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上前几步,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枚上窄下宽的椭圆形玉佩,中间位置上果然有一粒红点,与一般玉佩不同,通体没有打孔。
何三姐儿将玉佩放回匣内,然后单手托匣,五指在下方轻捻慢挑,只见一截细剑飞出匣外,末端连着细至几不可见的丝线,在主人身前上下翻飞,仿佛善舞的长袖。
“哇。”何五疯子赞叹不已,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天机术。
何三姐儿收回细剑,“闻秀才的木匣能做到吗?”
“不能。”胡桂扬得承认,闻秀才的剑术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如果是玉佩的功效,为什么要借助机匣?”
“跟你一样,我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有五枚玉佩,所以有五件最好的机匣,其他匣盒就是普通的器械了,但这不是我想告诉你的。”
天机术也有弱点,胡桂扬想了一会,“距离?”
“嗯,再怎样出神入化,天机术也要凭借器械之利,尽我所能,御剑不过三十六尺,如果是搬运之术,只能在二十尺以内。”
胡桂扬笑了,“真巧,这跟我想到的应对之法不谋而合。”
第六十八章 夜风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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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百万从远处走来,何三姐儿收起机匣,“距离固然是天机术的一项弱点,但是稍纵即逝,你必须抢先出手,才有胜算。”
“明白。”
何三姐儿还要再说,何百万已经到了,“胡公子,恐怕你得走了。”
“好。就我一个人?”胡桂扬有些惊讶,扫了一眼何三姐儿。
“袁茂派人来了,说是只能带走你一个人。放心,他们姐弟二人留在这里,会很安全。”
胡桂扬无话可说,点点头,又看何三姐儿一眼,然后向何五疯子笑道:“行了,你可以独占一间屋子,我也不用听你说梦话了。”
何五疯子一捂嘴,“我又说梦话了?”
何百万带路,胡桂扬随后,两人快步走向花园出口,何三姐儿目送,没再说一句话。
何百万很快回来,向女儿解释道:“真的只能带走他一个人,袁茂那边肯定联系上汪直了,胡公子此去虽然冒险,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反正你清楚得很,没有他,我不会帮你对付闻氏。”何三姐儿冷淡地说。
何百万笑得有些僵硬,“当然,不过有些事情是我不能控制的……好吧,我再想办法,不管怎样,先保住胡公子的一条命再说。”
何百万又一次离开。
何五疯子望着父亲的背景,纳闷地问:“三姐,你欠胡桂扬钱吗?我替你还,多少都能还。”
何三姐儿微微一笑,“我欠的是人情,再多的金银也还不了。五弟,你若是真为姐姐着想,今后就好好保护胡公子,帮我还这份人情。”
“等他回来的吧,这小子的命不好,到哪都会遇到倒霉事,这回没准是最后一次了。”
何三姐儿的笑容也有点僵硬。
胡桂扬换上一身官兵的衣甲,独自站在一间宽敞的客厅里,有些尴尬,还有几分好笑,好在等得不久,一小队官兵直接走进来,到处看了看,转身就走,带头军官扭头道:“还等什么?这里没问题,回去复命吧。”
胡桂扬急忙跟上,队尾的三名士兵放慢脚步,将他让到中间。
外面还有更多官兵,很快汇集在一起,大概五六十人,客气地向管事者告辞,军纪严明,没有任何人敢于乱走、乱动、乱看。
官兵由角门出宅,顺着小巷匆匆行走,有人小声道:“相爷府好大气派,踩着他家一根草好像都要命似的。”
“嘿,你若踩着了,还真……”
“闭嘴。”前面有人厉声道。
胡桂扬扭头看了一眼,原来自己竟然在大学士商辂家中过了一夜,商辂位居首辅,虽无相职,普通人却都当他是宰相,将他的宅院称为“相爷府”。
官兵还在东城继续搜索,夹带胡桂扬的这支小队却一路曲折向北,路上除了来来往往的官兵,几乎看不到行人。
走出几条街之后,胡桂扬开始觉得眼熟,猛然想起,这是前往东厂的方向,心中不由得一惊,握了握腰间的刀,又摸了摸衣袖里的烟雨盒,它还能再用两次。
还好,官兵没有拐向东厂胡同,而是继续北上,直接来到中城兵马司,在这里,军官前往大堂回话,很快回来,只带胡桂扬一人出门,没走多远,由小门进入一间极宽阔的场院。
“你在这儿看守草场,不准乱走,明白吗?”军官语气很是严厉,指着旁边一间孤零零的小屋,“这里就是你的住处。”
不等胡桂扬开口,军官已经转身走了。
草场很大,远处还有更多房间,胡桂扬知道这不是游玩,于是乖乖地进入小屋,站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屋子又小又矮,伸手就到摸着房梁,有一扇小窗,几乎不透光,屋子里黑得像是山洞,脚下的屋地没经任何修饰,坑坑洼洼,有些地方似乎还积着水,窗下一铺土炕,上面铺些干草,还有一卷被褥。
“真应该让何五疯子跟来。”胡桂扬小声道,“好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更破的屋子。”
胡桂扬解下刀和沉重的甲片,就炕而坐,忽然看到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只葫芦,急忙起身拿下来,晃了晃,拔出盖子,凑近鼻子闻了一下,脸上立刻绽露笑容——里面有酒。
猛地灌了一口,胡桂扬紧锁眉头,“这是酒还是尿?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等了一会,胡桂扬又灌一口,这回慢慢下咽,终于咂摸出几分酒味来。
没有菜,胡桂扬干喝了小半葫芦劣酒,没想到那酒后劲挺大,没多久他就觉得头晕脑胀,顾不得土炕干净与否,倒在上面想小憩一会,结果一闭眼就睡着了。
“喝酒误事……”胡桂扬还记得何百万的提醒。
他是被饿醒的,舔舔嘴唇,觉得身边的干草似乎都有点令人垂涎。
“早餐真应该多吃一点。”胡桂扬抓起葫芦,里面已经空了,推门走到屋外,漆黑一片,整座草场风声飒飒,不见人影,更不知到哪里找吃的。
胡桂扬真担心自己会饿死在这里,只好又回到屋里,背了一会火神诀,肚子里更饿了,心里纳闷,火神诀除了能锻炼舌头,究竟还有什么用途?说是内功,好像也没什么功效。
但是他练功才几天,而且只学会开头一小段,实在没资格做出评判,于是又念一会,这才上炕躺下,指望着用困意压制饥饿,偏偏刚睡了一觉,根本无法入眠,只能强忍饥火,无比怀念那顿没当回事的早餐。
外面响起敲门声。
胡桂扬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旁边的腰刀,问道:“谁?”
“袁茂。”
胡桂扬下炕开门,手里仍然握着刀。
袁茂闪身进屋。
“带吃的了?”胡桂扬问。
“带了,有……”
胡桂扬借着月光,从袁茂手里夺过小包裹,还没打开就闻到了香气,深吸一口,“白衣左家的烧鸡?”
“正是。”
胡桂扬扔掉刀,扒开油纸,先扯一只鸡腿入口大嚼。
袁茂关门,摸黑走到里面,坐在炕沿上,“慢慢吃,我这里还有一壶酒。”
“不要。”胡桂扬这时只想添饱肚子,他还从来没这么饥饿过。
没一会工夫,大半只烧鸡入肚,胡桂扬终于想起袁茂,递过去,“你吃一点?”
“我已经吃过了。”
胡桂扬再不客气,将整只烧鸡吃得干干净净,在衣服上擦擦手,“以前也有过两三顿不吃的时候,却没有这么饿。”
“胡公子还有胃口,这是好事。”
胡桂扬坐在炕沿另一头,“汪直呢?”
“他不能出宫。”
“那就让我进去。”
袁茂没有开口,黑暗中,胡桂扬看不到他的神情,“到了这时候,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没有参与陷害袁大人,可我需要了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你肯定认识厚土教那个叫谭喆的干瘦老头儿吧?”
“见过一两次。”
“他说妖狐十有八九已经混进皇宫,我相信他的猜测,所以决定进宫捉拿真正的妖狐,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你家大人的冤屈也会得到洗脱。”
“怎么抓?”袁茂追问道。
“首先,要得到汪直的协助,他在宫里还没有完全失势吧?”
“暂时没有。”
“这样最好,他不仅愿意帮忙,而且有能力帮忙。”
“然后呢?”
“然后?自然就是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
“听上去你没什么把握啊。”
“瞧,我都被逼到这种地步了,有家不能回,有兄弟不能投奔,住在风一吹就要倒的小破屋子里,没吃没喝,外面一大帮人想要杀我,你竟然向我要‘把握’?”胡桂扬冷笑几声,“袁茂,你想为你家大人求得一份‘把握’,就去找我五哥胡桂猛,再有本事的话,就去见闻氏子弟,更有本事,直接找到谷中仙,向他求饶,乞请加入他们一伙,因为‘把握’都在他们手里。”
袁茂沉默了一会,“我不需要十足的把握,只是希望我的选择不至于给袁大人惹来麻烦。”
“呵呵,你放心好了,如今麻烦都在我一个人身上,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不会连累其他人。送我去见汪直,剩下的事情就与你,还有袁大人,完全无关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能多帮你一些,只有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开口就是。”
“还真有一件事。”
“请说。”
“如果我死在宫里,而我的那些兄弟只顾自相残杀,我请你帮一个忙,找回我义父的遗体,将他安葬。”
袁茂愣了一会,“好,这个帮我忙了。”
“遗体十有八九在灵济宫,不知道他们拿走烧了,还是入药了,总之剩多少要多少,棺材和坟地是现成的。”
“明白。”
“义父不相信死后有灵,我也不信,我就是不想让灵济宫的老道们太得意,他们是一群骗子,还没有谷中仙的本事大。”
袁茂笑了一声。
“你既然与五行教有交情,劝他们一声,与南京非常道联手吧,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多备弓弩,先下手为强,这是他们击败闻家高手的最佳选择。”
“好。”袁茂的回答依然简洁。
“你相信鬼神吗?”胡桂扬突然问。
袁茂想了一会才回答:“相信,但我也相信这世上的所谓鬼神大都是骗子,比如妖狐,你和你义父做的事情功德无量。”
“嗯,那就在你相信的神明面前,给我祈福吧。”
第六十九章 受宠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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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还很年轻,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明白一件事: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恩宠。
皇帝恩宠万贵妃,万贵妃恩宠汪直。
汪直还记得,当他第一次听说万贵妃比皇帝年长十几岁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当时他更小,口无遮拦,居然当着贵妃的面说:“贵妃娘娘好运气,竟能独得宠幸这么多年。”
不只贵妃,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每个人都在想,这个小阉宦要完蛋,自己是默不作声独善其身,还是开口说点什么,以求能得到贵妃的赏识?
不等任何人开口,汪直继续道:“陛下对娘娘的爱从古至今也没有第二例了吧?真不知道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能亲眼见到。”
再年长个两三岁,这些话也未必有效,有些话就只能由孩子来说,而且是天真无邪、看上去一点心机也没有的孩子。
汪直年纪小,相貌长得也小,十二三岁了,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眼里满是真诚,还有数不尽的羡慕与崇敬。
没人相信这个孩子怀有心机,连他自己都不信,不管过去多少年,无论是对外述说,还是在自己的回忆中,那个孩子当时所说每一句话、表露出的每一种情感都是发自内心的。
通过万贵妃,汪直见到了年轻的皇帝。
他保留了口无遮拦的习惯,常常辞不达意,连皇帝也笑话他不学无术,可他注意到的只是皇帝笑了,而不是自己应该该多学几个字。
“天下读书人那么多,学问最高的都在给朝廷效命,被陛下摁在瓮中捉了鳖,还缺我一个?我觉得陛下最缺的不是读书人,是忠心人。”
“你觉得大臣不够忠心吗?”
“如果大臣忠心,娘娘就不会只是贵妃。”
这样的对话,皇后当然不会喜欢听,传到万贵妃耳中,她却很高兴,皇帝一笑置之,事后将小阉叫来,训斥了一顿。
即使只有十几岁,汪直也能听出来,皇帝的训斥当中还是有一丝信任在里面的。
从那以后,汪直不是侍候万贵妃,就是陪着皇帝,很快,他发现自己与皇帝还有一个共同爱好——骑马。
汪直喜欢骑马,再烈的马他也敢骑上去,好几次被摔得七荤八素,逗得围观者哈哈大笑,他却全不在意,爬起来还要再上。
皇帝也喜欢骑马,常说太祖是马上皇帝,自己只有骑在马背上,才能稍稍体会太祖开基建业之不易,庶几不会忘本。
因为爱骑马、会骑马,汪直年纪轻轻就被任命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在宫里这是一个极大的官儿,对汪直来说,只是意味着能骑更多的好马,而且绝不藏私,每次发现好马,总是迫不及待地告知皇帝,踊跃之情,仿佛少年要让最好的朋友亲眼看到自己的得意之举。
御马监还有一支小小的军队,从将到兵都是阉人,汪直自然就是“帅”,在这里,他结交了许多朋友,其中就包括云丹。
增设西厂之后,汪直抓捕“贪官污吏”的劲头儿一如他侍奉万贵妃以及在御马监选马,全无半点避讳,听说有人做了坏事,不分官民,立刻拿来讯问。
妖狐案只是他追查的诸多案件之一,没想到,居然就栽在这上面。
“我知道自己得罪了许多人,可我不怕,也没什么可怕的,我替陛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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