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老爷说吧,要多少位?”
万贵笑道:“还是自家人好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给老爷做点小事,我心里舒坦着呢。”
万贵越发高兴,抛去最后一点谨慎,“我也不知道该用多少人,总之我要绑个人来,银子随便你用。”
“简单,俩仨人儿足够,我亲自将人给二爷绑来。”
“这人是个官儿,锦衣卫镇抚,估计俩仨人儿不够吧?”
皮明德心中一惊,脸上却故做轻松,“嘿,小小一个镇抚,在咱们万家面前才是多大的官儿?二爷放心,俩仨人儿不够,我找他二三十人,不是我自吹自擂,皮六儿一开口,愿意帮忙的江湖好汉排着队来。”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明天就动手,晚上带人来见我。”
皮明德心中又是一惊,可是海口已经夸下,容不得他反悔,只得道:“带到这儿来?”
万贵指着他,“提醒得对,带到城外咱家地方多,哪里比较隐蔽?”
“城西二十里有座庄子,天天给咱家供水的,那里人少,最为隐蔽。”
“那就带他到那里去,后天我亲自去一趟。你们只管绑人,什么也不准多问,明白吗?”
“明白。”
“去吧,等你消息。”在万贵心里,事情已然解决。
皮明德跪着后退几步,这才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不得不转回身,小心翼翼地问:“二爷要绑的这位镇抚是哪位?”
“梁梁秀,我没说过吗?”
“说过了,是我一时糊涂,给忘了。”皮明德笑道。
“糊涂虫,办事的时候可别这么糊涂。”
“是是。”
仆人退下,万贵心中高兴,去最喜欢的侍妾房中,聊会天,酣然入睡,比胡桂扬更要舒服。
发愁的人是皮明德,他一个家仆,哪有机会结交“江湖好汉”?他倒是认得几人,在京城颇有豪侠之名,但都是老爷的座上客,第一不能请,第二他也请不动,必须是老爷亲自开口才行。
思来想去,皮明德决定找另一伙“好汉”帮忙,赌局也是江湖,赌徒自然就是江湖好汉。
他倒有些计划,没有随便找人,而是回想哪些人愿赌服输,裤子都输光了,也不会赖账。
皮明德连夜出府,找来三位合格的“好汉”,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再诱之以利,继续诱之以利,终于取得“好汉”的首肯。
“是万二爷要的人,对吧?那就行,莫说一个镇抚,就是镇地、镇天,咱们也一样给弄来。”
“好汉”们信誓旦旦,但是都觉得四个人不够,于是又分别去呼朋唤友,最后凑齐九个人,巧的是,其中一人认得梁秀。
“南司梁镇抚?我认得,他天天都要去尚太监家里请安,太监不在家,他也去,待得反而更久。”
“本主不在家,他请什么安?”皮明德疑惑地问。
“太监公公不在,太监婆娘在家,正好行事。”
众人都明白了,齐声大笑。
有权有势的太监通常拥有外宅,宅里有妻有子,与正常人家一样,聊作安慰,梁秀以子侄之辈前去给尚铭请安,却暗中私通太监的“假妻”,这事胡同里的人都知道,但是从来没人多嘴,只当是看热闹。
皮明德大喜,心中愁闷一扫而空,与八位“好汉”花费一刻钟制定计划,然后整夜喝酒、掷骰子,凌晨方睡,中午起床,急急忙忙地各去准备。
等到事后,在皮明德向主人的讲述中,这一次绑架惊险万分、跌宕起伏,若不是他力挽狂澜,事情怕是难成,万贵听得高兴,赏他不少银子。
在当时,整个计划却是彻头彻尾的混乱。
梁秀通常是在傍晚退班之后,先去尚家请安,然后回自家休息,结果天就要黑了,八位“好汉”却只到来五位,另三位去向不明,谁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皮明德做主,不等这三人,可是找来的车子也有问题,竟然是货车,没有厢棚,藏不住人质。
找车的“好汉”被大家臭骂一顿,再去找已然来不及,干脆就在巷子口雇来一辆骡车。
车夫见这群人不三不四,本想拒绝,却经不住哄抬,再加上提前到手的一块银子,车夫接下这趟活儿,算是又一位入伙者。
天色渐暗,梁秀准时出现,只带一名贴身仆人,别无校尉跟随。
皮明德暗暗感谢满天神佛,该着自己今日立功,于是迎上前,拱手道:“请问这位是南司镇抚梁大人吗?”
“嗯,是我,你是哪府的?”梁秀丝毫没察觉到危险。
“这个以后再说,请梁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你究竟是谁家的?连点规矩”梁秀话没说完,几个人从身后将他抱住,随即眼前一黑,被口袋套住,心中大骇,甚至忘了开口叫喊。
他在郧阳府曾经短暂修炼火神诀,回京路上就已放弃,自然不是几名混混的对手。
倒是贴身仆人拼命救主,可惜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有街邻听到声音出门查看,被皮明德一通威胁,又都退回家中,这是一条安静、和睦的小巷,谁也不会多管闲事。
梁秀被抬上车,车夫吓得面无人色,皮明德又是一通威胁,车夫终于赶骡上路,没走多远,跳车就跑,牲口和车都不要了。
“好汉”们只得亲自驾车,一路狂奔,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皮明德总算有点计划,事先打点好守门卫兵,未受阻拦,但是也因此泄露连串行迹。
半路上,梁秀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大叫“救命”,挨了一通拳脚之后,再不敢开口,心里却是惊惶莫名,想不明白什么人敢在京城当街绑架锦衣卫镇抚。
谁多人都想不明白,案子报上去,闻者无不大惊,尤其是锦衣卫,上至堂上官,下至番子手,无不愤怒异常,满城搜查,发誓要将镇抚大人活着救回来,并且严惩绑架者。
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个消息却是别有含义。
上百名锦衣卫忙了整夜,没找到南司镇抚,却又传来消息,南司己房掌房百户左预竟然也失踪了,而且是无声无息,子夜之前还有人看到他参与寻人,到了早晨,人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何地消失的。
锦衣卫乱成一团,更多人出动,顺天府、兵马司、巡捕营,乃至兵刑两部,全都帮着找人,结果到了中午,却连上任不久的经历大人江耘也没影了。
消息再也瞒不住,终于传到宫里,使得龙颜大怒,造成的混乱也更严重。
绑架者们全都存着同一个心思:只要找到神玉,再大的混乱也值得。
流言蜚语笼罩全城,只有一个人不受影响。
皮明德不在,胡桂扬独居花园,听不到任何消息,送饭的仆人放下就走,万二爷也不来探望,他只能吃喝、练功,然后在园子信步闲逛,以为要再过几天,混乱才会到来。
相隔时间不久,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三名惊慌失措的人质,异口同声地宣称:“神玉?神玉不在我这儿,这事得找胡桂扬。”
第四百零一章 不贪()
在万府踏踏实实住了三天,混乱终于烧到胡桂扬自己头上。
这天晚上,他刚刚睡下不久,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让万贵再过来一趟,忽听得外面脚步声杂乱,还有兵甲相击的声音,于是立刻起身穿衣、穿靴。
见过万家主仆的为人之后,胡桂扬对保密一点不抱希望,能在三天之内不受打扰,他已经非常满意。
靴子刚穿好一只,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数名甲士冲进来。
“稍等,马上……”
没人听他的话,两名甲士上前,一边一位,架起胡桂扬就往外走,另外两人到处搜查。
门外有人走到近前,借着月光仔细查看胡桂扬,很快说道:“就是他。”
“阁下怎么称呼?我好像没见过你。”胡桂扬笑道。
那人也穿着普通的甲衣,只字不回。
又走来四名甲士,搬脚托腰,将胡桂扬仰天抬起。
明月当空,群星点缀,胡桂扬开口道:“有人能托下我的脑袋吗?别处都好,就是脖子不舒服……”
没人搭理他,两名搜屋的甲士出来,摇摇头,众人列队往外走,胡桂扬粗略查了一下,大概有十五六人,全是同样的装扮,将兵不分,也不知属于哪个卫所。
众甲士从后门闯进花园,原路退出,还没到门口,从前院跑来几名仆人,惊骇地大叫:“你们是哪的人?不知道这是谁家吗?说闯就闯?”
“锦衣卫!”有人回了一句,脚步不停,抬人离开。
万家仆人与仰面朝天的胡桂扬都很意外,前者多一分恐惧,后者多一分疑惑。
来到巷子里,胡桂扬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不是锦衣校尉,是殿前力士!举旗架鼓的力士,什么时候你们也能抓人了?”
一人贴近胡桂扬的耳朵,小声问:“吃土还是闭嘴?”
胡桂扬立刻闭紧嘴巴,表示自己明白,努力挺直脖子,观赏夜空美景,他心中早有准备,因此不是很害怕,他相信,只要神玉没找到,自己就不会有危险。
夜景虽美,看多了也腻烦,而且伤脖子,好在路不太长,胡桂扬被扔马背上,双手双脚被缚,同乘甲士的一只手按在他的背上。
这回脖子舒服了,美景却没了,只见蹄飞路晃,扬起的尘土扑面而来。
跑了不知多久,胡桂扬感觉足够绕京城一圈,甲士突然调转马头,拐进一座大门敞开的院子里,院门随即关闭,其他甲士则继续沿路奔驰,对半路离开的同伴毫不关心。
甲士下马,解开绳索,“胡校尉可以下马了。”
胡桂扬身体僵硬,挣扎一会才跳下马,落地之后脱掉唯一的靴子,撒腿就跑,甲士吓了一跳,急忙道:“胡校尉留步……”
胡桂扬绕马跑了一圈,又回到原处,笑道:“别急,我就是活动一下腿脚。现在你可以透露身份了吧?”
甲士笑了笑,“我乃无名小卒。胡校尉一路奔波,想必很是劳累,去洗个澡吧。”
胡桂扬一愣,“过去的一个月里,数你这句话最为古怪。”
甲士大笑,指向一间房屋,“洗澡水都准备好了,请。”
胡桂扬扭头看去,院子看上去不小,只有一间屋子里隐隐透出灯光,“这里是……太监洗澡寺?”
甲士拱手道:“总之我们没有恶意,告辞。”
甲士牵马走了,胡桂扬想起这是皇宫附近的普恩寺,宫里太监经常来这里洗澡,几年前他来过一次。
“又落到太监手里了。”胡桂扬喃喃道,走向亮灯的房间。
房间里没人,只有木桶、手巾、新衣新靴,胡桂扬的确是一身脏,于是再不客气,脱衣进桶,水温稍热,越泡越舒服,他简直不想出来。
“客人,要擦身吗?”门外有人问道。
“不用,我就喜欢这么泡着。”胡桂扬懒洋洋地说,“再这么下去,我想我要睡着了。”
“客人需要茶水吗?”门外的人继续问道。
“不要。”胡桂扬懒得废话。
“客人需要梳头吗?”
“不。”胡桂扬懒得多说一个字。
“客人需要荣华富贵吗?”
“呵呵。”胡桂扬懒得回答。
“客人需要一生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吗?”
“啊。”胡桂扬舒服地叹了口气。
“客人需要……”
“我只需要一样东西,怕你舍不得。”
“客人请说,只要是客人说得出的东西,没有我舍不得。”
“我需要你闭上嘴,让我好好泡澡。”
门外的人显然一愣,沉默一会,笑了两声,竟然真的离开。
“他还真‘舍得’,反而是我舍不得这只好木桶。”胡桂扬继续泡澡,直到水温渐凉,才恋恋不舍地出桶,擦身换上新衣新靴。
屋外仍是夜色笼罩,胡桂扬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瞧见另一间屋中亮起灯,于是迈步走过去,举手轻轻敲门。
房门打开,一名小太监看一眼来者,侧身让开,“请。”
胡桂扬进屋,小太监却出去了,“请稍候。”
屋里没有别人,胡桂扬坐下,对着桌上的油灯发呆,没人向他做解释,他也不问,灯光渐弱,他拿起桌上的剪子,轻轻剪除焦枯的烛芯,让火苗再次旺盛起来。
将近两刻钟之后,胡桂扬昏昏欲睡,房门终于再次打开,有人进来,“让胡校尉久等了。”
那是一名老太监,皱纹多得能藏住几枚铜钱,身板却挺得笔直。
“明白,夜里出宫一定很难。”
“还好,我在闭门之前出宫,但是被其它事情缠住,一时脱不开身。”老太监坐下,“胡校尉知道我是谁吧?”
“东宫覃吉,你将我安排到万家,自然也只有你能派人将我劫出来。”
“嗯,是我安排的,可我没想到胡校尉不喜欢被安排,短短几天工夫,惹出诸多是非,连陛下都给惊动了。”
“有人动手了?”胡桂扬吃惊地问。
“你不知道?”
“万家没人告诉我啊,我还以为他们要等几天呢。”
“万二……唉,咱们的眼光都不怎么样。我找万二帮忙,是因为他不会受到怀疑,而且性子随和,愿意交朋友。我早该想到,这样的性子能成事,也能坏事。”
“万二真将梁镇抚……”
覃吉点点头。
“哈,厉害,动手真快,我还以为他找人就得花几天时间。”
“动手快,漏馅儿也快,半个时辰前,梁镇抚已被救回来,万家正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所以你提前将我带出来?”
覃吉点头,这是个不苟言笑的太监。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胡桂扬道:“就这样?”
“江经历、左百户也失踪了,但万二说这两人与他无关。”
“万二说的应该是实话,我根本没向他提起这两人。”
“袁茂、樊大坚没向我提起过,但我猜测,至少有一人是被他们绑走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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