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公公出京苦战两个月,今日算是修成了正果,一时疲惫,便在此处落脚出一会神,再没有别的意思了。“
鱼公公听道“苦战两个月“这句话时,眉宇间多出了一份怜惜,望着这个从头打到尾的后生,鱼公公也没有心情继续发火下去,他换了个口气问道:
“你这么累,脚上还有伤,为什么不干脆跟着张偃武一并回京去呢?“
兰子义闻言作了个揖道:
“辑虎营尚在追击妖贼中,还未归还,剩下的战场也需要打扫,军务繁忙,子义不敢先走。”
鱼公公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便向前走了几步,也学着刚才兰、张二人的模样眺首看着西山,说道:
“我也累了两个月了,要是我也能有机会看看风景该有多好。”
兰子义朝着鱼公公微微保持鞠躬的样子,同时他也瞥着眼睛看着鱼公公的背影。兰子义心说要是他鱼公公有心赏风景,早就赏了,那会问出刚才那么一长串的话来?说到底还是鱼公公没有那个风雅劲嘛。
盯着西山盯了半天没有盯出什么名堂来的鱼公公没兴趣继续发呆下去,他想了想后问兰子义道:
“子义,你知道刚才张偃武为何向我发火吗?”
兰子义闻言收回了盯在鱼公公背上的目光,欠了欠身子说道:
“子义不知。”
鱼公公闻言回头看向兰子义,满眼全是试探,他可不相信兰子义会对张偃武的行为不知情。不过鱼公公并没有深究兰子义,或许是因为兰子义是他的人,也或许是他被兰子义瞒了过去,反正鱼公公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张偃武是在生我没有及时出兵救援的气。”
兰子义听闻此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这件事情不仅张偃武发火,兰子义也觉得生气,明明刚才只要辑虎营与铁浮屠早一步发起进攻,妖贼就能被早些击溃,东军将士也不会死伤这么惨重,为何刚才鱼公公宁肯拉着数千骑兵游行都不肯发动进攻?
想到这里兰子义忍不住了,他开口问道:
“公公刚才为何不尽早出兵支援东军?轻装上阵的台城卫都能在妖贼阵中驰骋,这证明妖贼根本无力防御骑兵,我们只要早些出击东军根本不用伤亡这么多人。”
兰子义说道一半时鱼公公便掉过头来瞪着他了,但兰子义还是坚持把话说完。
鱼公公眯着眼睛盯着兰子义,兰子义刚一说完鱼公公便开口道:
“还敢说你不知道张偃武的心思?我看你就是和他串通一气!今天的事情已经够让人心烦,德王居然在我们击败妖贼之前就退回京城里去了,跑的真是快!现在你又在这里给我添堵,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一件能让老夫少操心的事情?”
兰子义闻言还想开口,却被鱼公公打断,鱼公公挥着手说道:
“卫侯不必多言!再有什么话问你自己的智囊去,老夫没有功夫在听你胡扯了!你在这里等桃逐鹿回来复命,他若回来便鸣金收兵,穷寇勿追,不要再去追击妖贼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班师回京(下)()
鱼公公说完话转身便走,兰子义也心中窝火,所以只是对这鱼公公远远作揖了事,没有再多说其他话。
等到鱼公公走后兰子义又等了许久才等到桃逐鹿,桃逐鹿率部归来时半轮残月都已经挂在天上了。
天上既无风又无云,惨白的月光没有阻拦便撒向大地。若是满月,想必此时这片旷野上将别有一番风景,但残月的光芒只能把地面的景物照个大概,行走其间要小心脚下才能防止滑倒,而在夜色更深的地方还留有数不清的尸体,说不定正有那具没合上眼的尸体从暗中投来目光呢。
返回的辑虎营包括桃逐鹿在内都已经耗尽了精神,连战马都不再嘶鸣,只是低着头费劲的拖着背上的人前进,要不是害怕骑士们的马鞭和马刺,这些战马估计现在就已经趴窝不动了。
将士们浑身上下都是血污,他们身上多少都带着些伤,虽然都不是什么致命伤,但伤口总是会让人痛苦的,人一旦忍着痛苦就会非常容易疲惫,这些将士们又都苦战一天,脸上累的连表情都没了,要不是妖贼已经被打退,就这些从夜幕中走出来的将士,任谁看都会以为是败兵。
桃逐鹿远远的就看见了兰子义,所以他先其他将士们一步策马前出,小跑着来到兰子义面前,然后滚鞍下马。
见到桃逐鹿过来,兰子义瘸着腿上前扶住自家二哥问道:
“二哥还好?”
桃逐鹿点点头道:
“我还好,没什么事。”
兰子义又问:
“那妖贼剿灭了吗?”
桃逐鹿闻言叹息一声,摇头说道:
“妖贼哪里能剿得灭呢?从今天东军被围开始,我们便再没机会剿灭妖贼了。少爷难道忘了?鱼公公让我们发起冲锋之前妖贼便已经各自为战,我们刚一冲妖贼便分成了几块各自逃命去了。这样我怎么可能剿灭妖贼?”
兰子义自然知道这些情况,但他还是心存侥幸,所以才会开口发问,哪怕听到桃逐鹿如此回答,兰子义还是没有放弃希望,他问道:
“所以我才让二哥兵分几路去追击,难道就连一路妖贼都没有剿灭?”
桃逐鹿摇头道:
“妖贼人多跑的还散,我手下三千辑虎营一队分三队,三队分九队都没能把所有妖贼全盯住,那些没人追的妖贼自然就都放跑了,剩下有人追的屁股后面的追兵也不过几百骑而已,杀不了多少人的。再加上江南水网密布,植被茂盛,天也快黑了,我怕后面遇到伏兵,所以先一步把弟兄们聚拢退回来了。”
兰子义闻言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也罢也罢,这怕也是天意啊。”
兰子义说话时疲惫不堪的桃逐鹿正在着手卸掉自己的头盔,他看上去动作僵硬,两个肩膀就像锈住了一样,兰子义几乎都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咯吱咯吱声。
虽然头盔的重量只占了铠甲重量的一小部分,但对桃逐鹿卸甲这个动作的象征意义远大于他的实际意义,桃逐鹿身上的铠甲虽然仍在,他心中的铠甲这已经随着头盔一起被摘掉了。轻松许多的桃逐鹿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想起来了什么事情,赶紧对兰子义说道:
“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还是有好消息给少爷带回来的。”
兰子义听闻此言锁紧的眉头立马松动开来,他赶紧问道:
“二哥有什么好消息?”
桃逐鹿道:
“我在追击中见到妖贼发现妖贼似乎。。。。。。有火拼的迹象?”
这时候辑虎营将士们已经陆陆续续的骑马返回来,将士们对兰子义纷纷行礼,兰子义也一一向战士们报以敬意。
兰子义对桃逐鹿所说的内容非常感兴趣,但他并没有继续向刚才那样追问,反倒是变得矜持了起来。在将将士们招待的差不多之后,兰子义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战马那边,桃逐鹿见状赶紧一步跨上将兰子义搀扶起来。兰子义此时才小声问桃逐鹿道:
“二哥砍出了什么迹象呢?”
桃逐虎扶着兰子义边走边说道:
“我亲自带队追击雷有德,半路见到那些普通妖贼居然和雷有德抢起路来,雷有德全靠手下精锐开路才将路冲开,要不是他的马快现在我就已经活捉他来见少爷了。”
说话间兰子义已经走到马前,在桃逐鹿的帮助下兰子义踩蹬上马,接着桃逐鹿自己也回去乘马,等到两人重新并骥而行时,兰子义问道:
“妖贼本就是乌合之众,胜则争功,败则诿过,我等官军在兵败时还内讧呢,更何况妖贼?这说不定只是个别情况,二哥凭什么认为妖贼就火拼了呢?”
桃逐鹿道:
“少爷所想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只凭这一点我当然不敢断言,我是结合其他几路弟兄们带回来的消息才做出判断的。”
兰子义问道:
“其他几路弟兄的消息?”
桃逐鹿点点头道:
“正是。分出去的其他几路弟兄回来后也说他们见到了类似的情况,妖贼逃兵已经不往一处跑,几路妖贼各自抱团,互相夺路,再也算不上是一股军了。有将士还带回消息来说,妖贼当中多有咒骂雷有德的人,还有许多人骂雷有德背叛天王,活该被生吞活剥。”
听闻此言兰子义久违的,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妖贼分崩这件事情虽然来得突然但也并非出人意料。
就在此时,在兰子义与桃逐鹿前进的方向上迎面传来两骑马蹄声。虽然现在战场上全是官军,但声音传来的第一时间,桃逐鹿还是立刻警觉起来,马刀在手准备护卫兰子义。
兰子义倒是并不担心来人,在还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前面黑暗中两骑轮廓的时候兰子义便扬言问道:
“来的可是仇家两位先生?”
兰子义话音摞时仇孝直与仇文若父子两人已经催马来到兰子义面前停下,父子两人在马上对兰子义作揖,然后同时说道:
“军务繁忙,小人见卫侯见得迟了。”
兰子义在马上向仇家父子作揖还礼,同时说道:
“二位先生言重了。”
接着兰子义问道:
“若说起军务,两位先生一直都在后方,并未参加一线血战,有什么事情忙住了呢?”
仇文若答道:
“卫侯只说中了开头,我与父亲虽然不亲自上阵搏杀,但我们却是军中少有的文吏,前线战事结束我父子二人就得忙着清点战场了。刚刚赶在日落之前把战场上的己方伤员给全部点了出来,我方将士的尸体也点了个大概,剩下进一步的行动只能等朝廷调拨人手来干了。”
接着兰子义便与仇家父子交换了一下各自掌握的信息,四骑以兰、桃两人在前,仇家父子在后,成田字型向前徐行。
待到将各自信息都了解的差不多后,仇孝直出言调侃桃逐鹿道:
“我刚才来时见二郎横刀立马,难道还怕我父子谋害卫侯不成?”
桃逐鹿虽被调侃,但他并没有随仇孝直一起戏谑,他一丝不苟的说道:
“兵荒马乱的我自然要以少爷安危为己任,若是刚才冒犯了先生,逐鹿再次便向先生陪个不是。”
兰子义望着抱拳作揖的桃逐鹿笑道:
“二哥这是何必呢?孝直先生只是开玩笑而已,二哥你这样可就见外了。”
这是仇文若说道:
“据刚才二郎所言,雷有德丧失对手下人的控制应当不假。妖贼起事靠的是天王的邪教,雷有德下克上杀了天王,他要想稳住贼心只能靠军功,现在雷有德兵败京城下,有此下场也是必然。其实雷有德能带着妖贼撑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下一站()
兰子义坐在马上闻言摸了摸下巴,他点头道:
“文若先生所说不错,雷有德的地位是军功堆出来的,在他费了天王之后他就只能通过胜利来稳固军心,一旦战败他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接着兰子义回头向仇家父子二人抱拳道:
“说道这里子义得要好好向两位先生作个揖,先生在寿春城中就已经料到雷有德的下场,真可谓是料事如神啊。”
仇文若见状对兰子义抱拳回礼道:
“卫侯过奖了,我与家父只是做些份内的事情罢了。”
仇孝直见到兰子义作揖倒是没有着急回礼,他捏着自己下巴上那一小撮胡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见几知危,只要梳理清楚过去,把握住现在,想要看清未来并不难,并非我父子二人算计到雷有德的下场,实在是情势如此,天意使然,我父子二人只是把这趋势说出来了而已。所以卫侯不必这么客气。
只是看到现在满地的尸体,在下心中很是悲哀。“
兰子义听闻此言略微皱眉,不过他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把身子转回去淡淡的问道:
“孝直先生为何心生悲哀?”
仇孝直道:
“因为任我父子才智通神,洞见未来,还是无法阻止这遍地的尸体。把握住天下大势又怎样?察觉到天命所归又如何?我也就只能做个过客罢了。”
仇孝直这一番感慨勾出了兰子义心中无限的感慨,若说仇孝直只是个看客的话,他兰子义则是参与了全过程的亲历者,在这期间兰子义或因为自己,或因为别人,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因为德王,反正兰子义并没能凭借自己的一身本事救下人来,他只是勉强抱住了自己的命而已,在他身后是一条铺满了将士们尸体的血路。这其中的无力感、挫败感,乃至无奈才是真正令人失望透顶以至于绝望。
在仇孝直感慨完后兰子义便唏嘘不已,四周将士人影攒动,或骑行或不行,黑暗之中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但隐约间似乎能够看到一些早已殒没沙场的老兵,一时间已难分清这里究竟是回京的大道还是黄泉路。
桃逐鹿似乎并不关心周围的情况,他面无表情的扫视着周围的人影,是不是还冲着黑暗中的人影点头示意,但仇家父子看的清楚,桃逐鹿的手一直摁在刀把上没有松。
兰子义叹咏许久之后终于停下了声音,他骑在马上低垂着头默默的随着马儿前行,也不管周围行走的到底是人是鬼,又沉默了许久之后兰子义才艰难的开口说道:
“孝直先生这是合言?你是幕僚,把自己的谋划说出来便是尽责,是否听取是我这个领兵的将领的事情,先生又何必悲哀?
真正应当心痛的是我,子义无能,害得众多将士白白殒命沙场,子义有愧啊!”
说着兰子义仰面朝天又是一声长啸,两行热泪顺着眼角随声落下。
说来也奇怪,在兰子义长啸过后,笼罩在众人周围的那片黑影便消失不见,月夜战场再次回到他们身边,随行的也只剩下刚刚赶回来的辑虎营战士。
仇家父子暗自里长出了一口气,仇文若更是明显不满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仇孝直此时已经一声冷汗,他可没想到自己会活见鬼,听见兰子义自责后立即答道: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