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你想听好话?”
“你最好别说话。”
一片安静,只有单调的响声持续不绝,越听越像是外面的人在填土,袁茂忍受不住,“你还是说点好听的吧。”
“其实不用我说,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都能猜到。”
袁茂想了一会,“锦衣卫会救咱们?”
“何三尘不出现,他们绝不会救人。”
“何三尘会来救咱们?”
“她在不在京城尚还难说,而且,她若一来,咱们必死无疑。”
“对,她一现身,咱们就更没用了。”袁茂本是个聪明人,一时惊慌,变得有些急躁,于是努力控制情绪,“何三尘若是不肯出现,外面的人才会……开棺放人,就看谁能坚持得住。”
“对,你能坚持住吗?”
“能。”袁茂咬牙道,马上又有一个疑惑,“可外面的人怎么知道咱们还活着?”
“你刚才一折腾,证明咱们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至于以后,就看外面的人怎么想了,人人都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袁茂轻叹一声,外面的人一次失误,他俩就要变成尸体,可他心里却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与害怕,“听天由命?”
“嗯。”胡桂扬突然又加上一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
“如果是一个人躺在棺材里,我大概真会害怕,甚至疯掉。”
“嘿。偶尔,你也有会说话的时候。”
“你听说过‘并骨’吗?”
“呸,谁跟你‘并骨’?那是太监和宫女……总之咱们不是。”
“就怕外人有误解。”
袁茂哼哼一声,嘴上没把住门,“非要‘并骨’的话,我也选樊老道,不选你这个家伙。”
“哈哈。”胡桂扬大笑。
即使在黑暗中袁茂也脸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老道比你单纯,又会赚钱,一块喝酒,一块做事,心情会非常愉悦,跟你在一起,做鬼也是麻烦鬼。唉,我也是鬼迷心窍,才会跑来帮你。”
“呵呵,若干年后,你可以将现在的经历讲给儿子听,告诉他,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想着的全是他们娘俩儿……和一个老道。”
“未必是儿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真死在这里,你最想说的是什么?”
“嗯……樊老道从春院那边赚到不少银子吧?说是分我一半,我现在一块银子也没见到。”
“你想到的就是这个?”
“当然,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覃太监派我监视你。”
“明摆着嘛,而且我知道,你主动要求这项任务,被你监视总比别人强,老道为什么不来?”
“他算是担保人,被扣在东宫。”
“干脆咱们仨‘并骨’得了。”
“呸。”
胡桂扬打个哈欠,“我想睡一会,你自己能坚持住吗?”
“你还要睡?”
“懒成习惯了,一困就得睡。”
“能睡得着你就睡,我没事。”
外面填土的声音停止,被胡桂扬的轻微鼾声接替。
“这个家伙。”袁茂喃喃道,既惊讶,又佩服,听着鼾声,心里倒也踏实不少,慢慢地,他也感到困倦,干脆躺下,却没有胡桂扬的本事,怎么都睡不着。
外面突然又传来响声,袁茂急忙坐起,侧耳倾听,努力分辨这是填土还是掘土。
声音很快消失,袁茂轻叹一声,重新躺下,以为自己不会睡着,不知不觉间却进入梦境,任榴儿、樊大坚、东宫同僚……诸多人物轮番登场,谁都不肯多留一会,看得他心急如焚。
突然间,白光笼罩头顶,憋闷感觉一扫而空,袁茂站在苍穹之下,脚下却不是坚实的大地,而是一朵朵浮云。
无数种声音涌入耳中,其中也有人声,不是简单的“天机再临奇者飞升”八个字,更复杂,也更含糊,他根本听不清,大声喊道:“是谁?你在说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白光消失,袁茂坠回黑暗之中,心情极度失落,莫名其妙地想要号啕大哭,强行忍住,迫使自己醒来,现实虽然残酷,却不会让他轻易落泪。
“你哭了。”又是胡桂扬的声音。
“我没有。”袁茂有些恼怒,宁愿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马上后悔,在这种处境里,有人陪伴总比没有强,哪怕这人是“不合时宜”的胡桂扬。
“不是大哭,像是抽泣,你梦到天机船了?”
“天机船?就算梦到它,我也不会哭啊。”
“你又说梦话了。”
“是吗?还是那八个字?”
“不是,比八个字要多。”
“我说什么了?”袁茂心里只有模糊的印象,一句完整话也记不住。
“我也没太听清楚,大概是说凡人数量众多,总有一两个可用。”
“还是‘奇者飞升’的意思?”
“应该是,看来天机船乃是有意留下神力,像是在试药。可是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只有一百多位异人?这算不上数量众多吧?”
“算不上。”袁茂脑子里昏昏沉沉,却突然冒出一个极为清晰的想法,“被试药的不是异人,应该说不只是异人,郧阳府十万余人都在试药,一部分人当场死亡,极少数人变异,其实都是试药的结果,只是发生得比较快、比较明显,其他人的变化则要逐步显现……”
袁茂说不下去了,已经有一批人口吐疯言,他正是其中之一。
“有道理,可天机船想要的变化究竟是什么?”胡桂扬又问道。
“我不知道,它没对我说。”
“它?”
“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太多声音,还有白光……”
“别想了。”胡桂扬无缘无故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有麻烦吗?”袁茂一惊。
“呵呵,我在想另一件事,如果你说得没错,那神玉……”
头顶突然传来沉重的响声,袁茂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嘘了一声,将耳朵贴在箱板上倾听,过了一会小声道:“好像是在挖土。”
“太好了,我早就憋得慌,再这么下去,我必须狠狠揍你一顿才行?”
“嗯?弄清楚,是你连累我,不是我连累……算了,真是在挖土,沈乾元没坚持住。”
等待的时间尤显漫长,当箱板打开的一刹那,袁茂差点喜极而泣,再次忍住,梦里就算了,如果这时候哭出声音来,会被胡桂扬笑话一辈子。
外面是白昼,阳光直射下来,胡桂扬与袁茂急忙以手遮目,好一会才适应过来,抬头看去,他们果然被埋在一座深坑里,上边站着高高矮矮七八人,其中却没有沈乾元。
胡桂扬笑道:“这不是闻家庄的各位高人和矮人吗?前些天我刚见过谷中仙,没想到今天就与诸位相遇,真是有缘。”
胡桂扬起身,却见闻家人全都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的机匣,于是又慢慢坐下,“有话好说,你们想找谷中仙报仇吗?我能帮忙。”
一名闻家人冷冷地说:“神玉。”
“问江耘,他藏起来了。”
“不在他那里。”
“确定?”
“确定。”
胡桂扬与袁茂互视一眼,三个最明显的嫌疑人居然都没拿神玉,胡桂扬一下子显得更加可疑,连袁茂都有点不信他。
只有胡桂扬自己知道,神玉真的丢了,笑道:“也不在我这里,而且我刚刚得天机船的启示,原来所谓神玉屁用没有,大家争来争去,争的是一件废物,有用的是人……”
一名闻家人扣动机匣。
第四百零五章 教主()
一道细线缠在胡桂扬的手腕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
“天机术。”胡桂扬笑道,轻轻地挣扎一下,随即放弃,“你用上了金丹,有点浪费吧?金丹用一点少一点……”
那名闻家人收回细线,冷冷地说:“神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胡桂扬恍然,“好吧,我收回那句话,神玉不是废物,对你们有用。但它的确不在我这里,很遗憾,它是被我弄丢的。”
几名闻家人默默地拿起铁锨,这回连盖子都不用,要直接活埋。
“等等。”袁茂比较着急,抬起双臂,眼珠转动,试图用目光说服众人,发现无效之后,只得开口道:“沈乾元在哪?我有话要对他说。”
一名闻家人拍拍手中的铁锨,“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胡桂扬大吃一惊,抢道:“沈乾元被你们杀死了?”
“他不愿意交人,我们只好杀人。”
“没有异人在上面压制,你们闻家人又成高手了。”胡桂扬叹了口气,“五行教当年为何要将你们释放?”
几年前,在一片密林中,谷中仙为了安抚五行教,将闻家人交给五行教当作人质,从此再没过问。
“释放?我们从未受到关押,自然也就无所谓释放。”
“慢着,你们能报下姓名吗?这样说话太累。”
闻家人互相看了一眼,最早施放机匣的中年男子道:“有话对我说吧,我叫闻不语。”
“好名字。”胡桂扬赞道,随即拱手,“原来诸位都加入了五行教,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恭喜,诸位加入的是哪一派?”
闻不语拄着锨柄,稍稍弯腰,“没有哪一派,只有五行教,混而为一,力量更强大。”
胡桂扬愣了一下,笑道:“是我的错,原来识时务的俊杰是五行教,教主是哪位?”
“找回神玉、活捉何三尘、杀死闻空寅,谁先做成这三件事中的任何一件,即为教主。”
胡桂扬点头,“前两件我都能理解,杀闻空寅是怎么回事?将你们抛弃的人是谷中仙。”
“谷中仙只是抛弃我们,所作所为仍是闻家庄的事业,闻空寅却是背叛,他与外人勾结,夺走神玉,此罪不可饶恕。”
“高论,佩服。”胡桂扬想要趁势跳出深坑,双手刚刚碰到坑沿,立刻有两柄铁锨击来,他急忙退回原处,笑道:“我还是站在这儿吧,找何三尘自然是为了吸取神力的法门,神玉只有一枚,用在机匣上太过浪费,你们需要共享。”
没人回答,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胡桂扬自己点头赞同,接着道:“再说说神玉吧,怎么才算夺回神玉?”
闻不语微皱眉头,“夺回就是夺回,没有算与不算之分。”
胡桂扬摇头,“比如我现在就将神玉交到你手中,然后你旁边这位出招把你杀死抢走神玉,只是比如啊,东西算谁的?”
闻家人互相看了一眼,“第一个沾手神玉的人就算夺回,其他人不得抢夺,若是有违此规者,五行教内人人得而诛之,不认他是教主。”
“合理。你们都在神位前发过誓?”
“少说废话,神玉究竟在谁手上?”闻不语等人已经不耐烦。
“我有一个猜想,但是得确信你们真是五行教徒,而且是虔诚教徒,我才能老实招供,否则的话宁死不招,为什么呢?因为只有真教徒会遵守诺言,找到神玉之后也不杀我。”
闻家人又互相看了一眼,闻不语转身道:“你来?”
一名瘦小老者走上前,拱手道:“好久不见,胡校尉、袁校尉。”
“是啊,的确好久不见,我连你是哪一派、叫什么名字都给忘了。”
“在下戴德,原是厚土教长老,如今五教混一,我就是五行教长老。”
“升官了,恭喜。”胡桂扬扭头小声道:“你见过这位戴长老吗?”
袁茂摇头,他与五行教打过交道,但是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位戴德。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胡桂扬指向闻家人。
“句句属实。五行教对胡校尉没有恶意,我们只想要回神玉……”
“要回?”
戴德微微一笑,回答问题的人却是闻不语,“因为闻家庄的缘故,神玉从一开始就属于五行教。”
“怪不得你们肯原谅谷中仙,却要追杀闻空寅,其实是为了确保神玉归属自己。”
戴德道:“胡校尉是个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闻家庄有天机术,五行教有工匠,双方乃是天作之合。万事俱备,只差神玉,请胡校尉帮下忙吧。”
“好说,让我想想,神玉究竟会在谁的手上?”
胡桂扬苦思冥想,袁茂道:“原来机匣是五行教造出来的,那你们与江经历应该是朋友。”
“北京五行教、南京非常道,原本就是一家。”戴德回道。
“江经历也在?”袁茂踮脚望去,却只能看到堆起的土与几双脚。
“江经主回城里了。”戴德按非常道的规矩,称江耘为“经主”,而不是“经历”。
胡桂扬还在想,袁茂笑道:“他回城去找神玉了吧?诸位,江耘将你们支到这里,只怕是别有用心。他若找回神玉,也能当教主?”
戴德与闻家人都不吱声。
胡桂扬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在哪?”戴德与闻不语同时问道。
“袁茂说得对,江耘回城找神玉去了。神玉最后的隐藏地点肯定是在己房书房,最值得怀疑的三个人既然都是无辜的,那就只好扩大范围,曾经进过书房的人都要调查一遍。江耘回城,乃是要找己房书吏……”
坑上众人脸色微变,几名闻家人转身就走,剩下戴德与闻不语没动,像是在思考如何处置这两人。
“上来。”闻不语命令道,觉得这两人还有用处。
胡桂扬先上,随后拽出袁茂,“江耘已经抢先一步,咱们的动作也得快点。”
这是一片荒野,除了闻家人,远处还有数十名教徒,胡桂扬扫了一眼,看到几个熟人,挥手致意,熟人却都扭过脸去。
一部分人已经骑马出发,戴德等人押送胡桂扬、袁茂走向附近的几辆骡车。
胡桂扬路上叹口气,“你们早该将我放出来,就不会上江耘的当。沈乾元真被杀死了?”
戴德冷淡地道:“江经主受此大辱,当然要报复。沈乾元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他会怨我。”胡桂扬又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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