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纯白,入手微凉,是这个吗?”
“听上去挺像,恭喜怀公。”胡桂扬笑道,见怀恩迟迟不肯再开口,于是又道:“怀公找我来,是要吸取神力的法门吗?这个我真没有,何三尘的下落我也一无所知。”
怀恩摇摇头,继续保持沉默。
胡桂扬只好等着,一口口地喝茶。
良久之后,怀恩从怀里拿出一只铁匣,放在桌上,“请胡校尉来,是想请你掌管神玉。”
神玉被找到,胡桂扬并不是特别意外,对怀恩的这个请求,却是完全意外,连送到嘴边的茶水都喝不下去。
“你打开查看一下。”怀恩道。
胡桂扬放下茶杯,拿起铁匣轻轻打开,匣内镶木,还有一层厚厚的绒布,中间摆放着一枚玉佩,他不用伸手触摸,就知道这必是神玉无疑。
胡桂扬合上铁匣,推回怀恩面前,笑道:“并非不想,实在是不敢。”
“不敢?”
“想要神玉的人太多,谁拿在手里谁就是众矢之的。”
“没几个人知道神玉已被找到,更不会知道又回到你手中。”
胡桂扬还是摇头,“我怕的就是‘没几个人知道’,为什么找到神玉的人是怀公?为什么让我掌管?实话实说,我觉得自己好像要掉进陷阱。”
怀恩微笑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神玉落入我手,是因为我在五行教中有熟人。”
“戴德?”见怀恩无意说出姓名,胡桂扬猜了一个。
“很好猜吧?”
“戴德的名字与怀公差不多,容貌也有一点相似,哪个是真姓?”
“我原姓戴,自小入宫,改叫怀恩。”
“原来如此。”
怀恩解释了自己如何得到神玉,指着铁匣继续道:“这个东西很古怪,我从来没去过郧阳府,也没接触过金丹,更没学过奇奇怪怪的功法,可它对我仍有影响,只佩带一个晚,我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十岁。”
“陈逊也没去郧阳府,接触神玉之后甚至变成武功高手。”
“此物不祥。”
“怀公不愿年轻吗?”胡桂扬笑问道,觉得这名太监十分特别。
怀恩盯着桌上的铁匣,“人人都愿年轻,所以我才害怕。”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神玉真是不幸,竟然落到两个害怕它的人手中。”胡桂扬拿回铁匣,再次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合上。
“难得的是,胡校尉不受神玉诱惑,将近三年,竟然没怎么碰过它,这一点我比不了。短短十余天,我已经有点舍不得,胡校尉若是再不回来,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它。”
“怀公没想过将它献上去吗?”
怀恩神情微变,“我说过,此物不祥,绝不能留在宫中。”
胡桂扬亲眼见到皇帝对丹穴和神力的求索,当然明白神玉对皇帝具有多大的诱惑,这也正是尚铭、李孜省等人竭力寻玉、献玉的原因。
“如果可能,最好——将它毁掉。”怀恩长出一口气。
“江耘说过,可以用地火毁掉神玉,有人不以为然,但是可以试一试。”
“江耘是我与商少保引荐给陛下的,没想到毁玉一事只能由你去试。”
胡桂扬挠挠头,“这的确是个麻烦,许多人正在盯着我,神玉在我这里,未必能保存多久,至于出京去找地火,更是没有机会。怀公,谢谢你的信任,但我不能接玉,你还是找别人吧。”
“你不接神玉,我就只能将它献给陛下。陛下痴迷仙术,若得神玉,怕是会从此专心修炼,再也不会过问天下大事。所谓福祸相倚,神玉能让人年轻,很可能也有其它不好的影响,就像当初的异人,有神力者必有病症。陛下若有万一,朝堂大乱,甚至祸及天下百姓。真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我二人皆要为此负责。”
“嗯?为什么我也要负责?”
“因为你曾经有机会毁掉神玉,却拒绝动手。”
胡桂扬再次挠头,“我只是一名校尉而已,你说的那些都是‘万一’,没准它对陛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呢。”
怀恩摇头,“‘万一’只是一种说法,你我心知肚明,神玉不可能只有好处。”
胡桂扬思来想去,“如果我去毁玉,你能帮上什么忙?”
“你先将神玉藏起来,地点你选,连我也不要告诉。”
“我可是弄丢过一次。”胡桂扬笑道。
“那就藏得更隐密一些。等到风头稍微过去,我会想办法派你去趟山西,江耘曾经给过我一副地图,上面有几处地火的位置,你去那里毁玉。”
“听上去挺容易,‘万一’我被抓个正着呢?你能救我吗?”
怀恩沉默一会,“你得自救,我不能插手,你也不能供出我。”
“供出来你也不认。”
怀恩点头。
胡桂扬苦笑道:“这可不是美差,为了挽救‘天下苍生’,就得让我一个冒险吗?”
“说挽救‘天下苍生’夸张了些,但是肯定能救下许多性命。陛下”怀恩是个极谨慎、极忠诚的太监,不要说口吐忤逆之辞,就是在心里想一想也觉得罪大恶极,可现在却不得不说,“陛下显然经受不住神玉的诱惑,为了取出神力,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取得神力的法门还没人找到,何三尘也只是传言而已。”
“传言总有一些是真的,根据目前所有的传言,想取出神力,必然要借助大量凡人的力量,与天机船飞升类似。”
胡桂扬第三次挠头,“早知如此,我就不回京城了。”
“我知道胡校尉不相信这个,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呵呵,你们这些有权有势者的想法就是‘天意’,宫中一纸令下,平民百姓家里天翻地覆,怀公想出一个主意,冒生命危险的却是我。本来就有人怀疑神玉被我藏起来,这回算是坐实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胡校尉不是那种贪心的人,所以我就不许诺什么,只希望你能发大慈心、大善念,多救一人是一人”
“你还是给我一点实际的许诺吧,至少让我看上去没那么傻。”
“哈哈,你想当官?”
“算了,当官太累。”
“你想发财?”
“想,但是已经有人说是要送我银子,太多我也花不完。”
“那你想要什么?”
胡桂扬寻思一会,“宫中太监你地位最高?”
“可以这么说。”
“陛下对你非常信任?”
“陛下看重我的老成无私,所以,我现在做的事情绝不能让陛下知晓。”
“呵呵。听说你曾在陛下面前力谏,救下不少人。”
“一些,而且要看运气,非得是陛下觉得此人可恕,我的进谏才有用处。”
“这就是我要的许诺。”
怀恩一愣,“你想救谁?”
“还不知道,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别人。”
怀恩沉吟片刻,“如果你因为神玉被抓,我救不了你。”
“神玉不算。”
“好,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胡校尉提出要求,不管那人是谁,我会尽力挽救,若有半点推辞,或是半点不够尽心,教我世世为阉、辈辈为奴。”
这是一个毒誓。
胡桂扬拿起铁匣,起身道:“我相信的不是誓言,是怀公这个人。”
怀恩也起身,“同理,我也相信胡校尉的为人,神玉能毁则毁、能藏则藏,若是败露,我无怨言,只能说天意如此,非凡人所能抗拒。”
胡桂扬将铁匣收入怀中,“别的先不说,先看看我能不能平安回到家中吧。”
“慢走,不送。”怀恩地位太高,不可能亲送一名锦衣校尉。
胡桂扬拱手告辞,出门不远就碰到韦瑛。
“胡校尉与怀公谈得好吗?”韦瑛笑问道。
“还能怎样?”胡桂扬先叹口气,然后困惑地问:“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能找到神玉呢?”
韦瑛自以为所料不错,笑道:“谁让胡校尉常出奇计,每每生效呢?”韦瑛走近些,压低声音道:“厂公年前会回京一趟,很想亲自找回神玉。”
“那边怎么办?”胡桂扬看向怀恩所在的房间。
“放心,厂公能解决,那边无论说什么,你答应下来就是。”
“你说的,那我就答应了。”
“我说的,只要你能找回神玉,厂公自会替你周旋,绝不令你得罪任何人。”
胡桂扬又叹一口气,露出极其无奈的神情,拱手告辞。
一路无事,胡桂扬带着神玉回到赵宅,刚一进门,大饼立刻从远处跑来,往主人怀里扑,比几年不见还显兴奋。
胡桂扬只得紧紧抱住大饼,小声斥道:“吃我的、喝我的,别给我惹事。”
大饼总算安静,下地之后跟在主人身边,寸步不离。
胡桂扬照常吃饭,好在睡觉时不需要别人服侍,脱衣熄灯,将铁匣放在枕边,一晚上都在寻思,怎么才能藏得比陈逊更好。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五坛()
胡桂扬一觉醒来,发现铁匣正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吓了一跳,他明明记得东西已被妥善隐藏——很快他想起来,那是一场梦,在梦里,他将神玉藏在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清醒之后,“万无一失”变得可笑。
大饼昨晚睡在床边,比主人醒得更早,正在吐舌头。
“这又不是肉,你盯着它干嘛?”胡桂扬半是诧异半是恼怒地问,“你这个样子,会给我惹出大麻烦。”
大饼呜呜两声,继续吐舌。
“人贪,狗也贪,难道你能修炼内功,变成异犬?”
大饼抬起两只前爪放在床上,舌头吐得更频繁,鼻孔翕动,想要靠近铁匣。
有那么一刹那,胡桂扬甚至想将神玉拿出来交给大饼,马上明白这是异想天开,笑道:“滚开,留着狗命多吃几年骨头吧。今天无论如何得将东西带走……”
赵宅肯定不行,北边的胡宅也不行,这两个地方太受关注,没准哪天又会被锦衣卫大搜。
左邻右舍不行,荒郊野外不行,衙门里更不行,胡桂扬将可能的地方想了个遍,发现自己的处境还不如陈逊,陈逊当时并未受到监视,可以自由行动,饶是如此,行迹依然会被查出来,无从隐藏。
胡桂扬正苦思冥想,老强敲门通报,木匠又来了,而且带来几名同伴,看样子非要到工钱不可。
铁匣有点大,藏在身上不方便,胡桂扬急忙转身开匣,拿出神玉塞入怀中,顺手将铁匣递给大饼,“拿去玩吧。”
大饼没看到主人的动作,一口叼住铁匣,摇着尾巴跑掉。
白笙等五位长老齐至,不是来要工钱,而是要描述一下后宅复建之后的模样。
“东西都准备齐了。”众人来到后院,白笙指着一地的砖木瓦石,“开春就能动工,快得很,绝不耽误胡校尉成亲。”
闲话说完,白笙拱手道:“教主,我们是有事登门。”
“看出来了。”胡桂扬目光扫视,落在戴德身上,猜测事情与此人有关。
果不其然,戴德上前两步,“那个……胡教主……”不由自主地摇下头,显然极不适应这个称呼,“昨天去见司礼监怀太监了?”
“是啊,得知一项重大秘密。”
五名长老同时上前一步,胡桂扬随之后退一步,回头看一眼前院,笑道:“怎么,这就要夺权啦。谁想当教主?我让位就是,不用逼迫。”
五人急忙后退,脸色多少有些尴尬,戴德拱手道:“胡教主多心了,本教中人虽然都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懂得一点圣贤之道,绝不做那背信弃义之事,既然认了教主,就不会反悔。”
“我还不是正式教主呢。”
“对,得先找到神玉。所以我们来问,怀太监找胡教主所为何事?”
“你们想知道怀太监透露的秘密?”
五位长老同时点头。
胡桂扬左右看了看,见无外人,轻轻招手,让五人靠近些,低声道:“怀恩原本姓戴,与这位戴长老是一家人。”
五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戴德,皱眉道:“就是这个秘密?”
“对啊,你不承认吗?”
“承认,可这不是秘密,几位长老都知道。”
白笙等人点头。
“呵呵,对我来说是秘密。”
“怀恩只说了这个?”戴德追问道。
“你以为他会说什么?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戴德苦笑道:“我们是堂兄弟,伯父获罪,怀恩自小入宫,戴家因此衰落,我家改为匠籍,两家自此没有来往,前些年才互相认亲。”
“戴德不是你原来的名字吧?”
戴德嗯了一声,认亲之时,怀恩已是宫中颇受赏识的权宦,戴德则是一名账房先生,虽在厚土教里充任长老,地位还是太低,为了讨好已然显贵的堂兄,改为现名,与怀恩相对应。
“不管怎样,对待神玉我没有私情,我向五神起誓,若有半点……”
“别,我信你就是。可你为何要将消息传给怀太监?”胡桂扬问道。
戴德仍是一脸苦笑,“我以为那是一条重要线索,可五行教进不得锦衣卫库房,只得求助怀太监。他倒是从库中调出了那批箱子,告诉我说什么都没找到。我信了他,听说他昨天招见胡教主,心里又有点怀疑……”
“不必多疑。”胡桂扬笑道,“怀恩找我的原因与其他人一样,都是想从我这里问出神玉的下落,可我真不知道啊。怀恩不太高兴,我又多得罪一位。”
白笙向戴德道:“我就说过,怀恩若是真找到神玉,反而不会招见教主,你还不信。”
戴德仍有怀疑,不理白笙,向胡桂扬道:“据我所知,怀太监有个古怪的想法,他想……毁掉神玉,他找胡教主不是为这件事吗?”
胡桂扬张开双臂,“你来搜身吧,找到神玉算你的。”
戴德急忙笑道:“胡教主休怪,我没有怀疑的意思,怀太监就算真有神玉,也不会交给外人,他找胡教主,或许是为了拉你入伙。”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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