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枝正吩咐翠红去库房拿几匹缎子来,闻言边转过头对小曲子叹气道:“你没见刚才主子那身围裙,又破又旧又不入眼的,哪里能配上的咱娘娘的身份?我得赶紧找匹好缎子来,赶紧给咱主子娘娘做身又尊贵又华丽的围裙来,可千万不能让条围裙而辱没了咱家主子娘娘的尊贵身份。”
想想刚刚他家主子那条挂在脖子上通身绣了两三排蜜蜂的蓝底围裙,小曲子难得赞同的点点头,是得重新做一条,那条围裙实在是太不衬他家主子的气质了。
围裙被人嫌弃的人还浑然未知,这围裙是四川蜗居时做得,有些年头了她也懒得重新再做,再加上有好几处破洞都是花花亲手给她缝补的,冲着这点她也没舍得扔。
小厨房里她挥舞着锅铲干头十足,富灵阿和弘昀在旁叽叽喳喳,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烦,看着如今已经和她比肩的大闺女大儿子,她心里满足不已,同时也是遗憾非常,因为儿女这几年的成长过程她这个做娘的并没有参与进来,一转眼儿女在没有她的日子里过了这么多年,每每想起心里自然不是滋味的。
四爷心里同样不是滋味的,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哪怕是思念成疾却硬是克制住自个整整一个月来未踏足后宫一步,这一个月来他夙兴夜寐甚至常常通宵达旦的,其实真说起来他这般拼命都是为了谁?可恨的是别的宫中还会长眼色的派个奴才给他送些汤汤水水的聊表心意,可放眼观去那景阳宫呢?这一个月来却颇有种我自岿然不动如山的意味,连随意遣个奴才来告之他一声她无恙了都不曾,就放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乾清宫里,仿佛那乾清宫里住着的男人是死物似的,当真可气可恨!
明明恢复了记忆明明记起了他,可整整一个月来她对他不曾有半点表示,四爷此时此刻不得不酸涩的承认,他在他女人心里的地位怕真的没有他所估计的那般高。意识到这点,四爷不是不恼的,尤其想起那两只小的,以前三天两头会到他这里腻歪,如今整整一个月了竟是连他们的影子半点都见不得,显然是有了亲娘忘了爹了,能不令他心头发酸吗?
想想景阳宫此刻必定是母慈子孝女乖的,而他自个却在乾清宫里孤家寡人的,四爷心里能是个滋味就怪了,想想朝中诸事大抵尘埃落定,他也不必再顾忌着什么了,当即带着苏培盛,摆驾景阳宫。
到了景阳宫四爷没让苏培盛唱名,只是负手不动声色的进来,远远的就听见小厨房方向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说笑声,不由眉梢一挑,脚步一转就疾步往笑声的发源地而去。
正在屋里对着缎子裁裁剪剪的翠枝和小曲子猛地见到皇上过来,差点惊的魂都飞掉了,急急忙忙的从屋里跑出来要给皇上请罪,被苏培盛眼尖的瞅了见,忙冲着他俩挥了挥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人立马乖觉,静悄悄的束手立在原地不再做声。
四爷脚步不停的往小厨房的方向大步而去,在快走近的时候抬手淡淡止住,苏培盛识趣忙悄悄后退了几步,而四爷则放轻了脚步又走近了些,然后在挨近小厨房的房门口处停了下,再然后就一脸淡定的听起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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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换做往常,外头稍微有些动静是逃不过弘昀耳朵的;可今个可能是因着和母亲在一起的兴奋让他放松了警惕;也可能是厨房内烧火的声响翻炒的声响过大,以致他没及时注意到外头还有个听壁角的人存在。想来他那额娘也是如他一般高兴的忘乎所以了,喜气洋洋的翻炒着菜;不时地跟两个孩子说着她的炒菜心得,显然对外头的异动浑然未知。
“火太大了富灵阿,菜都要炒糊了,快弄小些。”
铁铲翻炒菜的声响夹杂着女人清爽的吩咐声,接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回应声清晰的传出门外:“好嘞,额娘稍等,小的马上就给您弄小火——”
外头的四爷怀疑自个出现了幻听,里头那个女人是在吩咐他家宝贝闺女烧火吗?
又是一阵翻炒声,油烟夹杂着菜香的气味传出门外,紧接着那指挥若定的女声再次传来:“弘昀快将案上的羊肉端来,哎呀别着急一下子全倒进去,贴着锅沿小把小把的往里放。”
弘昀清脆的声音传来:“额娘,是这样吗?”
“哦不错,再去将案边的调料盒拿来。”
弘昀颠颠跑来跑去的声音不停,外头的四爷却恼了去,君子岂能近庖厨,可她却浑然不觉不妥的使唤儿子使唤的轻快,当真是脑袋一根弦的。
里头又传来了谈话声:“额娘,您瞧您就教了一遍我就会烧火了,富灵阿厉害吧?”
“那是自然,我家富灵阿大人从来都是聪慧美丽无敌的,是最最厉害的女超人。”
不用亲眼去看,四爷也能猜的里头女人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满脸温柔宠溺的,想象着里面母子三人温馨的场面,再听着不时传来的炒菜声,此时此刻他无端的觉得心头有些熨帖。
“什么是女超人啊?”
富灵阿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而外头四爷也难得竖起了耳朵细听,因为他在奇怪女超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张子清将炒好的菜盛了出来,闻言便笑着解释道:“话说很久以前啊,从天外边飞来了一群妖魔鬼怪想要吃掉咱人类,这时候呢人类中有个特别厉害的女英雄挺身而出,毫不畏惧这些个妖魔鬼怪,勇敢的与这些鬼怪们作斗争,最后终于消灭了鬼怪,拯救了人类。而这个女英雄呢就叫女超人,为什么称为女超人呢,当然是因为她能力超出一般人呗,她上天入地,她无所不能,简直就跟神仙没两样。”说话的途中她也没闲着,刷了锅紧接着要做最后一道菜。
弘昀当故事听,听完后莞尔一笑,可富灵阿却依旧是天真的性子,喜欢将故事代入现实,自然是听得意犹未尽:“额娘,那要怎么做才能成为女超人呢?”
可能没料到富灵阿会突然来这么一问,张子清有些卡壳,外头的四爷狠狠在心里笑话了一番,肚子里没那把子料还敢教坏她闺女?
“这是神仙指定的人选,谁知道神仙会有什么选择标准呢?”
“那神仙住在哪里呢?”
“天上啊。”
“那天上飞来了妖怪,神仙为什么不去帮忙打他们?”
“因为……神仙忙啊。”
“那神仙忙什么呢?”
张子清闭紧了嘴巴死活不吭声,她怎么知道神仙在忙个啥呢?
可富灵阿不依不饶,连火也不烧了,直一个劲问,忙什么呢,究竟忙什么呢。
被问的没法子,张子清只得苦着脸道:“忙做饭呢。”
富灵阿瞪大了眼:“神仙还用吃饭吗?”
张子清加快了炒菜的速度,可富灵阿的问题又来了:“那神仙是怎么吃饭的呢?他们吃什么呢?会吃肉吗?还要吃菜吗?他们也有买卖菜和肉的地方吗?他们也有集市吗?猴哥还在不在天上了呢?他还会大闹天宫吗?还有八戒他在喜欢嫦娥吗?还有还有……”
张子清扶额,饶了她吧,她只是个凡人,不懂天上的事情,更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张子清装聋作哑,弘昀在旁极力降低自个的存在感,他偷偷叹气,他姐姐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个性他实在是太了解了,而且问题也天马行空,可以说是百万个为什么都不为过。以往的以往他领教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他都轻易不敢给她讲故事,如今……他偷偷看他额娘一眼,再次降低存在感,他当真是爱莫能助啊。
能不到确切答案的富灵阿可想而知是要发飙了,张子清一瞧这架势不好,只得哄劝道:“天上的事情太复杂了,你问额娘也没用,因为额娘是个凡夫俗子,也没机会上天去瞧上一瞧,你让额娘怎么来跟你说呢?”
富灵阿很不高兴:“可额娘连女超人都知道!”
然后外头的男人就听得女人一声干咳,接着听到她说:“富灵阿啊,你可知你皇阿玛为什么被称为真龙天子吗?”
“为什么啊?”
“因为你皇阿玛是天上飞龙的儿子,所以你如果想知道天上的事情,这个还得问你皇阿玛。”
外头男人的脸色僵了下,继而咬牙,这个女人果真是会祸水东引的说。
富灵阿终于心满意足的不问了,只是念叨着她皇阿玛果然是最厉害的,等吃完了饭就去找她皇阿玛问问题去。
最后一盘菜收尾,两荤两素两汤,装了盘后让奴才们端着,然后她拉着富灵阿和弘昀高高兴兴的走出厨房,吃饭去。
“待会好好尝尝额娘烧的饭菜,看看额娘是不是宝刀未老。”
说笑着他们踏出厨房,在踏出厨房之际张子清悚然一惊,陡然住了脚望着对面人惊魂甫定。
四爷怒了:“你那什么神情,见了鬼了?”
张子清喘口气松泛松泛刚猝然收紧的心脏,刚一出口就陡然见着晃在墙根阴森森的一影子,可不以为见着鬼了是什么?
眼神不由往他脸上瞄去,这是她恢复了记忆后首次见他。还是当初的那张脸,岁月似乎没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直眉冷厉,轮廓深刻,峻冷的眸子如临九渊,一如当初尚在贝勒府邸时那气质清冷的青年模样,可若说变化也不是全然没有,他身上加重的是上位者的威严,不怒自威,周身明黄色的九爪龙袍昭示着他至尊的地位,整个大清的主人,万里江山的掌权者,如今的他今非昔比。
张子清心里不是那般平静的,没恢复记忆时她尚可较为坦然的面对他,可如今记忆恢复了她反而难以坦然,不知该以何种心情来面对这个昔日的男人。垂了眼,她遏制住心头的思绪,手搭在腹前准备蹲□子,毕竟见了皇上礼还是得行的:“臣妾……”
腰腹陡然被一只有力的手钳住,张子清愕然的抬头,四爷握着她腰腹稍用力向上提了提,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是生分了。”
不等她从这句话中咀嚼出什么来,他已牵过两个孩子的手打她面前走过,张子清只得在后面慢慢走着,听着他跟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句的谈话声。
“功课多不多?”
“回皇阿玛的话,近来功课并不算多,王夫子的课儿子大都能跟得上呢。”
“嗯,但要记住不可骄傲自满,所谓满招损,谦受益。”
“儿子省得的。”
“富灵阿近来有没有好好学习女工?”
“当然有的啊,如今富灵阿可厉害了呢,都能学会绣朵花了呢。”
“嗯,再接再厉。”
趁父女二人说着话,弘昀偷偷回头给了他额娘一个担忧的小眼神。
张子清笑岑岑的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冲着前面那挺拔的男人背影做了个九阴白骨爪的手势。弘昀僵着脸转过只做若无其事状,四爷余光瞥见,狭长的眼眯了下,却抿着唇没说什么,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厅房。
两荤两素两汤摆上了桌,四爷居主位,旁边空出一位,两下的在下首坐着。后进来的张子清这回识趣了,没等人吩咐就挨着四爷坐了下。
四爷往她脖子上挂的那蓝底破围裙上一扫,见那三排蜜蜂张牙舞爪,冷笑了声:“这么多年了,你对蜜蜂倒依旧是情有独钟。”
张子清这才反应过来她围裙还未解呢,那边翠枝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匆匆过来替她解围裙。
四爷又往那破旧围裙上扫了两眼,见那围裙上不下三五个补丁,可想而知这些年来她日子过得清苦,想着这些年她可能遭的罪,他的脸色就不由带出了几分难看来。
“吃饭吧。”他率先拿了筷子淡淡道,然后朝着桌中央的荤菜夹去。
张子清心头惊奇着,几年不见四大爷不仅不吃素了,就连吃饭都独立自主不用人喂了。心头惊奇着,她抄着筷子刚欲夹菜,不想眼前的米碗多了双筷子,筷子中间夹着一块红焖羊肉搁进了米碗里。
张子清好一阵惊吓,忙抬头往筷子那头主人的方向看去,得到对方一个冷眼后,眼神忙一转就乖觉的吃了起来。
桌前的富灵阿和弘昀挤眉弄眼的对视一番,然后就若无其事的扒着饭,喝着汤。
这顿饭张子清吃的不甚安稳,因为她发现她旁边的四大爷不知是不饿还是其他原因,寥寥吃过几口罢,就一门心思的盯着她用饭。她每吃过一口饭他就施施然给她夹上一筷子的肉,这节奏打的丝毫不乱,害的她吃饭的节奏都机械的一板一眼不敢打乱,直让她觉得她这不是在用饭这是在用刑。连续七/八筷子下来,面对着旁边人灼灼的目光,张子清表示她再好的心理素质也快顶不住了。
终于,在旁边人又是一筷子肉夹过来的时候,张子清给自个打足了气,硬着头皮动着胳膊给他夹了一筷子素菜。
菜搁进他碗里的时候,她明确的感受到他的身体似僵硬了一瞬。忙将筷子从他碗里收回,张子清闷头扒着饭,祈祷着这顿饭快快的吃完。
接下来旁边给她夹肉的节奏明显乱了,她吃一口饭他能两/三筷子的给她夹,到头来桌上泛着汤汁的空空盘碟和她米碗里那明显能高过她鼻尖的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饭后,弘昀识趣的拉拽着富灵阿走了,直到走了很远富灵阿还在嘀咕着没吃饱,四爷板着脸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张子清略有尴尬只能当做自个没听见。
两小的一离开屋内就清静了起来,张子清怕闲着两人干瞪眼尴尬,就遣人拿了盘苹果,然后隔着茶几坐在四爷对面,慢腾腾的削起了苹果。
初冬午后的阳光透过格子窗倾洒在她小巧而瓷白的脸蛋上,细碎的光晕搭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在眼睑下方一排浅浅的光影,偶尔一动,犹如灵动翩跹的蝶仿佛能飞进人的心里。四爷细细的打量她,看她姣好的五官看她专注的神色,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在想,或许寻遍天下也不能再寻得生的如她这般好看的女人。
对于四爷的打量她也不在意,她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喜欢偷看她,其实她也理解,任谁越活越年轻也得招人怀疑,得天独厚甚至已不足以做来解释,所以在记忆恢复之后她也想好了几套说辞来应付,不成想那个男人至今都未曾开口询问。
将苹果去了核割成一块块的搁在玉盘里,插上牙签推到了对面男人眼前:“前些日子内务府刚派下的,又脆又甜,皇上您尝尝。”
四爷这回倒没拿腔,捏着牙签吃了块,待咽下后便将牙签搁下,目光重新落到了她的脸上:“回头爷遣人给你这边再送些过来。”
张子清听罢迟疑了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