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公被兰子义好话安慰,又拿了银子,连忙欢天喜地的答应道
“卫侯放心好了,奴婢决不传出去的。”
说着话间小太监已经扶着兰子义走出了台城卫衙门,兰子义与小太监别过后便由桃家兄弟扶着上了轿子。
领头的轿夫问兰子义道:
“卫侯,咱是怎么走回去?”
兰子义道:
“这里就是招贤门,从这出去便是。宫里不是我该随意走动的。”
轿夫得了令,立刻起身抬轿,而兰子义则掀开轿帘对桃逐鹿说道:
“二哥是你在我袖子里塞了一锭银子?”
桃逐鹿点头道:
“我备了点给卫侯应急用。”
兰子义道:
“还真用着了。
二哥为我将两位先生请过来,我有事情要请教。“
桃逐鹿闻言点头,然后挪到后面换仇家父子上前伺候到轿子旁边。
仇孝直与仇文若欠身在窗前问道:
“卫侯有何吩咐?”
兰子义道:
“刚才席上,最后鱼公公问章鸣岳和隆公公那一幕两位先生可看见了?”
仇家父子答道:
“看见了。”
兰子义道:
“子义有一事不明。刚才章鸣岳置戚准于不顾,鱼公公面露不快,隆公公执意重罚,鱼公公却改口将那军士从轻发落,这是为何?难道鱼公公还盼着章鸣岳翼护戚准不成?”
仇孝直闻言笑道:
“既然是在台城卫衙门里,公公便不怕下面有人拔剑击柱,公公真正怕得是恶人全让他当了,没人帮他背黑锅。”
兰子义闻言皱眉看着仇孝直,还是有些不解。
仇文若继续解释道:
“刚才桌上卫侯说得清楚,那个军士该杀但不能杀。可公公作为主事者,若堂下所有人都替那将校求情,就算最后公公把人放了那人情也落在别处,公公自己只会落成恶人。
章鸣岳看似拿戚准做了弃子,实则保持中立,隔岸观火。反倒是隆公公,主动要求重罚,把顶在鱼公公头上的锅分了一半自己背,鱼公公得了这个台阶才松口放人。“
兰子义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刚才的事情,他将轿窗打开,人则靠回轿子里面坐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兰子义道:
“面子,台阶,原来如此。一个人的命原来也就值那么一丁点的面子。“
说到这里兰子义又想起了席上与章鸣岳争执的解宣明的事情,只能痛苦的叹气,十万性命尚且不及章鸣岳的面子,那一个小小的东军将校命又能有多值钱?他能活下来已经积大德。
如水波般上下起伏的轿子有规律的一起一落,去时不比来时,来时兰子义精神万分紧张,他需要绞尽脑汁思考对策,而现在鸿门宴已散,兰子义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放松下来的兰子义立刻感觉到无边的困倦化身为黑暗从下往上攀附而来,连续两个月在外征战积累下来的疲惫再无阻拦,轿子带来的摇床的会议让兰子义更快速的投身于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往日的会议在兰子义眼前闪过,战时的尤其多,每到刺激惊险的地方兰子义的身体都会忍不住抽搐一下。兰子义似有似无的意识抓住了这么一个念头,为什么别人都说从战场上下来人会疯,而他兰子义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呢?
突然急速前倾的身体将兰子义从睡梦中拉了回来,心惊肉跳之际兰子义好似又回到了阵前,他迷迷糊糊的伸手到腰间想要抽刀,摸不到刀把的一刹那他惊恐的喊道:
“哥哥救我!”
桃逐虎与桃逐鹿闻言赶紧走到轿子旁边,透过轿窗问道:
“少爷怎么了?”
兰子义喘着粗气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轿帘,过了好一会他才镇静下来,接着他长出一口气,擦着嘴角的哈喇子和额头渗出的汗水自嘲道:
“刚才还想怎么我从战场上下来一点也没有受刺激的样子,结果,丢人了。”
桃逐虎与桃逐鹿都是有经验的人,听到兰子义这么说他们已经猜到刚才兰子义为何大叫了。
兰子义又看了看轿子,再看看窗外,确认是轿子停了便问道:
“为何停轿?”
桃逐虎答道:
“戚准将军要见卫侯。”
兰子义闻言有些吃惊,他连忙说道:
“快扶我出去。”
桃逐虎与桃逐鹿闻言立刻招呼轿夫压轿,同时掀帘扶兰子义出来。
兰子义出轿站稳后看到自己刚过御沟不远,戚准与戚荣勋父子两人正勒马立在他前面不远处,在他父子两人身后则有几个军士随从。
兰子义拱手朝戚准作揖道:
“子义见过太师!”
戚准在马上抱拳算是回礼,然后说道:
“卫侯可有时间?老夫奉旨要立刻赴镇,想劳卫侯送我一程。”
兰子义闻言瞥了一眼身旁一起弯腰作揖的仇家父子,三人眼里全是“果然如此”的神情。接着兰子义起身道:
“太师有请子义自然有时间,只是我的轿子跟不上太师的马匹。”
戚准闻言道:
“无妨,我这里有马。”
兰子义闻言没有答话,而是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桃家兄弟和仇家父子。
戚准见状笑道:
“马匹够用,卫侯的人尽可以随来。”
兰子义笑着抱拳道:
“太师又不是外人,我带那么多人干什么?”
然后兰子义便吩咐道:
“孝直先生,文若先生,请将公公的轿子还了,然后先回府中休息去吧,这两个月辛苦你们了。”
仇孝直与仇文若闻言对兰子义拱手领命,然后又对着戚准作揖,接着便转身安排轿子。
而兰子义则在桃逐虎与桃逐鹿的搀扶下向戚准那边走去,同时兰子义说道:
“那就让子义送太师一程吧。”
第四百七十四章 英雄迟暮()
桃逐鹿从随行戚准的东军将士手中接过缰绳稳住马匹,桃逐虎则拖着兰子义上马,等把马镫在兰子义脚上套稳后桃逐虎问道:
“少爷,可以吗?”
兰子义对着桃逐虎点点头表示无恙,然后桃逐虎与桃逐鹿便自去上马。
戚准见兰子义上马便勒马掉头,沿街而进,同时招呼兰子义道:
“卫侯,我们得快些走,此处离城门有二十多里路,圣旨可是让我今天必须出京。”
兰子义跟着戚准一起掉头策马,他道:
“如此着急那是得快点了。”
京城里的百姓们从早晨开始便置酒设宴,时至日落各坊相继已经闭门,但坊内的喧嚣声与饮酒博彩的叫喊声却在坊间流传,行走于主道上的兰子义也能体会到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兴奋。
但坊门已闭,主干道上只有戚准与兰子义他们这一行人,大道两旁灯火辉煌,大路之中却只能借光而前,形单影只。此中落寞怕是戚准体会的最为清楚,兰子义几次撇过眼看,都看到的是戚准的悲凉与无奈。
戚准虽然让兰子义来陪他,但路走开之后却一直闭口不言。兰子义不愿一直沉默下去,走了半天之后他开口说道:
“太师练兵十数年,一朝镇军变京军,想必甚是不舍吧?”
戚准闻言苦笑道:
“都是朝廷的兵,朝廷愿意怎么安排我都没有什么可说的。”
但说完之后戚准便察觉到不妥,因为兰子义问的是他舍不舍的,而他答得却是朝廷有没有权利调兵。一问一答牛头不对马嘴的诧异便将戚准的怨望全部展露了出来。
兰子义自然听出了戚准的弦外之音,所以没有追问,而戚准也就此不再多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这当口兰子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其他人,桃家兄弟与戚准的亲兵都在后面较远的地方,这倒不难理解,只是戚荣勋居然也与桃家兄弟一道呆在后面而不是跟在戚准旁边,这就有些奇怪了。
戚准见兰子义回头便问道:
“卫侯在看什么。”
兰子义道:
“戚侯为何不跟上来。”
戚准想了想,然后道:
“因为我只想与卫侯一人聊聊,勋儿跟不跟上来没有什么关系。“
兰子义闻言心想,若真是没有关系以他父子亲情也应该是跟上来才对,怎么能落在后面?戚准这么安排肯定是有事情不方便当着儿子的面说。
脑袋里面一边盘算,一边随口问道:
“戚侯要随太师一起回镇吗?“
戚准道:
“勋儿与你一样,都是入京拱卫德王的,怎么可能跟我走。“
兰子义闻言点了点头,照理也应该如此。
接着戚准又说道:
“我听说勋儿与卫侯第一次见面是闹了些不愉快。“
兰子义闻言扬起嘴角,笑道:
“确实如此,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
戚准闻言扭头看了兰子义一眼,然后他又把头扭回去有些没头没尾地问道:
“卫侯以为勋儿为人如何?“
兰子义一时没弄明白戚准问这话的意思,但他知道这种问题并不会伤到什么要害,也没什么坑,而且戚准为人颇有长者风范,看上去也不会拿私下聊天的内容做手脚,传谣言。
于是兰子义闭上眼回想了下这两个月来与戚荣勋并肩作战的情景,然后说道:
“戚侯为人厚重诚信,排兵布阵颇有章法,敢为士卒先,敢亲犯矢石,的确是大正将才,太师可谓虎父无犬子。“
戚荣勋闻言笑了笑,道:
“勋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卫侯的大哥给踹倒在地,卫侯居然还能如此评价他,卫侯到底是胸怀宽广呢,还是城府深呢?“
兰子义道:
“我也说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两个月我与戚侯同甘共苦,互为袍泽,我了解了戚侯的为人,戚侯当初在我入京时的作为绝非出自真心,应当是有人指使所谓。“
戚准不会无缘无故的找兰子义聊天,他目的为何兰子义不知道,但兰子义知道他现在憋着一肚子不满。既然如此,大胆的试探一二也未尝不可。
果然,戚准闻言微微测了下脑袋,撇过眼瞟着兰子义问道:
“那卫侯以为勋儿是受谁指示呢?“
兰子义笑了笑,用征询的口气反问戚准道:
“章鸣岳?“
戚准闻言收回眼神,在马上坐正。可也不知是他累了还是他没那心情,他在马上的身姿确实佝偻着的。
戚准叹了一口气道:
“为人鹰犬,便会落得这个下场,昨晚我还纳闷,有德王,有监军,为何突然让我前去营中,明明我一来就把我召入京城来着。“
兰子义闻言安危戚准道:
“太师莫要这样说。若说太师是鹰犬那我兰家又有何不同?“
戚准摇头道:
“我与你爹不同。我靠着的是朝中诸位大人,你爹靠着的是御马监的公公。我本以为我与章鸣岳有旧,他考入京城还多受我资助。结果,说卖我就卖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后戚准掉过头来看着兰子义说道:
“你爹不一样,你兰家不一样,你兰家傍着的是鱼公公。那鱼公公为人是狠辣了点,但待自己人还是相当讲义气的。“
兰子义安慰戚准道:
“都是朝廷鹰犬,没什么不一样的,太师怕是想多了。“
戚准闻言哈哈笑道:
“今天以前我也是这么想得,但今天以后我绝不会再这么想。我算是看明白了,读书人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臭丘八,人家天生就是人上人。内廷的公公可不会这样,他们没必要看不起我们当兵的。只这一点不同我与你爹便落得天壤之别。“
然后戚准叹了一口气,几乎自言自语的说道:
“明明十几年前他兰千阵连爵位都差点补不上,明明他兰千阵只不过是个只会冲锋的斗将,结果现在他为代公镇守一方,我却只能靠手底下两万人这点捉襟见肘的兵力去防御万里海疆。
说罢戚准又自己回答道:
“这就是命吧。这就是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戚准的满腹牢骚向兰子义透露了很多消息,传说中的东、北两镇争宠的事情看来也是不假。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兰千阵与戚准同为大正两大悍将,互相看不对眼也属正常。
兰子义带戚准情绪稍稍平复后笑道:
“太师刚才所说不罚对朝中诸位大人的针砭,难道太师不怕我把这话传给诸位大人听?“
戚准闻言不屑的笑道:
“我都已经是太师了,迟早要回京城养老,混到这份上也就到头了,没什么可指望的。你说与不说我还能怎样?就算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我现在的处境,任谁说我心怀怨望都有人信。”
然后戚准靠近兰子义,压低声音说道:
“卫侯既然知道当初那档子事情乃是章鸣岳授意,那卫侯能不能别再计较这件事情。”
兰子义道:
“我已经说过,事情过去……”
戚准打断兰子义道:
“我问卫侯能不能别再计较。”
说话间戚准直盯着兰子义,而兰子义也回望着戚准,没有丝毫推让。这样子持续了小一会,最后兰子义诚恳地答道:
“今日席上太师第一句便问我父亲如何,席间又让军功于我,我观太师绝非是争宠牟利的小人,想必太师现在所言也并非是见势不妙后的权益之举。
我请太师放心,戚兄于我已经是袍泽,那件事情就让我们记到章鸣岳身上吧。“
戚准闻言点了点头,他坐回马上叹气道:
“勋儿随是将才,但我大正已经没有了敌人,他也再无用武之地。反倒是卫侯你,一介书生,初上战场,带兵打仗却与勋儿不相伯仲,同时智谋才略又和庙堂上那些老狐狸有的拼,你将来肯定大有作为。我儿不如你,我也不如兰千阵那鞑子有福气。
卫侯既然已经释怀,那将来我儿也就无恙了。“
兰子义道:
“太师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也。”
戚准道:
“其实当初勋儿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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