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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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监国-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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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墨淡淡道:“陛下口谕,新任御史大夫上任前,有臣下犯罪,悉由白某定夺。”

    这时,抱着食盒的孔舞雩忽然开了口:“律令上是不是有说,大夫犯罪,应由御使问?”

    白墨点了点头,道:“但是我有陛下的口谕。”

    “律令上有没有说,皇帝违律不罚?”

    白墨摇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孔舞雩振振有词的道:“所以,犯了律令的,不止我父亲,还有你,还有陛下。皇木上立法律刑名,教人知行止。如今天子都不遵守,随时可以变废、逾越法令,人还能如何知行止呢?”

    白墨顿时哑然。

    后世的法理中,民权方面,讲究的是法无禁止皆允许,而在公权方面,讲究的则是法无允许皆禁止。这两条准则,是现在所没有、所欠缺的。

    无论《晋皇明律》还是其他分类的律典中,对皇权皆无具体规定,现在只能把“皇权至高无上”理解为这个时代的习惯法。

    一条从来没有人质疑过的习惯法,今天,被一个小丫头质疑了。

    “白廷尉,你不要生气,如果我父亲真的做了那些事情,我不会对你有丝毫怨言。只是,这个问题,我不太懂,你可以教教我么?我只是想知道,想明白。”

    孔舞雩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出奇的眼睛。

    白墨只能用他前世所在的那个世界的理论,信口胡诌起来:“法律刑名,有成文、不成文之分,成文的,自然就是包括《晋皇明律》在内的几部律典,不成文的,则是些约定俗成的习惯,比如你刚才问的,皇帝变废、逾越法令的事。在我中原习惯中,皇帝‘金口玉言’,至高无上,自然凌驾在一切成文的律令之上。大臣因此行劝谏,也只会说皇帝办的不对、不好,不会说皇帝无权如此行事。”

    孔舞雩想了想,又道:“所以,天下万民如何行止,还得看今天陛下心情如何咯?小女愚钝,觉得这样,有点不合理。”

    白墨还没来得及回答,孔庚抢白道:“雩儿,住口!休得胡言!”

    “我没有胡说,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孔庚急了:“这事你心里想想就好了……说出来,要杀头的!”

    白墨摆手道:“无妨。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孔舞雩。”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好名字。”白墨对这个难得有好奇心,懂得提出质疑的小姑娘,不禁产生了一股惜材质心,微笑道:“你真想知道答案?”

    孔舞雩重重的点了点头。

    “要我说,当年皇木上立法律刑名,并不是‘教民知行止’,而是人和人的关系,团结力量,减少内耗;法律刑名,本身保护的也不是庶民,而是处于统治地位的人或集团或更大的团体,总之是掌握了统治权的人。现在,朝廷大兴仁义,真的是朝廷知道仁义了吗?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这句话,才是朝廷真正看重的。”

    孔庚瞠目结舌:“白墨,想不到你也是个疯子,这种邪门歪道的话,也敢说?”

    白墨笑了笑:“孔老先生,我说的对不对,你可以仔细想想。”

    孔庚气笑了:“这根本不是对不对的问题。你瞎想可以,别把我闺女带进去。”

    孔舞雩则在一旁喃喃道:“有点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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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谥曰缪() 
“我觉得,你说的没错,人们想的一定是他底下的事,真能为别人着想的,有,但是很少。”

    孔舞雩若有所思。

    孔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白墨道:“白墨,你觉得孟子的性善对还是荀子的性恶对?”

    “都对,也都不对。人之初,焉有善恶?谓善,人共享其益也,谓恶,人共遭其害也。人之本性,不善不恶。”

    “那么教人向善,也不是回归真性,而是‘化性起伪’咯?”

    “荀子的说法我也不认同。虎毒不食子,爱幼之心,是善,是天性之善,尊老之心,则未必;以利害人,是恶,是天性之恶,损人害己,则未必。为己之生而杀他人,是天性,残酷嗜杀,无端杀人,则未必;于道德言之教化,无论真伪,去恶从善而已。于自然言之教化,才是求真。”

    孔庚冷笑道:“白墨,你根本不是儒生。”

    “荀子不也是大儒?非得从孟子,才是儒么?两家都不从,有自己的见解,就不是儒么?孔子生时,那孟河还不知道在哪儿。行了,孔庚,我今天来看你,不是来教育你的,只是想跟你说声,云中郡的案子已经结了,方谭畏罪自杀,尔后郭达开、郭大林也跟着一块去了,落网的只有你,真遗憾。”

    白墨顿了顿,又道:“小姑娘,廷尉狱不是你家,该走就走吧,以后每天允你过来待半个时辰就是,别去闹我那位刘大哥了。”

    孔舞雩挑眉道:“那我就去闹你。”

    “我家政通人和,可不怕你。”白墨说着,略带炫耀之意的对刘挺嘿嘿一笑,之后便从椅子上起来,转身欲走。

    要走还未走,就被孔舞雩叫住了:“白廷尉!你刚才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如果有时间,我会好好找你讨教一二的,你可别觉得我烦。”

    白墨笑道:“我来京城可不是来带小孩的,你要是真的有求学之心,可以找荀无翳问问。”

    前两天白墨曾跟荀无翳聚了聚,一见面他还是问了那三个问题,白墨还是没能回答到他心里去,喝酒时提到他现在除了给朝廷当差,私下里还开了个私塾,给钱能去,给袋米也能去,啥都给不了,要是荀无翳觉得孩子有悟性,有求学之心,也能去。可惜的是他现在做了大官,之前的那批学生都被父母告诫不要再来叨扰荀先生了,荀无翳挨家走访,好说歹说,才说服了那些孩子的父母。但新收的学生大多数都是一些殷实人家的孩子,其中还有不少是一些正想办法巴结荀无翳的京官送来的孩子。

    那些京官大多数都是送礼被拒绝后,听说荀无翳喜好教书,为投其所好而送来的,荀无翳的文名还没有他的官声大,所以那些京官送来的孩子,都是不太受父母喜爱,觉得悟性不太高的。

    荀无翳还因此又得了个雅,叫“大官先生”,如字意,就是当了大官还当教书匠的意思。

    所以白墨才想把这丫头打发到他那里去。

    自打白墨当上了廷尉,魏击与他的走动就越来越少了,反倒是徐渐经常往白墨家里跑,常与白墨清谈、品茶,白墨从他那里套到了许多皇帝的近况,或者说,这是徐渐故意透露的。

    皇帝的身体,近来不是很好呢。

    前天与徐渐、北冥龙孙共同出城游猎时,猛然吐了口血,险些坠马。目击此事的军士全都被他下令灭口了。

    怪不得皇帝走的这几步棋这么着急,吃相难看,连脸都不要了。

    白墨回到府中后,对近来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好好捋了一遍。

    先是倒韩。

    这很容易理解,韩赵魏三家外加一个萧衍,现在都是两朝元老,还是开国功臣,北冥真肃没有在统一天下后立即想办法干掉他们,已是顾及君臣情谊。一旦北冥真肃驾崩,北冥龙孙即位,他们就是三朝元老,新帝一时根基不稳,这些权臣很容易尾大不掉,更何况韩赵魏三家把持三公之位已有数百年历史,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君主,既然提出了异姓不封王,可见他是不可能甘心跟人分享自己的国家的。

    所以北冥真肃想趁着自己还有些权威,一鼓作气把这些权臣都斩草除根。

    后是科举。

    白墨等科举出仕的臣僚,很显然就是皇帝为北冥龙孙留的班底。北冥龙孙肯定不止对白墨一个人示恩过,可以料想,徐渐、荀无翳二人,还有科举十子中的其他人,必定也曾出入东宫。

    但科举一事除了皇帝本人的授意,其中还有萧衍的推动。

    可白墨等人出仕后,萧衍从来没有接触过他们。所以萧衍是什么意思,白墨一时还难以理解。

    再后,则是韩平离奇遇刺,皇帝以此为契机收回了诸侯自主的议谥之权,还授意白墨将京城刺客案的脏水全泼到韩平身上,显然是想议出个恶谥。

    这又是为什么呢?

    韩家被打击的这么惨,完全被驱逐出朝廷中枢。现在难道不该对封邑遗留的韩氏子弟怀一怀柔,以防止他们怒而兵变么?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议出个恶谥,简直是在逼他们造反。

    对,逼反!

    “难道是要削藩?”

    白墨一时想不通。

    因为有些暗流,皇帝知道,白墨自己不知道。

    如果白墨知道韩平是弄潮儿与西门鸾睛杀的,知道西门鸾睛策动此事的动因是防止韩平回去组织叛乱,拖延韩国叛乱的时间,那么这个事就很好理清了。既然对西门鸾睛的主人而言,韩国晚叛乱好,那么相对的,对朝廷、对皇帝而言,就是韩国早叛乱好。

    资料不够,所以白墨想不通。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天空阴暗,无月亦无星。

    白墨搂着自己挚爱的妻子,沉沉睡去。

    十月初五的朝会上,辩论已久的议谥之事终于迎来了转折。恶谥派祭出了法宝,给美谥派当头一击。

    白墨洋洋洒洒万余文,细数前御史大夫韩平两千三百三十一条罪状,其中最重的罪,是说韩平组织刺客袭杀大臣,意图谋反,而且领来了一票五花大绑的刺客当堂认罪,并指出就是韩平指使的他们,自己则是一时受财色所诱,并不是真的跟朝廷有仇。白墨又出示了三大马车证据,都是韩平的罪证,满朝公卿当然不可能一件一件的对。

    白墨能把污蔑搞到这个份儿上,算他厉害。

    美谥派的臣僚们简直瞠目结舌。

    这一系列“表演”完成后,都已经入夜了。

    北冥真肃满脸都是得意之色,就差走下龙椅来拥抱白墨一番了。

    最后,由北冥真肃亲自拍板。

    韩平罪孽深重、罪证如山,无可辩驳,但念在他为国奔波数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鞭尸削爵什么的,就算了,但是谥嘛,肯定美不了。

    北冥真肃捋须道:“既然韩大夫这么看不惯我国朝之贤达,屡欲刺杀,那就这个缪字吧,挺合适的。”

    就这样,韩平的谥定下来了。

    虞书·谥法曰:伤人蔽贤曰缪。

    韩平,史称韩缪公。

    ……

    韩平一共有三个儿子。

    长子韩定,字驱虏,次子韩光,字远拨,季子韩凌,字雪飞。

    除了韩凌曾短暂担任过县令,后因疾病致仕之外,另外两个从来没有在朝廷中担任过流官,一直在封邑里帮父亲打理家业。

    大晋的爵位皆为实封,不是虚衔,最低的爵位都有几亩田地内的绝对主权,如果里面有居民的话,想造个******玩玩,也是可以的;公爵的封邑法定为五万户,但这只限于大晋统一天下后所封出去的公爵,韩国已有上千年历史,自然此列。韩国的封邑主体在颍州、汝南、淮阳一带,在上党还有一块飞地,大致范围相当于四个半郡,在大晋尚未统一天下时,如果单独列出来,也不能算是小国了。

    因此,韩国之内,也有三公九卿,朝廷委派过来的韩国丞相,在这种底蕴深厚的封国里根本顶不了什么大事,韩国的御史大夫才是真正行使丞相职权的人,丞相倒成了总督、监国一样的差事,只管监视封国是否想要作乱,并向朝廷汇报。

    朝廷给韩平议出了个恶谥的事,已经在韩国中闹得沸沸扬扬了。

    韩氏在韩国里的声望还算不错,因此,听闻此讯后,韩国的市农工商们纷纷表示惋惜,并表示会向朝廷写请愿书,但也仅此而已。韩国存在了上千年不假,但臣服于大晋,作为晋国的臣属而存在,也已经有了几百年,对于韩国人来说,韩人这个身份,大抵只跟“我是HB人”、“我是HN人”一样,是个表示地理区别的词。

    朝廷的册封书还没下来,韩平次子韩光就已经在准备登位晋礼,天子曰登基或登极,诸侯曰登位的事情了。长子韩定并不是嫡子,因生得人高马大,勇而好武,一直在韩国中任上将军。韩凌身子骨不行,连基本的上朝都很难坚持,但文艺韬略尚可,任了个谏议大夫的虚职,一直给兄长韩光当参谋。

    现在,几个礼官正在给韩光讲解诸侯登位所需的流程。这些流程马虎不得,以防被朝廷说成是僭越。这时,宫外却传来一阵吵闹声,韩光皱着眉往外一看,原来是自己那位庶兄不顾卫兵的阻挡冲了进来。

    那韩定一瞧见身穿冕服,正悉心听从礼官指导的韩光,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骂道:“好啊,父亲尸骨未寒,你就想着登位的事情了,韩光,你好样的!”

    “长兄,息怒。”

    韩光端坐于原位,慢条斯理的道:“不然,依长兄见,我应该做些什么?”

    韩定气冲冲的道:“当然是随我领兵北上,杀了那狗皇帝,给父亲报仇!”

    一听韩定这话,在旁边打酱油的丞相孙狸立即打了一个哆嗦,赶紧起身劝道:“大公子息怒!先听听二公子的话比较好……”

    韩定一听,直接抽了孙狸一个嘴巴。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么?滚!”

    放以前,丞相孙狸作为朝廷派来的监国,韩定是万万不敢对他如此粗鲁的,可现在不一样了,韩定已经有了反心,哪还管他孙狸是朝廷派来的人?韩定一个不高兴,兴许就拿他孙狸的狗头来祭旗了,孙狸敢怒不敢言,便小心翼翼的躬身告退,临走还叫韩定踹了一脚。

    韩光无奈的笑了笑,自己这位兄长,从小就是火爆的性子,连陛下都有耳闻,说韩平是老花猫生虎子,找错胎了。于是韩定还有个别名,叫韩虎,放以前这可是韩定津津乐道的事情,说是陛下赐名,可现在皇帝成了仇人,他就再也不提这个事了。

    韩光站起了身子,好言劝慰道:“兄长,谁杀了父亲,还是不一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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