拢,将卫溪与姬妽的马车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当他们看到那纤骨羽身的少女现身时,都禁不住看呆了。
而站在车厢旁的姬妽将众人的目光一一收尽眼底,嘴角隐隐噙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显得有几分诡异。
卫溪视线于她面目、胸脯、腰肢扫过一眼,便转开了视线,而握剑的那只手不知觉开始攥紧。
“小儿可是这愚园歌姬?”他冷冰冰问道。
陈白起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姬妽,见姬妽蹙眉以眼神示意她承认时,理智却犹豫了。
姬妽见陈白起没有回话,她拢起秀眉,艳红双唇抿得死紧,忍不住想开口替话,却被一侧的张仪扫过来的一眼给生生止住了。
该死的樾麓张仪
!不愧是干过刑狱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样会剜人,姬妽咬牙。
要说这张仪平日里清淡寡漠惯了,但那长久浸落下的寒森气势,即使这多年来的修身养性,游寄情于山水,也无法完全剥离开来,因此当他沉下气势,一眼亦足以令人心寒。
“不是。”
陈白起终于回答了。
可答案却并不是姬妽预料的,或者是想要听的。
姬妽愕然掉头,看着陈白起,双眸漆黑,脸一下便沉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哦……”卫溪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冰榍般的弧度,目光逐渐看向姬妽。
姬妽就像被缚地灵给震住了一样,浑身一颤。
若说张仪的眼神刺痛人,那么卫溪的眼神却是直接能将人给冻僵住了。
陈白起假状没看懂这里面的风起云涌,依旧平静道:“奴婢并非愚园的歌姬,奴婢实则乃淮南流民之女,前不久在路上遇上贼人,恰得姬班所救,想来孤子难立世,想寻一安稳之所何其之难,所幸奴婢幼时跟一游艺习过一门舞艺,方得姬班赏识留了下来。”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带着些许气虚的轻柔,显得真诚而动人肺腑。
陈白起的一席补救之话将卫溪那盯注在姬妽身上的恐怖视线重新给拉了回来。
“流民之女?”卫溪与张仪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余之人皆诧异。
奚女队伍部分人知晓姬妽救了一个伤女留在马车中,却不知其来历,而商队之人则完全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原娓,他们只知,樾麓书院有一弟子出事了,而樾麓山长带着一群势大的学生一块来搜查嫌疑犯,其中一嫌疑犯貌似与姬妽的愚园奚女有关。
此女一死,他们又将怀疑的矛头放在了这个在马车上藏头藏尾之女的身上。
看来,他们不将姬妽的这支奚女队伍拔掉一层皮,是不会罢休的了。
所以由始至终,无人插话,只神色各异地待在不近不远的位置静观事态发展。
“然也。”陈白起坦然而应。
卫溪倏地一下抿紧了唇。
倒是遇上了。
亡国流民这一层身份虽屈居底贱,可由于近来诸侯国战事连连,各国苛吏暴政、豪强兼并等导致了流民问题扩大,令人难以印证真伪,所谓流民便是没有户籍身份之人。
“可有入籍新地?”卫溪道。
很明显,卫溪在查户口了,陈白起知道在齐国对于流民采取了限制、镇压和遣返,当然别的国家除了以上政策,如楚赵,另有控制与安抚,入籍新地和修城池设郡县等措施安置流民,另有一些较为困难的国家,则亦有被硬性谴返回故乡,或收编,或沦为奴婢、被收为奴仆、入居山林或参加私兵山匪。
陈白起黯然:“曾上报户籍,却久久未得回应,城中便住不下了,便于城边戚山而居,偏山林野兽出没,又闻倭匪横行……”
这话可不算假话,流民想在原乡县入户籍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以金银托大关系,否则只能去流民根据地——淝城。
可这个淝城,如今已是一个恶名昭彰的蛇鼠之窝,一般良民是不愿意投奔的
。
这个淝城便是归属孟尝君管辖范围。
卫溪虽出身士族,却也并非完全不识人间疾苦,他一时探不出可攻破的疑点,便话锋一转,道:“你说你懂舞艺?”
“……略懂。”
“既能让姬妽留下来献舞,想来舞技必是不凡,你且舞一段吧。”
卫溪直接一槌定音。
“……”陈白起看着他。
她觉得这卫溪就算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也定是一个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难怪一直单身!
这时,姬妽终于可以说话了,她脸色不太好看:“可蓉儿的头部受伤……”
张仪不紧不慢接过话:“头部受伤,对于手脚的灵活性并无大碍。”见人都诧异地看向他,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毋须跳完整段。”
“……”姬妽无言以对。
不要无理取闹了!就算是偶得风寒严重了,手脚有时候有也不见得能够跟得上动作,更何况受伤的是头。
陈白起抿唇淡淡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起张仪与卫溪的怀疑他们盯着她不放,或许是身上的血腥味道,或许是她出现的时机不对,或许是她一开始的行为不妥,或者她真的挺值得人怀疑的。
早知躲是躲不过的了,越躲躲藏藏越惹人怀疑。
陈白起直起身来,偏头微微一笑,白的唇与黑的眼,稚气却通透:“那小女便献丑了。”
姬妽回头,满目惊讶。
陈白起体虚,却挣扎着准备起身。
一些怜香惜玉者瞧她动作摇摇晃晃,都揪心不已,同时亦拿责怪与不满的眼神针对卫溪等人,当然都是一些敢怒不敢言之人,卫溪与张仪心硬,直接对此视若无睹。
姬妽立即召来两侍婢上前,搀扶着她下车。
趁机,她在陈白起耳边悄声道:“当真行?若不行,你便装晕。”
陈白起借着姬妽的力站了起来,闻言,望着她的眼睛,仍然在笑:“只怕一‘晕’,估计明天的太阳便瞧不到了。”
她真没有想到,自己遭歹人重伤一事,令樾麓如此上心,哪怕将一池清水搅起滔天波浪亦在所不惜。
先前已杀了一个可疑的歌姬了,而她这个可疑的“流民”……如今这命也算是悬在半空中。
姬妽顿了一下,便没再说话了。
陈白起下了马车,忍着不适,朝前方的一众士君行了行礼。
下了车,陈白起的容貌与身段便更为清晰,她长发披散,无扎无束,身穿一件玲珑长裙,宽大的琵琶袖,交领右衽,两侧开衩,接有暗摆,以系带系结,领口和下摆上会用紫红钱绣上丹鹤,风一起,衣袂翩飞,羽衣薄纱如花艳,秀眉杏眼俏佳人袅袅婷婷,虽谈不上凹凸有致酥胸俏臀,但发流散如瀑,纤腰一束,*轻分,却身姿挺秀玲珑精致。
人,这一刻都将目光浇筑在她身上,似移不开视线了。
第五十三章 主公;我被迫上了贼船()
陈白起身上这一套衣服乃姬妽特意定制的葳丝鹤纹皱纱裙,是一件舞衣,采流彩飞花,百鹤瑞祥之意。
陈白起想,她只跳过剑舞,可眼下跳这个……却是不妥的。
她掩下眼帘,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人腾出地方给她跳舞,各退了好几米,不远处是一旺篝火,火光铺洒一地,映得远处影影幢幢的黑影建筑阴暗模糊,而近处环境却鲜明柔和,似光芒一瞬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陈白起想,她如今换了一具年轻又柔软的躯体,以前那些不敢尝试或者失败了的姿势,或许可以再重温一遍。
她在众目睽睽下,亦不怯场,毕竟以往她也常在万人瞩目的讲堂上给不少学生讲过课,她习惯各种目光的注视。
跳什么呢?
很快,她便有了决定。
太复杂的跳不来,太简单的又怕糊弄不过去,那便随兴吧。
早年她在M国,也随大众利用课余时间到过许多歌剧院、文艺画廊与现代宫殿,如芭蕾舞、孔雀舞等高雅意境的舞蹈都曾心生钦羡,还报过一些培训班学习,可惜年岁大了,这些需要时间积累跟天赋培养的舞蹈最终没熬过她的岁月与懒惰,无疾而终。
当时学舞的时候,岁数大了,骨头基本都硬了,眼下这具经过麒麟血脉锻造的身躯,估计能够支撑起那样犀利的扭曲与折叠吧。
舞,起势,足尖,她一个旋转,一个引伸,衣裙散飞,腰骨神秀,便令人移不开眼。
这是一个芭蕾足尖定势的动作。
姬妽不禁看呆了眼。
真想不到,她……还真捡了宝啊。
脑袋很痛,不能跳太激烈的舞蹈,所以每个节拍动作都得十分讲究,才耐看唯美。
陈白起踩着节拍婆娑起舞,她的舞姿如梦,然她全身的关节灵活得象一条蛇,可以自由地扭动。
提腿,抵额,一瞬旋身,双手举高,裙开成花,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的白莲。
她亮出了她的秀丽的面庞,和那能说出万千种话的一对长眉,一双眼睛
。
她端凝地站立着。
陈白起视线实则随意飞过,却不经意撞入了沛南山长眼中,眸含清润,像露珠欲坠不坠,含着一丝光,透徹难喻,不言而语。
她立即垂睫,发力,一个旋转侧身。
沛南山长眸露一丝怔愣,他蹙眉,眼中多了一份沉思。
这双眼睛……莫名给他有几分熟悉感?
舞,从容而舞,形舒意广,陈白起的舞虽随性而来,却是饱经磨砺的,她的心遨游在无垠的太空,开始的动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是那样的雍容不迫,不经意的动作也决不失法度,手眼身法都应着节拍。
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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