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走出房间,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郭禹蹲在墙角,缓缓起身,“胡校尉看出什么了?”
胡桂扬摇摇头。
“我昨天的猜测可能有些武断,但是山里的确有人见过何三尘与高青草,她俩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而且专爱杀会武功的人,大家都说她们已经变妖,其实是化成异人而已。”
“也太巧了,两人同时成为异人?”
“她们大概是天机船特别眷顾的人。”郭禹看一眼胡桂扬,马上挪开目光。
“哈哈,你觉得我也被眷顾了?”
“胡校尉与众不同,谷中仙曾经声称他与胡校尉一同拯救众人,但他在危急关头一逃了之,大家对他的话不太相信,可我觉得他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尤其没必要带上胡校尉的名字。”
“所以你觉得我是郧阳府的救命恩人?”胡桂扬笑道。
“我不能确定,但是胡校尉很多地方与众不同。”
胡桂扬笑了笑,明白郭禹这些话的用意,“你就说吧,我究竟哪里‘不同’,能让两名女子受到天机船眷顾,同时化妖,变为异人?”
郭禹稍显尴尬,咳了一声,“我不是在指责胡校尉,否则也不会去城里投奔。”
“明白,我也只是想听实话,或许线索就在其中。”
“听说你将上百枚最好的金丹送给她们,是不是?”
“没那么多,三十来枚,我下手早一些。”
“这就对了,虽说能否变成异人全由天定,但是金丹会有助益,我听说官兵当中出现不少异人,都是朝廷用金丹催出来的。朝廷只让极少数异人露面,其他人隐藏起来暗中操练,数年之后用在战场上,百战百胜。”
“你听说的事情还真不少。”
“郧阳官兵那么多,不可能只出现那么少的异人,胡校尉见过几位?”
“就一位,西厂童丰,前几天被人杀死,也是咽喉中招。”
郭禹长叹一声,“父亲原指望能利用异人再次招聚山民,没想到意是惹祸上身。”
“先将遗体抬上车吧,此地不宜久留,你若想回到山里,要尽快出发。”
“是。”郭禹强忍悲戚,与胡桂扬一同进屋,将两具尸体抬到店外的骡车上,盖上被子,郭禹执鞭赶车,胡桂扬坐在另一头,送他一程。
胡桂扬骑来的马栓在车后。
“小草是山民,何氏姐弟与山里人从无恩怨,为什么你们会相信变妖之说?”胡桂扬还是没想明白。
“因为有人亲眼所见,她们两个,还有那个瘸子弟弟,一块杀人,过后开膛破腹,生吃心肝,不过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后来她们只杀人,很少挖心,现在更是一剑毙命。”郭禹言之凿凿。
“这些‘有人’,你见过多少?”胡桂扬更在意传言的源头。
郭禹沉默一会,“我没见过,但我见过被杀者的惨状”郭禹抖了一下,心中甚至有些庆幸,父亲死在女妖不那么残暴的时候,起码保留全尸。
“她们不是那种人。”胡桂扬淡淡地说。
“变妖之说实属荒诞,异人却是真的,而异人身上必有一些变化,何三尘与高青草只怕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胡桂扬笑了两声,不想再争下去,心里仍然纳闷,为什么传言非盯住那两人不可?
他从怀里取出册子,递给郭禹,“这是你父亲的遗物,上面写着什么?”
郭禹瞥了一眼,“哦,这是记录,父亲一直在山里寻找更多异人,每到一处,每查一人,全要记在册子上。”
胡桂扬翻了几页,“看不出来。”
郭禹脸上露出笑容,马上又变得严肃,“父亲识字不多,又不愿找别人帮忙,所以自己造出一些怪字。”
“郭举人不肯出山应仕,真是屈才了。”
“父亲骄傲得很,总说一入官场终生为奴,连后代子孙都会受到牵连,不如山中逍遥自在。”
胡桂扬与郭举人交往不多,听到这句话,居然有些惺惺相惜,但他不觉得山中逍遥,一点都不觉得。
“你能看懂?”
“大部分吧。”
“你留着吧,或许能用上。”
郭禹接过册子,虽说这是父亲的遗物,他还是道:“多谢,我想我用不到它,异人是祸源,离得越远对不起,我不是说胡校尉,你”
“与众不同?”
郭禹尴尬地笑了几声,挥动鞭子,赶骡更紧。
前方道路越发崎岖,再走下去,胡桂扬担心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于是叫停,跳下车,解开车后马匹的缰绳,“就此别过吧,估计以后再难相见,杀你父亲的凶手,我会找出来,你在山里或许能听到相关传言,但是请你不要参与进来。”
凶手是更为强大的异人,郭禹的身手即使是在普通武林人中当也属平庸,离异人越近越危险。
郭禹知道胡桂扬是好意,点头道:“我等消息,不再出山。大恩不言谢,或许有一天我能报答万一。父亲说过,胡校尉更像山民,哪天弃官不做,可以进山找我,郭家名声不算响亮,但是你总打听得到。”
“我记住你的邀请,说不定真会进山叨扰。”
两人再不多说,郭禹重新驱车进山,胡桂扬上马原路返回,走出一段路之后,自语道:“就算弃官,我也要去东南水乡隐居,呸,一个校尉,说什么‘弃官’?顶多算是逃兵。哈哈。”
他又回到野店附近,远远望见一队人马,于是加速跑过去。
那是十余名锦衣卫与番子手,都认得胡桂扬,一见到他就大喊大叫:“胡桂扬!胡桂扬!”
“可不就是我。”胡桂扬笑道,跳下马,指着一人,“咦,今天不是轮到你在赵宅看门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人一把抓住胡桂扬的胳膊,激动至极,“你休想逃跑。”
“逃跑?开什么玩笑,银子都在赵宅,我往哪逃?”
校尉还是不肯松手,“快请韦百户”
韦瑛从店里大步走出来,皱下眉头,“松手,成什么样子?也不想想,胡校尉有异人之力,你抓得住吗?”
校尉松手,讪讪地道:“我一时着急”
胡桂扬甩甩手,校尉脸色骤变,立刻退后几步。
韦瑛上前,拱手笑道:“胡校尉不够意思,明明说好今天我去府上汇合,咱们从今天开始一块查案,你怎么先走一步?”
“今天还没过去呢,我出城送个朋友,不想麻烦韦百户。”
“不麻烦,我既然奉命协助胡校尉,就得寸步不离,胡校尉去哪我跟到哪,我已经决定了,这个月我搬过去住,赵家还有空屋吧?”
“有,就是委屈百户大人了。”
“嘿,有什么委屈的?赵瑛从前也是百户,他家比我家大多了。”
两人握臂大笑,像是冰释前嫌的好友,周围的校尉、番子手看得目瞪口呆,还有一点佩服。
“店里死过人吗?”韦瑛收起笑容问道。
“我那位朋友的父亲死在这里,他们是山民,没有属籍,无法在本地安葬,所以我送他一辆车,运尸进山。”
“山民桀骜难驯,你的这位朋友没参与过造反吧?”
“泛泛之交,总共没见过几面,谁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呵呵,胡校尉真是大方,泛泛之交就送车、送行。”
胡桂扬眨下眼睛,“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重交情。”
“哈哈,胡校尉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韦瑛拍拍胡桂扬的肩膀,脸上再次收起笑容,“可以开始查案了?”
“可以,韦百户有什么想法?”
“我是协助者,一切听胡校尉安排。”
“嗯,咱们先去见楼家的公主吧。”
韦瑛脸色微沉,“胡校尉说真的?”
胡桂扬笑道:“先从最难的地方查起,如果遇到的阻力太大,咱们就去见厂公,说案子查不了,强于查到一半才打退堂鼓,韦百户觉得呢?”
韦瑛渐渐显露笑容,“由你做主。”
胡桂扬轻叹一声,“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公主呢。”
第二百六十八章 拒之门外()
公主的住宅并不宏伟,隐藏在小巷深处,比赵家要小得多,优点是离皇城比较近,左右的邻居非富即贵,随便一家小门小户,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可能是某衙门里的掌权人物。
韦瑛走到这里连脚步都放轻了,小声道:“这里就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以朋友的身份:少惹麻烦。”
胡桂扬笑道:“来都来了,总得敲门问一声吧。”
“公主新寡,就算来拜访,也该挑个时候。”韦瑛抬头看天,离完全天黑只剩不到半个时辰。
“没事,择日不如撞日,先从最难的地方开始,韦百户不用上前。”
韦瑛笑笑,真就没跟上去。
胡桂扬来到门口,没看到办丧的迹象,举起手臂酝酿片刻,砰砰砸门,然后默默地等着,没有再敲。
良久之后,里面终于有个声音问:“哪位?”
“西厂校尉胡桂扬,有事求见。”胡桂扬没提“公主”两字。
“哦。”里面的人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也没开门。
胡桂扬等了一会,回头向韦瑛笑道:“估计是去找人了。”
韦瑛点点头,表示自己再不过问。
又过许久,院门终于打开,走出一名宫装老妇,满脸怒容,上下打量来者。
胡桂扬笑着拱手,正要开口,老妇劈头盖脸地斥道:“反了,真是反了,天子脚下,连点规矩也没有了?公主再怎么着也是陛下的妹子”
“你误会了,我不是”
“呸。”老妇根本不给来者说话的机会,唾星飞溅,比高手的兵器更具杀伤力,胡桂扬不得不后退避让,想张嘴却等不到机会。
“西厂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家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什么是稀厂、稠厂,我们这里也不施粥。想见公主,拿宫里的谕旨,没有谕旨,就是当权的相爷也进不得这门。”
老妇声称不知西厂,却知道汪直,“汪直一个小屁孩子,才得宠几天,就敢派人来辱迫公主,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连太子也得给他磕头?告诉你吧,老婆子今年四十七,无儿无女,除了公主生无可恋,别说你一个校尉,就是你家主人亲自登门,我这条老命也赔得起!”
老妇斗志高昂,污言秽语越说越多,而且花样百出,汪直来了也得甘拜下风。
足足一刻钟之后,老妇全无疲态,大概是觉得无趣,突然闭嘴,转身回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胡桂扬一句完整话没说出来,抬手抹下脸,转身向韦瑛笑道:“老太婆精神头儿真足,公主有这样的人做依靠,想必不会受欺负。”
“嘿,能欺负公主的还就是身边人咳,走吧,这条路不通,但也不至于因此就放弃查案。”
“当然,这点困难算什么,我都不好意思向厂公提起。走吧,咱们明天再来。”
韦瑛愣了一会,胡桂扬向小巷外面走去,他急忙追上,“还来?你挨骂上瘾吗?老太婆虽然是个泼妇,但是话有道理,你想见公主,必须得到宫里的谕旨。”
“不要谕旨,那样太正式,对公主不利,对咱们也不利。”
“主要是对你不利。”韦瑛提醒道,不想与胡桂扬捆绑得太紧。
其他人牵马等在巷外,早听到老妇的骂声,心中暗笑,纷纷扭过头去,在意的不是胡桂扬,而是百户韦瑛。
胡桂扬上马,望向小巷里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太婆总有骂累的时候,以后我上午来拜访。”
韦瑛摇头,再不相劝,其他人更不会多嘴,心里都更觉得可笑。
“接下来呢?”韦瑛问道,好奇胡桂扬还能怎么查案。
“双线并进,楼驸马这边的路暂时不通,咱们去查童丰,还来得及去趟乌鹊胡同吗?”
“来得及出城,来不及回城,乌鹊胡同那边的人我都审过了,你想知道什么?”
“童丰是被谁杀死的?”
“哈,这个我可不知道。”
“据说童丰变成异人之后,能够御女,是真的吗?”
“呃咱们回去再说吧。”韦瑛实在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谈论这种事。
“好吧,先回赵宅,明天再去乌鹊胡同。”
胡桂扬一马当先,韦瑛向手下人轻轻摇头,迄今为止,他还没看到这名校尉有什么独特的查案手段,反而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花大娘子准备好了晚餐,足够十几人享用,就连韦瑛也赞不绝口。
韦瑛留宿赵宅客房,向胡桂扬道:“咱们如今同乘一条船,总得坦诚相待,胡校尉想怎么查案都可以,但是一定要带上我,就算是深更半夜,你也可以将我从床上拽起来。没别的,兄弟先在这里谢你了,千万别让我在厂公面前难堪。乌鹊胡同的情况,咱们明天细谈。”
“放心,跟我的人最后都立功了。”胡桂扬大言不惭,好像他才是百户,而对方是名校尉。
韦瑛倒不在乎,含笑点头,等胡桂扬出屋他才明白过来,“他说‘最后’立功是什么意思?”
一同吃饭的另一名校尉回道:“我认得袁茂,他跟过胡校尉一阵,的确是到‘最后’才立功,期间的千辛万苦,啧啧,不说也罢。不过袁茂那时候只是平民,百户大人应该没事。”
韦瑛干笑两声,毫不觉得“百户”这个职位对胡桂扬会有影响。
卧房里,热水都已备好,胡桂扬洗脸之后还能泡脚,花小哥儿人很勤快,就是嘴碎,生性好奇,什么都问,尤其关注锦衣卫的方方面面。
胡桂扬回答几条,苦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锦衣校尉,但是不受待见,总共没去过衙门几次,认识的人少得可怜,内幕一概不知,连俸禄去哪领都不知道。”
胡桂扬原本靠在椅子上,这时坐直,抬手一拍脑门,“对啊,为什么我一直没领到俸禄呢?每次都要从西厂要钱!”
花小哥哈哈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官儿,连俸禄都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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