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瑛当然没意见,笑道:“就是不知道哪家开门。”
“信马由缰,慢慢逛,这点时间查案来不及,找家馆子绰绰有余。”
事情没胡桂扬预料得那么顺利,皇城周围几乎没有店铺,两人骑马东行,路过几家酒楼都不开门,有一家今天刚刚恢复经营,胡桂扬却不愿进,“排场越大,菜越难吃,这是我的经验,必须是小馆子才有好东西。”
韦瑛呵呵地笑,想问胡桂扬有过多少次在知名酒楼里吃饭的经验,马上忍住,不愿被带到歪路上去。
找来找去,竟然来到史家胡同,胡桂扬欢呼一声,“到家了,这里有一家面馆,味道相当不错。”
面馆已经开张,掌柜、伙计见到胡桂扬都拱手拜年,面、酒不用点就端上来,再点几样小菜,就算成席。
两人吃到将要入夜,胡桂扬起身道:“我回家看一眼,咱们就去赵宅。”
韦瑛也站起来,“我陪你一块去。”
“用不着。”胡桂扬将他按下,笑道:“我家在斜对面,你坐在这里就能看到,还怕我跑了不成?”
菜肴简单,酒却浓烈,韦瑛已然半醉,真不愿意进到冷风中去,笑道:“那我改天去府上正式拜访,今天连份薄礼都没带,的确不适合登门。”
“用不着薄礼,今天你请客吧。”胡桂扬歪歪斜斜地走出面馆。
掌柜有几分见识,认得韦瑛身上的锦衣卫百户官服,哪敢要他的钱,一个劲儿推脱,“新年开张,胡校尉又是熟客,算我请,算我请。”
胡家的院门依然没锁,胡桂扬小声嘀咕道:“这两个家伙,比我还懒。”
家里的东西没人动过,也实在没有值得一动的贵重之物,胡桂扬将几间屋子各看一眼,轻叹一声,走出院子,将门掩上,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要让蒋二皮给这里安上锁。
街上有雪,胡桂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面馆走去,斜刺里突然跑来一人,一把将他抱住,“我的爷,总算找到你了。”
“乖孙别闹,有话慢慢说。”胡桂扬认得是樊大坚。
樊大坚松开双臂,仍紧紧抓住胡桂扬的一只胳膊,急切地说:“快跟我走。”
“去哪?”
“路上说,再晚就来不及出城了。”
“出城?”胡桂扬越发莫名其妙,“等会,面馆里还有人……”
樊大坚招手,一辆骡车迅速过来,“我只找你,不找别人,快快上车。”
樊大坚将胡桂扬推进车厢里,冲前头的车夫道:“赶快点,务必要出城。”
“好咧,真人别嫌颠簸。”
樊大坚刚一上车,车夫就甩动鞭子,一声脆响,车子疾速前行,的确有些起伏,厢内两人都得紧紧抓住点什么。
“我有马,比骡车更快。”胡桂扬提醒道。
“不如车子隐蔽。”
“究竟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惹下的麻烦?”
“我惹出来的?”除了拜访公主,胡桂扬想不出自己今天做过其它出格的事情。
“你将一群穷鬼介绍到我这里,还记得吗?”
“哦,你去驱鬼了?”
“一是看你面子,二是看他们可怜,我去了一趟。他们还挺急,于是我昨晚就去了。”
“以你的本事,驱只小鬼应该很轻松吧。”
“嘿嘿,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但是待会你再说不信,我才真正服你。”
“你真见鬼了?”
“我见到神仙了。我找你一天,就是要带你去看一眼,过了今晚,怕是再没有机会。”
“怎么,神仙要飞升吗?”
“难说,我瞧神仙的样子,不是飞升,就是要尸解,反正要离开。”
“尸解是什么玩意儿?”
“尸体留在原地,真身去往它方,这是成仙的第一步。”
“你修行这么多年,离尸解还差多远?”
“别开玩笑。”樊大坚按住胡桂扬的胳膊,神情极为严肃,“我又欠你一个人情,没有你推荐,我哪有机会见到真仙?”
胡桂扬酒醒七八分,“糟糕,韦百户肯定以为我是故意抛下他,非得恨死我不可。”
“恨你的人到处都有,不在乎再多一个。”
“韦百户人不错。”
樊大坚手上用力,“你结交新朋友了?”
“算不上。”
“我跟你说,你、我、袁茂可是生死之交,我俩陪你走南闯北,进过龙潭,入过虎穴,别人比不得。你可不能见异思迁,结交有权有势的新友,就把同甘共苦的旧友给晾在一边。”
“你在胡说什么?韦瑛是西厂派来监视我的百户,连酒肉朋友都是假的。”
樊大坚松开手,笑道:“我想你也不是这种人。”
“就算结交新友又怎样?我可没说过只交你们两个朋友。”
樊大坚神情一变,“好啊,我就知道有事,袁茂还说不会,你这句话分明是在铺垫,说,新友是谁?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俩见见?跟你说,平时交情深,临难各自飞,你可看准了。”
胡桂扬越听越可笑,“没有,一个都没有。还是说说真仙吧,是那个死去的黄二仙吗?”
“对,就是他。没想到,幽谷生奇香,贫巷出圣人,那样一个破烂地方,竟然冒出一位真仙。”
“怎么个真仙法?他死而复生了?”
“快了。”
“嗯?”
“黄二仙腊月二十八遇害,现在想来,应该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他没有家人,尸体停在屋里,地方差人看过一眼,说大年节的没人愿意动尸,反正天冷,就这么放着吧。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胡桂扬无奈地问一句。
“别人死后尸体僵硬,黄二仙硬了两天,竟然逐渐变软,不只如此,一到夜里,肚中还有声音发出。那些菜农前几天才发现异常,全吓坏了,到处请人驱鬼,找到的却是骗子,夜里一听声音吓得魂魄散。”
“你不怕?”
“见过郧阳府的阵势,我还怕这点小事?我昨晚跟菜农们聊了一会,才知道那不是鬼,而是真仙。”
“为什么?”胡桂扬越来越觉得这像是义父赵瑛会感兴趣的妖人案。
“菜农们说,黄二仙去过郧阳。”
胡桂扬心中一惊,“黄二仙的伤口是不是在咽喉?”
“呵呵,你还是你,对这种怪事,总是一猜一个准。”
轮声辚辚,骡车驶出城门。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尸解()
虽然离城不远,这一带的房屋却都低矮,除了数量多些,与贫穷的乡村无异,几乎看不到灯光,车夫不得不停下,请樊真人出来认路。
樊大坚也得四处张望,辨认标识之物,好在不久之后,他们遇上指路人。
一名菜农站在路边,双手拢在袖子里,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名犹豫不决的乞丐,若不是樊大坚眼尖,就将他错过了。
“停停。嘿,你不是那个谁吗?”
“是我,我在这里等候真人多时了。”
“喊一声啊,或者举个火把、提个灯笼什么的,你这个样子谁能看到?”
“是是,还是真人想得周到。”菜农笑道,一开始不敢上车,直到樊大坚有点发怒,他才斜坐在前头,为车夫指路。
回到厢内,樊大坚向胡桂扬道:“这里的菜农都这样,半天问不出一句话来,就是老实,老实得你忍不住想欺负他们,对他们恶语相向、拳打脚踢。”
“没准是因为常受欺负,他们才变得这么老实。”
“你又不是穷人出身,能了解多少?”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与菜农截然不同,樊大坚横眉立目,露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胡桂扬一拳打过来,厢内狭小,樊大坚无从躲避,肩上挨了一拳,叫了一声哎呦,前面的车夫大声道:“真人小心些,这里的路面更颠簸。”
樊大坚含糊应了一声,轻揉左肩,小声道:“我承认错了,承认你是头儿还不成吗?何必动手打人?”
胡桂扬笑道:“别误会,我只是想试试手劲儿有多大,疼吗?”
“当然疼,不过现在好多了。”樊大坚放下手,“要说你的手劲儿不小,可是……”
“说吧,不用隐瞒。”
“可是配不上异人之名,你只用了不到一成功力吧?”
“对朋友当然不能真用力。”胡桂扬笑道,没说自己已经失去功力。
樊大坚也跟着笑。
不久之后,两人都笑不出来了。
黄二仙原是菜农出身,半路改学法术,比种菜轻闲,但本领低微,没赚到多少钱,勉强糊口而已,家徒四壁,还能使用的物品基本都被保甲和邻居们搬光,只剩一铺炕、一张席子加一床薄被。
樊大坚要来两盏油灯,分别摆在炕沿两边,镇住尸体头脚,顺便将屋子照亮,。
除了樊大坚与胡桂扬,其他人都不敢进屋,连车夫也不敢,与菜农们聚在一起,远远望着窗子里透出的灯光,低声猜测里面的场景,越猜越怕,偏偏脚底生根,谁也舍不得离开。
菜农觉得是鬼,樊大坚却相信这是真仙,指着炕上的尸体,“瞧见没有?你正在亲眼目睹尸解。”
“你确认这是尸解,不是飞升?”
“确认,非常确认。”樊大坚伸手在尸体脸上轻按一下,“软的,比昨晚更软一些,快要跟活人差不多了。”
“尸解不是尸体留下,真身离开吗?黄二仙顶多算是诈尸,算是起死复生。”胡桂扬也不怕,上前仔细看一眼,黄二仙脸色惨白,但没有死人的僵硬铁青,伸手在鼻孔处放一会,察觉不到任何气息。
“尸解也有可能只是留下衣冠。你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
“没明白,就知道这位真仙有段日子没洗澡了。”胡桂扬收回手掌,目光转向咽喉处的伤口,那里的血迹已被拭去,伤口非常小,比针刺大不了多少。
“黄二仙遇害,正常情况下会是怎样?当然是掩埋,可公差偷懒,一直没动尸体,所以本应在棺材里尸解的黄二仙,即将在自己家里复活,咱们正好有幸看到。”樊大坚两眼发亮,兴奋之情堪比异人见到金丹,“修行多年,终于见到活生生的真仙。胡桂扬,别的事情我挺佩服你,在鬼神这件事上,你错了。”
胡桂扬撇撇嘴,“等他醒了再说,他若是能说出谁是凶手,倒是帮我一个大忙,厂公定下一个月期限,我得尽快给他答案。”
“谁是凶手一点都不重要。”樊大坚指着尸体,“真仙!你还不明白吗?有真仙就有鬼神,有鬼神就有长生不老!这比你查出一百个凶手还重要,功劳也更大!”
“而且他去过郧阳。”
“对啊,没准这就是尸解的原因,没准……”樊大坚激动得声音发颤,“就跟异人一样,丹穴能够造就真仙,幸运说不定会落到谁头上,连黄二仙这种人都能尸解,别人也都有可能。如果是我,你和袁茂一定要看好我的尸体,别让外人乱摸乱碰。”
话一说完,樊大坚又伸手在尸体手背上按了几下,“说他正在睡觉,谁会怀疑?”
“或许他就是异人。”
“异人功力高强,黄二仙甚至不敢跟邻居打架,他是真仙,等他完成尸解,必然脱胎换骨,拥有种种神奇之术,我敢跟你打赌。”
“他一个半仙,跑去郧阳府干嘛?”
“那时候传言汹汹,许多江湖术士不请自去,想在郧阳捞点便宜,黄二仙就是其中之一。”
胡桂扬有点印象,在郧阳城北的小村子附近,的确曾聚集大批“得道之士”,不仅自己吸丹,还慷慨陈辞,号召更多人加入吸丹队伍。
“他是异人,只是隐藏得比较好,可最终还是被发现、被杀死。”胡桂扬越发肯定。
“不可能,异人也是人,死了就是死了,还能活过来不成?你见过其他异人尸体,有这样的吗?”樊大坚也越发肯定。
胡桂扬不与他争执,“黄二仙可有近期出现的伤残,或是其它异样?”
“看上去挺完整。”樊大坚扫了两眼,“让你承认真仙就这么难吗?”
“不是难,而是完全不可能。去给我找一个熟悉黄二仙的人来。”
樊大坚向胡桂扬瞪了一会,“行,我去找人,但是等尸体醒来,展示仙术的时候,你还不信?”
“若无真仙,我信也没用,若有真仙,他会在乎一名寻常凡人的信与不信?所以‘不信’对我没有任何损失,我决定不信。”
“可是信也没有坏处啊,若能感动真仙,还能得些好处。”
“信者必谦卑,谦卑必低头,低头必目光短浅,只能看到地面,看不到远处的真相。所以,即使真仙就站在面前,我也不信、不谦卑、不低头,而要看真仙本人,看他是否有破绽。”
樊大坚愣了一会,“这是赵瑛的话?”
胡桂扬点头,义父留给他的是一种根子里的影响,见得越多,他越觉得义父所言正确。
樊大坚摇头向外面走去,小声道:“赵瑛是个糊涂蛋,害死几十名义子……”
没过多久,樊大坚带回来一名老菜农,准确地说,是拖进来,老菜农一迈过门槛就用双手紧紧抓住门框,再不肯靠近尸体半步。
“他是黄二仙的邻居,说他一直很正常,没受过伤,也没有别的异样。”樊大坚说,老菜农点头。
“任何异样、怪话也没有?”
老菜农看向樊大坚,努力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摇下头。
“没有。”樊大坚替他说道,加上一句,“这里的人都很老实,不会说谎。”
老菜农立刻点头。
胡桂扬正想着再问些什么,炕上的尸体身上突然传出“咕”的一声叫唤,像是肚饥,像是蛙鸣,像是水里冒泡。
樊大坚眼睛又是一亮,胡桂扬满腹狐疑,老菜农叫了一声妈,坐倒在地上,转身爬出房间,就算有一百位真人护持,也不敢回来了。
“听见了吗?这是脱胎换骨的声音!”樊大坚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合过眼,却一点不困,反而越来越兴奋,“你还不信?还不谦卑?等他醒来,我肯定要跪拜,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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