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嬉笑道:“是不是哪个书生进门时你都得这么说上两句?”
“哪敢呐,上面黑得很,要是被人知道还不得说是咱们要收买人心?我是瞧你顺眼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能跟外面乱讲。”
“晓得。”
“到了,前面就是。”
顺着这位“五百将”的手指看去,是一处只有三间厢房的小院,根据春秋馆的潜规则,一般是没什么根底的新人住的,比他之前住的别院差了不少。
“左首头先一间,进门先让门口的兄弟搜搜身,书本笔墨都是不让带的,纸笔砚台里面都有。”
白墨点了点头,那杆哪都能用的自来水毛笔他本来也没带,大江楼也是不让带笔的,怕人乱写乱画。
士兵搜过身后,进了这间厢房。
不但有笔墨纸砚,就连痰盂、尿盆、马桶都备好了,估计也是那种三天不许出门的路数。
桌子上摆了一大摞已经印刷上文字的纸,估摸着这就是试题了。
第一句。
子曰微管仲。
后面没有了。
白墨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十分潦草的补充道:“吾其被发左衽矣。”
这种大概类似于后世的填空题,考背诵的多少。
其实白墨对这种形式还是比较认同的,没一上来就让写诗词策论这种评判主观影响很大的题,其公正性可以高许多了。
第一篇都是儒家的,不难。
后面开始考的是百家,其中法家的篇数比儒家还要多。
白墨就这样轰轰烈烈的投入了刷题事业。
可他却不知道,今天一大早,他那位叫赫铁的小舅子就命人抬着五大箱金银珠帛,去了主考的家。
第四十七章 科举风云 中()
一直到半夜,白墨才答完了这第一卷题目,这些题目的对他来说并不算难,百家经典他同那位至今不知名讳的师尊不知对答了多少次。可这开篇一卷,却让其他学子叫苦不迭,一般来说大家师承不同,基本都是学得自家理论,你考试考这么广,提前也不说一声,咱可都没学过呀,你这不是超纲是什么?
相当于我文学系毕业,你连物理化学生物的题都塞给我,不骂娘才有鬼!
白墨自以为是答题答得最快的,其实现在大多数学子早已把第二卷策论的都答完了,盖因其他学派的经义,他们全都空着不答,只答一个学派,自然就快了。
白墨拿起第二摞纸张时还自鸣得意的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提前交卷。
第二摞纸张的第一页上,轻轻楚楚的替白墨写好了题目,“策问一论边”,卷首写道:“吾皇开拓四极,享有四海,施教化于蛮荒,攘夷狄于境外,然则大晋立国二十载,恩德以治,边乱频仍,故丞相魏无忌曰:‘夷狄无智,类禽兽而远大人,是以难治。’孔子亦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氓也。’何以安边弭乱试言之。”
看到这种题目,白墨本来积蓄已久的困意刹那间消弭于无形。
正是吾辈所关心之事!
白墨立即动笔,一个时辰不到,一卷两千余字的策论便已成型。
“其策一:改风易俗,化之以文。”
“其策二:移民实边,动之以人。”
“其策三:加收税目,害之以利。”
“其策四:拔选孝廉,晓之以礼。”
“其策五:封赏大族,安之以荣。”
“其策六:重兵屯守,慑之以威。”
“其策七:明正典刑,抚之以公。”
“其策八:鼓励通婚,和之以亲。”
“其策九:消弭其史,亡之以同。”
九大策略,洋洋洒洒,白墨越写越兴奋,写完之后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前有赈灾九策,后有安边九策。
白墨因赈灾九策被视为****群情激愤的请流派们打断了腿,这在科举中写下的安边九策给他带来了什么,暂且按下不表。
三天之后,学子们纷纷涌出春秋馆,对于此次科举的试题,各有见解,赞誉与诋毁都有,可还是诋毁偏多。儒生们觉得,考孔夫子的言论考得太少了,策论部分问得太现实、太赤/裸裸,完全没有发挥文采的余地,幸亏策论之后还有诗赋,能让他们一展所长。法家觉得,诗赋什么的,于国何益?这种题应该统统删去。农家觉得,在农学类试题上写点经验有什么用?怎么种地种得好,还得种了才知道,当然按他们的想法,一次科举没有一年是完不成的。
墨家弟子的答案都是四个字:“要和平不要武功。”
名家弟子出来时,各个面带神秘的笑容,似乎成竹在胸,考什么都不怕。
因为他们的答案基本都本着一个思路:“我不答不是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但是你得是我你才能知道我其实知道……”
不管结果如何,总之,可以松一口气了。
白墨回到自己所租住的别院时,三位仅有的家眷正眼巴巴的在门外等候。
阿郎出门十数日,虽然都知道他是去刷题了,可现在正值新婚**的时候,怎么不盼不急?冷玉烟同样盼着白墨归来,真正的原因她不想也不愿承认,只是不停的告诉自己,想早点看见他,不过是怕他逃跑而已。
看见那熟悉的依稀白衣,赫彩与秦妲己一左一右,径直冲进白墨怀中,白墨正要好言安抚,两位已经哭成了泪人。
白墨只得细语道:“我回来了。”
冷玉烟站在门口,默默咬着嘴唇,看了一会儿面带微笑的白墨,泪光迸溅。
她赶紧垂下头颅,跑回了院子。
她以为白墨没有看见。
其实白墨只是装作没有看见。
夜里,秦妲己给白墨揉着肩,女子特有的香气吸入口鼻,浸人心脾,白墨摇着扇子眯着眼,好像十分享受。赫彩正在后厨做饭,冷玉烟给她打着下手。
白墨喃喃道:“要是以后天天如此,该有多好。”
秦妲己微微一笑,手上停下动作,下巴垂下,抵住了白墨的肩膀,脸上的皮肤轻轻摩挲着白墨的脸。
“相公想要,妲己每天都给相公捶背,妲己也是愿意的。”
后背忽然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白墨闭上了眼。
“惊涛骇浪之中,偶有平静,我们的小船恰好在这平静的地方而已,不可久持。”
秦妲己沉默了一会儿,眉梢之中也多了些忧愁。
“也是,守宫丞韩毅韩公子,据说已经许久没有去倚醉楼了呢。”
守宫丞韩毅,就是在魏击去倚醉楼打假时,帮蓉姨确认魏击真的是魏击的那个人。白墨与他没有照过面,但听他姓氏,也就知道了秦妲己提起他的缘由。
韩家,大厦将倾啊。
韩平还是御史大夫,朝廷没撤他的职,他也没有离京,那日倒韩的风波结束后,他确实打算回封邑去,最后是魏无忌把他拦了下来,至于魏无忌如何规劝他的,外人不得而知。
但韩氏在京的子弟,都已回了封邑。
韩平只是想给朝廷留下一张最后的脸面罢了,即使这个砝码是自己。
魏无忌屡次上疏为韩家鸣不平,皇帝都没有给他回应。
白墨去大江楼看书的这些日子,魏击已经离开剑宗,回到了丞相府,从二人往来的书信分析,魏无忌好像也要搞点动作了。
主人家有三条狗,主人打死了一条,剩下的很难因此怪罪主人,只会更加厌恶憎恨另一条狗。
魏无忌此时的心态就是这样。他似乎认为,倒韩一事,完全是大司马大将军、上柱国萧衍在策划,他蒙蔽了君上,进了谗言,仅此而已。
他不是没有想过朝廷是要彻底清除贵族势力。
魏无忌不笨,只是不愿意相信。
皇帝北冥真肃还是太子时,魏无忌、北冥真肃和萧衍都还年轻,那时候他们年少轻狂,常常聚在一起喝酒骂人、抨击时弊,甚至打算结拜成兄弟。
几十年过去了。
一切都变了。
师尊给白墨讲过,官场最的不是人情、甚至也不是钱。
而是。
******后面坐着的是小。小多了,******就身不由己。
“突然有点想喝酒。”
白墨嘟囔了一声,秦妲己立即笑道:“那就喝呗,我去给你拿。”
“算啦。要开饭了。”
白墨话音刚落,赫彩就从后厨里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两个大盘子:“相公,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素三鲜和糖醋鱼。”
“快端上来,饿死我了!”
齐人之福不过如此。
另一方面,第一次科举考试的判卷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风流品出身的奉常郭遂看到那一车车运进府中的试卷,便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第一次科举的参加人数。
明明京城只在大江楼下贴了个告示。
明明京城之外的地方,连个告示都没贴。
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
他本来已经联络了许多流品派的好友,在刻意打压科举这一新鲜事物的影响力了。
现在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消极抵抗,而是就算他和他手下的幕僚们拿出吃奶的力气也看不完这么多试卷,连自己设想的消极抵抗的效果可能都达不到。
郭遂急眼了。
他立即上疏陈情,皇帝只回了一句话:“要办好,怎么办好,你看着办。”
皮球又踢了回来。
得,想办法吧。
郭遂把自己的幕僚都动员起来,又花重金聘请了裴行俭的弟子们协助,事实证明后面那招是对的,裴行俭和他的弟子或许自己想不出什么好策略也写不出什么惊人的诗句,但他的学派学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眼光,虽然自己写不好,但他们能看出别人好不好,放后世,这就妥妥的是一群职业评论家。
他自己也挑灯夜战,连着三天都没有回家。
六月二十三日,夜,郭遂正在批阅试卷,忽然有一位幕僚战战兢兢的走到他身前,双手捧着一摞试卷,匍匐在地。
郭遂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自顾自说了句:“晚点再来,你没看见我这还这么多没看完的?”
那位幕僚垂着头,却道:“这人的,我不敢看。”
郭遂挑了挑眉毛。
“端上来。”
“诺。”
毕竟是第一次科举,很多环节都没有进行论证,居然连封卷都不知道,卷头上清晰可见笔者的姓名。
“白墨……”
郭遂也感觉有些棘手,他虽位列九卿,地位尊荣,其实在风流品中的排名不过在第四品,因“善礼仪文教”的评语被原来的奉常选为幕僚,后因皇帝的赏识抢了主子的饭碗。现在这位白墨位列三品第三,着实让他有些伤脑筋。
不是他不认识白墨写的字。
白墨的策论诗赋跟其他人的比都显得浅显易懂。
郭遂搔了搔头发:“现在流行直白?不隐喻了?”
他想下笔评论一番,又觉得有些太草率,也许人家字里行间都藏着深意也说不定。
“安边九策,读上去好像很伟大光荣正确,仔细看又觉得真乃毒计也,既不仁也不义,再思虑来,又觉得可能真是长治久安之计……”
郭遂忽然怒道:“你说你名气这么大,安安静静在家里等着朝廷请你做官不就行了,还参加什么科举?真是没事找事。”
一怒之下,郭遂连着写了十几个上上等。
这时,却听门外一声通报。
“温良先生求见。”
第四十八章 科举风云 下()
温良是郭遂手下的幕僚,被暂时委任为本次科举的主考,流品排名尚在郭遂之上,他来了,郭遂正好可以与他商议一番。
“温卿,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一下此篇试卷应当如何评定?”
郭遂说着,冲温良招了招手,温良大步走来,不卑不亢,只看了白墨几篇策论的拟题,便啧啧道:“徒有虚名,徒有虚名啊,这几篇策论简直狗屁不通。”
郭遂挑了挑眉毛,斜眼盯着温良,本来温良人如其名是一个十分和善的谦谦君子,极少以这种态度评论别人,最多也只说一句“尚可,然某处有待提升”,这次居然直接说人家狗屁不通,还是在风流品中排名三品第三的白墨郭遂有些不解。
温良解释道:“你看这第一篇,论边,字迹毛糙不说,其论点还有诸多可商榷之处,却每每言之都是‘必’、‘定’、‘可以’、‘夫乃’之语,对先贤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可我觉得,这篇策论比他后面两篇要强得多,这些用语可以理解为铿锵坦坦之言,未必可以算是狗屁不通。”
郭遂根本没有发现温良的语气急躁得很,试图与他讲讲理。
温良曾拜名家巨擘为师,名家最擅打机锋,说起理来那可是人见人怕鬼见鬼哭,温良低头一笑,立即侃侃道:“圣人云……先王云……”
一大套不明觉厉的论述拍过来,郭遂还不敢说自己没听明白,只好点头道:“温先生所言有理,那么这篇……”
“下等。”
“第二篇策论呢?”
“锋芒锐减,搪塞之作,下下等。”
“第三篇?”
“略有返照,下等。”
“诗赋呢?”
诗赋可是白墨赖以出名的领域,如果这里再给他评为下等,难道你温良觉得自己比裴行俭还有眼光?温良也知道诗赋部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评为下等了,于是淡淡道:“勉强可算上等吧。”
不过郭遂还是在诗赋部分给白墨评了一个上上等,只是把三篇策论的上上等涂抹掉,改成了中等。即便如此,温良的任务也算完成,他本想立即告退,郭遂却道:“还没问,温先生大半夜的过来找我,所为何事?”
温良微微一笑,道:“郭奉常,朝廷此次决定开科取士,所为何事?”
郭遂不温不火的说了句:“你我心知肚明,何必明言?”
“那就是了,此人以及其他风流品上大有名气之人,成绩如何、是否入榜,郭奉常应已明了,温某即便告退。”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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