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能休息,梁秀不能,还得听取前方校尉送来的消息。
校尉显然送来了好消息,刚到五更天,天还完全黑着,梁秀叫醒所有人,只给很短的时候洗漱、吃饭,然后又要出发,别人都是又困又累,只有镇抚大人神采奕奕,过去两天的疲态一扫而空。
胡桂扬凑过去,拱手道:“梁大人。”
梁秀神情冷淡,故意不看胡桂扬,催促其他人快些动身,等了一会才道:“嗯。”
“连左预都能戴罪立功,是不是该将另一半解药给我了?”
胡桂扬吃下灵济宫的某种丹药,暂无影响,但终归是个隐患,他曾从左预身上搜出过一枚解药,据说只能解一半毒性,余毒要等见过何三尘之后才能去除,解药还在灵济宫。
“解药不在我这里,如果你能立功,上头自然不会眼看你死。”
梁秀要走,胡桂扬拦住,笑道:“大人别骗我,看你精神百倍,肯定是服食了灵济宫的妙药吧?”
梁秀吐出两个字:“让开。”
胡桂扬没要来解药,但是确认一件事,左预、灵济宫都已获得原谅,而他仍是南司手中的人质。
此次急行只持续半天,中途偏离官道,进入一处庄园。
庄园不大,位置偏僻,主人不住在这里,看庄的是一名庄头儿和十几户农家,如今里里外外全是从附近调来的官兵。
庄里的人吓得不敢露面,只有庄头儿硬着头皮出来接待官兵,分不清他们来自哪个衙门,反正不管见谁都是先磕头,再讲述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下午,那个人突然闯进来,自称神仙下凡,让我们供应酒食,不给就打,还要拆屋拆墙,那个霸道,哪像神仙?比强盗还要强横……”
“那个人”来了又去,躲进附近的山里,后面追踪的锦衣卫找到这里,立刻调兵过来,将几条山路封堵,派少数人进山搜寻,同时等候南司镇抚的到来。
梁秀仔细询问,确认逃犯的确就在山中之后,有些不满,“既然人在山中,大家还留在这里干嘛?都去搜山,庄里的人也要去,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闲人!”
锦衣卫镇抚发话,当地将官不敢违逆,只得下令全军进发,这回要逐寸搜山。
梁秀说是不想看到闲人,还是留下一些,胡桂扬就是其中之一,只要何三尘没现身,就没他什么事,他干脆找间空房,上炕和衣而睡。
被吵醒时已是傍晚,胡桂扬出屋查看,原来是又到了一批锦衣卫,听他们的话,厂公尚铭正在路上,半夜能到。
为了找回神玉,东厂不遗余力,要趁汪直出京监军的机会,重新确立本厂的优势。
胡桂扬找些冷食下肚,左右无事,就在庄子里闲逛,半圈还没走完,就被石桂大叫住,“去前面草厅,梁镇抚找你。”
草厅四面露风,梁秀为显示自己与士卒同苦,选择此处当作中军帐。
一名军官正向他回话,请求暂停搜山,“前前后后已有千人进山,从午时至今,粒米未进,是不是可以……”
梁秀脸色一沉,“你看见我吃东西了?”
军官一怔,忙道:“没有,大人一直坐镇指挥,只是……”
“你见到我手下的人吃东西了?”
军官更加惶恐,摇头连说“没有”。
胡桂扬就在这时候进来,插口道:“我吃过两个馒头和几条咸菜,没人告诉我不能吃啊?”
军官尴尬,只能装作没听见,梁秀脸色一红,想要辩解,又觉得有失官威,只得也装作没听见,厉声道:“传令下去,继续搜山,抓到人之后,全军有赏,抓不到人,全军受罚。”
军官领命离去,胡桂扬拱手笑道:“哎呦,不小心说错话了,可是真没人告诉我……”
“站到一边去。”梁秀冷冷地说。
胡桂扬站到左预身边,冲他笑笑,小声道:“你吃过没?”
左预不理他。
胡桂扬又道:“你会不会凑巧从灵济宫要来解药并且带在身上?”
左预像木头一样立在那里,对身边的人无知无觉。
胡桂扬只得闭嘴,他被叫来其实没什么事,只是要站在镇抚大人的视线范围内。
山里不停有人送来消息,大都没有实质内容,无非是搜到何处,梁秀连山势都没见过,自然听不明白“何处”是哪里,每次的回答都是催迫,偶尔也有交锋的消息,证明陈逊就在山中,并未逃遁。
将近三更天,两名锦衣校尉飞驰进庄,通报说厂公尚铭即将赶到。
梁秀立刻整顿衣裳,带领众人出庄相迎。
尚铭带来的队伍更加庞大,光是锦衣校尉就有上百人,京卫官兵数倍于此,马蹄声远远传来,颇具声势。
梁秀一见到厂公,立刻跪在路边,手下也都纷纷跪下,只剩下胡桂扬鹤立鸡群,稍稍后退几步,不与众人为伍。
“抓到人了?”尚铭坐在马上问道,望向远处山中的点点火光。
“快了,我……”梁秀准备好一肚子话,打算给自己小小地请一功,刚说出几个字就被打断。
“你一直待在庄里?”尚铭问。
“是,下官在此指挥搜山,等候厂公到来。”
“派你出京不是为了等我,是让你带队抓人,人犯在山里,距此七八里,你却在后方享清福吗?既然如此,要你何用?”
梁秀满脸通红,“是是,下官一时贪图享受,令厂公失望,我立刻去山里,官兵在哪我在哪,不找出陈逊,绝不回来见厂公。”
梁秀起身,仓皇找马,要去山里亲自搜人。
校尉们全都跟上,胡桂扬也不能例外,看着梁秀受气不敢反驳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同情这位上司,甚至理解他为何要勾引尚铭的假妻。
上千名士兵与百姓已将道路踩平,梁秀带人骑马赶往山中,心中恼恨,不敢宣之于口,只能严厉地催促手下。
胡桂扬不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却是第一个喊出来的人,“山里是着火了吗?”
近千人搜山,火把星星点点,可是有一片却连在一起,而且在迅速扩大。
梁秀大惊,“是谁放火?”
没人能回答,梁秀扬鞭打马,跑得更快一些,没多久迎上一队后撤的官兵。
“我是南司镇抚梁秀,山上是谁放火?”
官兵停下,一人上前道:“回大人,是人犯放火。”
梁秀怒道:“胡说八道,火势明明是在火把中间,难道陈逊跑到官兵中间放火?”
“呃,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梁秀举鞭子打过去,那名士兵闪身躲过,跑进人群,“再不跑,全得烧死!”
官兵一哄而散,数十名锦衣卫根本弹压不住。
梁秀又惊又怒,顾此失彼,原地绕了一圈,催马继续往山里去,至少他得弄明白陈逊被抓到没有。
山上火势渐盛,逃跑的官兵成群结队,扔掉的火把点燃更多地方,刚到山脚下,梁秀被几名军官拦下。
“大人,不要进山,危险!”
“人呢?人犯呢?”梁秀只关心一件事。
没人回答。
“继续搜山,不准停下!”梁秀跳下马,一通乱抽,军官们不敢躲避,只得大叫大嚷,命令士兵转身,可是根本没人听命,偶尔有人停下脚步,看一眼火势,再看一眼奔跑的同伴,立刻迈步,就算皇帝亲临,也阻止不了他们逃命。
梁秀想要亲自进山,被手下校尉死死拉住。
火势漫延,没人能够进去,反而有不少人被困在山上,惨叫声响成一片。
梁秀挣扎一会,终于放弃,任凭校尉们将自己抬到马上,失魂落魄地调头。
山上的火越来越大,山下的人越来越乱,尚铭见到火起,也是大吃一惊,他带来不少人,排好阵势,强行拦住溃逃的官兵,可是想驱赶他们重回山里却做不到,连锦衣卫也是阳奉阴违,不敢真往山里去。
梁秀最怕见厂公,却不得不见,跪地道:“陈逊放火烧山,自己也被困,肯定逃不掉。”
与其说这是事实,不如说是梁秀的希望。
“人不重要,东西重要……胡桂扬呢?”
梁秀回头,没看到那个讨厌的手下,一同消失的还有石桂大、左预。
第四百一十四章 送行()
周围混乱不堪,到处都是逃亡的士兵,石桂大向胡桂扬道:“跟我来。”
“去哪?”
石桂大纵马驰入荒野中的一条小路,胡桂扬稍一犹豫,拍马跟上去。
跑出四五里,远离山火与人群之后,石桂大勒马调头,等胡桂扬追上来,“你有危险。”
“梁秀想杀我?”
“不只是梁秀,他倒是一直想除掉你,可是没有这个权力。是尚厂公和李孜省。”
“不意外。”胡桂扬笑道。
“最早的时候,是汪厂公保护你,后来是东宫,如今汪厂公离京,东宫受限,你已经没有保护者。”
“东宫发生什么了?”
“咱们再走远一些,得找个合适的藏身之所。”
石桂大驱马跑出一段路,发现身后没有声音,只得又回来,惊异地说:“你不相信我?”
胡桂扬留在原地没动,笑道:“恰恰相反,我怕连累你。”
“你连累过的人还少吗?”
“不同,被我连累的人要么是敌人,要么是朋友——这么说来,当我的朋友确实挺倒霉,怪不得袁茂、樊大坚总是一脸苦相——总之,你算哪一种?”
石桂大想了一会,“我欠你的。”
“欠我什么?”
“至少在天坛丹穴里,你救我一命,让我立过一功,给太子留下很深印象。我调回锦衣卫赋闲,其实是等待以后的重用。所以我帮你一是为了偿还人情,二是为了东宫。这样可以了吗?”
“你家中尚有妻儿。”
“等你安全之后,我回锦衣卫,声称被你劫持,大不了受罚,不至于死罪,更不会连累家人。”
胡桂扬回头望了一眼,“其实我没想逃跑”
“回去就是送死,尚铭和李孜省已经定下计策。”
“好吧。你认路?”
“不认,但我知道如何躲开东厂校尉。”
石桂大再次上路,胡桂扬跟在后面。
天亮时,两人停下休息,石桂大将自己携带的水和食物分出一部分,“前方有人烟,吃饱之后我去问路。”
“好。”
两人坐在树下默默地吃东西,石桂大很快起身,“在这里等我。”
胡桂扬点点头,看着石桂大步行走远,继续啃干粮,吃完之后背靠大树,打算小憩一会,天有些冷,可他仍觉得自己能睡着。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胡桂扬立刻翻身而起,确信附近藏着一个人,“哪位朋友跟我开玩笑?”
左预从树后慢慢走出来。
胡桂扬拱手笑道:“恭喜,你也逃出来了,不打算戴罪立功?”
“你就是我的功劳。你要去哪?”
“我要去——见个人?”胡桂扬不太确定地说,好像这不是他自己的决定。
“何三尘,果然没错,你知道自己抢不到神玉,所以要去找何三尘,只需从她那里问出吸取神力的法门,你又能回到京城,保持不败之地。聪明。”
“听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挺聪明。你呢?也一样聪明吗?”
左预笑了一声,说出手就出手。
两人都没有兵器,空手相搏,几招下来,胡桂扬落于下风,暗自后悔练功太不用心,恢复得太晚,白白浪费两年多时间,一遇到左预就无法招架。
“等等。”胡桂扬连退几步,“你也想要法门,对不对?我带你去见何三尘,总比你扛着我要方便吧。”
“算你识相。”左预放下拳头。
“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应该知道,我这人一向好说话”胡桂扬突然转身就跑,他现在要找的人不是何三姐儿,而是去前面问路的石桂大。
对这一招,左预没有特别意外,冷笑一声,迈步追赶。
荒野中只有崎岖曲折的小路,胡桂扬跑出没多远,被地上的坑洼绊了一跤,别无选择,只得翻身再战。
不过十招,胡桂扬被一脚踹倒,左预扑上来,双手扼住胡桂扬的脖子,“老老实实带我去见何三尘,用你的命换法门,从此你们二人双宿双飞,岂不甚好?解药你不用担心,我会从灵济宫要来”
左预突然闭嘴,目光一呆,片刻之后,向前倒下。
胡桂扬力气还在,急忙伸手一推,让左预往一边倾倒,同时摆脱脖子上的手掌。
石桂大握着滴血的刀,“还好我回来得及时。”
胡桂扬爬起来,揉揉脖子,“我脖子上的伤没法好了。”上前踢了一脚,“你真把他杀死啦!”
“你不想他死?”石桂大收起刀。
胡桂扬叹息一声,“左百户,不是我虚情假意,是你死得的确有些不值,神力真有那么好吗?值得你抛家舍业,甚至丢掉性命?”
死人不会回答。
石桂大道:“走吧,十里以外有座小镇,可以买些补给,然后走官道去江南,只是不能走水路。”
胡桂扬看向石桂大,脸上露出微笑,“你也想见何三尘?”
石桂大镇定地回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
胡桂扬瞥一眼地上的尸体,“神玉的诱惑太强,我连自己都很难相信。”
“你是对的。”
“嗯?”
“我奉命取得你的信任,跟你一块去见何三尘。”
“尚铭和李孜省的主意?”
“主要是尚铭。”
“我说我真找不到何三尘,你相信吗?”
石桂大想了一会,“就算你能找到,也不会带我去。我向他们两人解释过,可他们不信。”
“你打算怎么办?”
“送你一程,两天之后我会调头回京,向尚铭、李孜省请罪,说你太狡猾,一直不相信我,偷走我的兵器和马匹。”
“能不能偷走一点银子?”
“可以,有一百余两,你都‘偷走’,我找个驿站,借用那里的马回京。”
“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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