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梦长长。
白墨想起了清溪之侧,冷玉烟模仿自己写下的这首忆江南。
感情在酝酿,仿佛此刻的冷玉烟与那时一样,正光着脚丫,淌着溪水,目光清澈的看着自己。
可当白墨接近,冷玉烟却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柄匕首。
“别过来!”
白墨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大半。
那时的冷玉烟,和此刻的冷玉烟,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冷玉烟放下了匕首,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事。”白墨说罢,咳嗽了一声,“刚才我看花眼了,对吧。”
冷玉烟点了点头。
白墨冷笑道:“还要吗?”
冷玉烟解开了盘在头顶的秀发,那些修长黝黑的发丝散落下来,露出了她头顶那块被火焰灼伤导致无法再生长头发的头皮。
冷玉烟眯着眼睛,嘴角向下一撇,泪珠便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我说,刚才我看到了另一个人,你会相信我吗?”
白墨立即抱住了她,亲吻着她的嘴唇,舔净了她脸上的泪水。
“我相信你,不要想多,以前的事,都忘了吧,从此以后,没有人可以再来伤害你。”
“我白墨对天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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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对答()
八月十四,凌晨时分,白墨便已在皇宫外等候,不止是他,许多一同上榜的文人士子,甚至不少高冠博带的官员也已乘着牛车来到宫门底下了,本朝皇帝毕竟想搏一个太祖的庙,虽算不上有多勤政,但对早午晚朝的礼仪看管极为严厉,就算他自己临时有事或者纯粹懒了不想上朝,也会派人出来点个卯,看看哪一位胆敢到点不来。
数百年前,淮王子泰助虞太宗伐小莒有功,被虞太宗封为晋伯,是谓晋明伯庙晋始祖,在梧桐邑中又筑造了一座“北冥城”,并以此城为氏,北冥氏因此成为晋国王氏,之后北冥城不断翻修、扩展,到晋肃王时,终于有了今天的规模,并改城为宫,便是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群,北冥宫了。
北冥宫正门南向,名为观海门,大门北向,名为朝天门,朝天门只有祭祀或接见大国使者时才会开启,现在白墨正在观海门外,无聊的哼着小曲儿,他今天也郑重鼓捣了一下自己,穿着一身玄色曲裾,一双柳叶眉生生被赫彩修成了剑形,瞧着比之前多了太多英健和沉稳,正踟蹰间,一个穿着简陋的青衫寒士忽然在他面前驻足,冲他行了一礼,微笑道:“又看见你了,白兄。”
白墨也朝他微微一笑。
“荀卿,好久不见。”
“不算久。”荀无翳回想了一下,“大江楼上我们还曾朝夕相对,不到半个月。”
白墨上下打量着他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青衫,似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穿着这件衣服,但有几个补丁的位置好像跟以前不同。
迎着白墨的目光,荀无翳面色羞赧:“身家寒碜啊,衣服只有三套,冬夏春秋以及换洗时轮着穿,原本好好的藏青布料,都快变成天蓝色了,待会儿马上就要见着陛下,不知道他会不会瞧我可怜,临场赏我一身衣服穿穿。”
白墨嘴角上扬,讪笑道:“还真有可能。改榜之后,我记得你好像上升了一名,之前第四,现在第三,按照之前奉常署交待好的事宜,我们是轮着进去的,第三个就到你,说不定你出来的时候,就能一袭锦衣了。”
“唉,我这人念旧,衣服穿出了感情,不忍换了,这可如何是好?”
“以荀卿的性子,今日一进一出,之后就要重新做人了。”
“不一定啊。”荀无翳摇了摇头,“举世若皆浊,同浊得生,不浊得死,吾宁死。然则放眼看三届,未必无清寮。”
白墨忽然掸了掸衣袖,肃然一拜。
“白某代天下生民父母,谢过荀公恩德无量。”
白墨这一拜,真心实意,如果没有那么多难以言说的包袱,他又何尝不愿意像荀无翳一样,做一个如水一般的谦谦君子?
荀无翳哑然失笑。
“自从有了风流品,每年如我一般一脑袋扎进深渊的愣头青何其多也?这不算恩德,也当不上白兄一拜,快快请起。”
白墨直起腰杆,喟然一叹,幽幽道:“若无翳也,不得其死然。”
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孔子说子路的话。
荀无翳有些疑惑:“我像子由?”
白墨摇了摇头:“不像,你像颜回。”
荀无翳也跟着摇起了脑袋:“也不像,颜回太木讷,哪有我聪明?”
二人言谈之间,朝阳已经渐渐超越了远方的山峦,腾空而起,照亮了此方世界。
群臣入殿,士子们仍在外等候。
白墨不禁打了个哈欠:“早知道这样,老子就不来这么早了。”
荀无翳道:“未来如何,无人可以断言。”
白墨撇了撇嘴:“我可以。”
“哦?”
“未来的人可以到月亮上去,但找不到嫦娥。”
荀无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之后和了一句:“月亮不是玉盘,那里应该和我们所在的天地一样,也是一方世界——月亮上的沙子,应该都会闪着光吧?”
这个时候,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器宇轩昂的英俊公子,应着宦官的指引了北冥宫。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也跟着进去了。白墨又打了个哈欠,道:“我还是去吃个早点吧。”
“嗯。”荀无翳顿了顿,“希望今日过去,吾人与君可以同朝为官,定是一大乐事。”
白墨去吃了早点,又四处逛了逛,回到观海门前,不知闭目神游了多久,才出来一个宦官,细声细气道:“白墨是哪个?上来听宣!”
白墨摇摇晃晃的走了过去。
“我就是。”
“宣白墨进殿——”
宦官拉长了嗓子,之后白墨随这位宦官亦步亦趋的走进了宫殿中,北冥宫在外看雄伟得很,但进去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金碧辉煌,很难想象,这个世界的宫殿竟然可以在生产力远远不如明朝的情况下达到紫禁城的水平,可即便是紫禁城,走得两脚发酸,也就没心情去欣赏那些辉煌了。
白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去了那么久才出来,估摸着跟皇帝对话没几分钟,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走路上了,偏偏这个宦官一直走着小碎步,慢得很,弄得白墨心急火燎的。
北冥宫中一共有四座主殿,分别为运龙殿、道龙殿、昌龙殿和盛龙殿,取运道昌盛之意,左右殿宇皆取龙子龙孙之名,后宫主殿为大鲲、大凤二殿,左右殿宇皆取禽鸟之名,其实寓意要比前朝天衍四十九城以坎离卦象为名要差了个层次,但那种水平的奇观毕竟已毁于战火,无从比较,而旧秦国的太阿宫中殿宇取名只求“古圣清蕴”,不用凤龙禽兽,此中高下则见仁见智。
白墨与那宦官一直走到日常办公所用的盛龙殿才停下脚步,白墨有点紧张,那宦官向守宫的军士出示了腰牌,并取下白墨手中的笏板给他们看了一眼,他们才点头放行,这时白墨却忘了该当如何,那宦官拽了拽白墨的袖子,语气有些急促,低声道:“觐见啊!”
白墨这才走进宫中,朗声道:“臣白墨觐见!”
白墨口中的“臣”只是一种放低了身份的“我”的说法,并没有君臣、做官的意涵。
大殿深处,一个略微有些疲惫却很浑厚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白墨左右瞥了几眼,殿中情景与自己想象得完全不同。
不应该文武百官陈列左右、持笏而立吗?
现在的情景说陈列左右没错,却并没有如白墨想象的一样“立着”。
盛龙殿很大,很深,正路两旁摆放着六十余张几案,案上摆放着瓜果点心以及酒盅茶杯等物,后面放着一张坐席,一个个神情严肃的官僚端坐其上,所为端坐,即是挺直了腰杆跪坐着。
那声音再次传来:“离近点,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白墨向前走了几步,抬起了脑袋,看到了坐在上方的皇帝,皇帝也看到了他。
晋皇北冥真肃穿着一身玄端,头戴冕旒,下巴上留着西亚式的络腮胡子,目光深邃的看着白墨。
北冥真肃满意的点了点头:“挺俊俏,比那得了头名的徐渐如何?”
这时武官中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老臣答道:“差了一点,那人英挺,这人秀气,差在了老夫喜欢英挺上。”
北冥真肃哈哈大笑起来,满堂文武一点都不压抑,也跟着一起笑,皇帝笑完了,群臣也恢复了严肃,之后北冥真肃又道:“朕喜欢秀气些的,像自家孩子,瞧着亲切。”
北冥真肃说着,伸手指了指白墨,道:“过来,再靠近些,朕有些话想问与你。”
既然皇上叫真肃却并不是一个严肃死板的人,周围的臣下也没有像自己的想象一样死气沉沉,白墨干脆卸去了伪装,大步走到皇帝所在的高台下,仰视着北冥真肃的大胡子,微笑道:“皇帝陛下有什么话,尽管问来。”
北冥真肃从桌上抄起了一个,一边吃一边问:“听说你老家是范阳的?”
白墨点头道:“是,臣起初住在太行山麓上,随父亲打猎为生,父既殁,臣辗转来到治所涿县,干起了杂役。”
“如何读书识字?”
“臣每日偷听塾课,傍晚到河边涂鸦习练。”
“如何增广见闻?”
“杂役之中亦有大见闻。”
北冥真肃嗤道:“市井流言蜚语,称不上见闻。”
白墨摇了摇头:“可谓知民。”
北冥真肃发问:“见过涿县县令钱宽么?”
白墨沉默了一会儿,才答:“有些熟。”
“钱宽为政如何?”
“做事尚可。”
“见过范阳王北冥精神么?”
“没有接触。”
“北冥精神名声如何?”
“忠正豪爽。”
北冥真肃一个吃完了,又从果盘中拿起了一个,吃,又浓又密的络腮胡子上隐约沾了些汤水。
“你爹怎么没的?”
白墨如实回答:“喝酒喝死的。”
“你怎么来得凤京?”
白墨未敢稍想,道:“徒步行来。”
“几岁离开了范阳?”
“十二岁。”
“后来去了哪里?”
“周游天下。”
“跟谁一起?”
“自己一人。”
白墨万万没想到这皇帝竟然这么多话,各种问题如机关枪一般打来。万一不小心,就可能被他套出许多破绽,自己的真实经历,是万万不能如实告知的。好在皇帝问到这里,也有点倦了,不想再问琐碎事,正好白墨说到了周游天下,皇帝问道:“去过秦国吗?”
“没去过。”
“去过楚国吗?”
“没去过。”
“觉得我晋国如何?”
“天下只有晋国,八紘一宇,雄哉壮哉,我为国人,忠之体之。”
北冥真肃笑了两声:“呵呵,莫打机锋,你明知道朕不是问你去没去过秦楚二国,而是那二国所存在过的地方,去没去过?”
“去过。”
“有何见解?”
白墨双眼一亮,撇嘴笑道:“自治度太高了,导致动员能力、税收效率不行。”
“甚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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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里外都是天()
“首先,在旧秦国所处的地区,朝廷扩展了郡县制度,这是好的,但现行的郡县制度本身就存在问题。”白墨侃侃而谈,“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基层组织问题,朝廷委任了郡县级别的主官,但乡村基本在当地豪绅大族的治理之下,臣将此种状态称之为自治,在这种自治状态中,朝廷的命令都需要经过豪绅大族的配合才能下达到民众身上,如果这些政令对他们自身无益,他们会消极配合,也就是阳奉阴违。”
北冥真肃听得皱起了眉头,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乡镇甚至村子里也委任官员治理?”
这声音白墨熟悉得很,没有扭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正是丞相魏无忌。
“太想当然了。白墨,老夫不问你天下有多少个村子,只问你天下一共有多少个县,你可答得出来?”
“县、邑都加起来,一共两千两百三十二个。”
“你可知道此次科举一共擢选了多少名士子?”
“参加人数共有一千两百余人,但榜上只排到三十名,估摸着这些人也不会全部录用。”
“那两千两百多个县邑亦须启复旧诸侯国的士、大夫及勋贵才勉强做到各个县中都有主官及佐官,每县又大约下辖四五个乡镇,每个乡镇下辖一两个到十几个村子的都有,那么,如何才能解决你所说的那个什么,自治的问题?”
魏无忌知道,其实白墨所说的需要乡绅认可才能实行政令的问题,确实存在,不仅现在存在,在晋国还是一个诸侯国时,他要办什么事情,都需要派人到乡里开个“吹风会”。他之所以第一个跳出来与白墨针锋相对,一是不想让这种问题皇帝陛下的耳中,毕竟在皇帝的认知里,天下理应如臂指使;二是他在借机与白墨划清界限,这并不是在打击白墨,反而是在帮助他。
所以,白墨此刻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帝国丞相的恶意,反而有些隐隐的感激。
“魏丞相所言极是,然则乡镇治理,亦未必非要由朝廷委任官佐,也不必非要倚仗地方士绅大族。”
“白卿家以为应该如何?”北冥真肃放下了手中的,他开始认真起来了,“你所说的问题,朕都知道。”
魏无忌适时垂下了头颅,喝了口茶。
“臣,不知道应该怎样。”白墨朝天子鞠了一个躬,“臣只是指出问题而已,如何解决,还需要会同真正的有识之士共同商议,最后由天子定夺。”
“哈哈,好个油嘴滑舌的少年郎,最后说了半天,又把皮球踢到朕头上了?”
白墨轻笑道:“臣诚惶诚恐。”
“行了,朕问得差不多了,刚才君与魏丞相所言,听得朕头都大了,朕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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