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我的目的,没人怀疑你,也就没人怀疑我,可不管怎样,我让你的名声受损。”
“我的名声原本很好吗?”
袁茂越发羞愧,“我会告诉你一切真相,没有半点隐瞒,本来我想过几天再说,没想到你发现得这么快。”
“其实我到你家门口才发现真相。”
“因为我不让你进家门?”
“我嗅到了任榴儿屋里的香气。”
袁茂一惊,“真的?你能嗅到,别人或许也会,我得”
胡桂扬笑道:“别紧张,我又不是狗,哪有那么好的鼻子?我是瞎蒙的,看你神情不对,事情又那么巧,所以随口一问,结果你就承认了。”
袁茂尴尬地笑了笑,他自认为机智不输于胡桂扬,就是胆子不够大,有些事情即使心里已有七八成把握,也轻易不肯宣之于口,胡桂扬却只要灵机一闪就敢说出来,错的时候不脸红,对的时候也不当回事。
“总之是被你看破了。”袁茂看一眼似乎要醒来的樊大坚,加快语速,“我第一次去任家,但不是第一次见任榴儿,从前还在袁府的时候,请过她两次。”
“袁大人喜欢这调调儿?”
“不是你想的那样,袁府私宴会请一些人陪酒,只是陪酒、唱曲而已。”
“呵呵,那时你就喜欢上她了?”
袁茂脸一红,“其实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她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总之没有可能,年前我去任家,她居然还记得我,跟我聊了一会往事。”
“而且你不再是袁家的仆从,而是新任锦衣校尉,自立门户,能配得上她了。”
袁茂脸上又是一红,“虽然她是乐户人家的女儿,但是在我眼里”
“这些话你还是对她说吧,你已经说过了,是不是?”
袁茂嘿嘿地笑,急忙转移话题,“任榴儿就是朱九公子,她女扮男装,去乌鹊胡同打探消息。”
胡桂扬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袁茂愕然道,他的本意是要称赞任榴儿有勇有谋,全未料到会惹来一阵笑声。
胡桂扬却笑得停不下来,直到袁茂面露愠色,他才收起多半笑容,“抱歉,我只是想到任榴儿竟然因为朱九公子挨打,就忍不住想笑,若是七仙女知道真相哈哈。”
胡桂扬还想起一件事,任榴儿迷恋女扮男装的何三姐儿,竟然心有灵犀,也玩女扮男装这一招。
袁茂也笑了,“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这是她心中痛处,一提就怒。”
“我想我没机会再见到她了。”
“嘿嘿,正月十五之后,我会送她去城外暂住,等到风平浪静再将她接回城里,换个新身份,尽量不再抛头露面。”
“那你得有深宅大院才行。”
“我在努力,她愿意拿出私房钱,但我不会要。”
胡桂扬举起酒杯,“恭喜,这算是喜酒。”
袁茂也举杯,看一眼樊大坚,“老道知情之后一定会埋怨我。”
“我是自己蒙出真相的,他想知情,自己猜去。”
两人喝酒,袁茂知道闲聊该当结束,“任榴儿以为乌鹊胡同的兴起必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她去实地探访,果然如她所料,那里的铺子虽然请来一些绝色美女”
“‘绝色美女’不是任榴儿的原话吧?”
“哈哈,原话我就不说了,总之乌鹊胡同吸引客人靠的不只是美色,还有美酒,酒更重要一些。”
“什么酒这么厉害?说得我都想尝一尝了。”
“老道若是醒着,我一说他就知道是什么酒。”
胡桂扬愣了一会,“我明白了,真有如此神奇的酒,能让客人迷恋到这种地步?”
“世上的催情之物不少,效力如此强大的确罕见,所以任榴儿多去几次,打听到此酒并非店铺自酿,而是由一家名为广兴的铺子专供。她本想再去几次,将一切打听明白,可是二郎庙出事之后,没法出门。”
“她去乌鹊胡同,任家不知情?”
“老鸨不知情,丫环知道,但是不会透露。”
“从前不会透露,现在呢?”
“无所谓了,就算泄露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增加一些谈资而已。”
“老道说乌鹊胡同的靠山是内侍梁芳,这个广兴铺是他开的?”
“名义上与梁芳无关,真实情况不得而知。任榴儿不会再查下去,我也不会插手。”袁茂给胡桂扬和自己先后斟满,“你的想法我琢磨不透,只求你一件事。”
“别将你们两口儿牵扯进来。”
“起码给我几个月时间,我现在出不起银子给她赎身,只能行此下策,绝不能让她再回任家。”
“我只在任家待半个时辰都觉得是种煎熬。放心,我现在的计划是等别人来找我,尽量不去惹是生非,别说,这一招还挺好用。”
“多谢。”袁茂先干为敬,“我欠你人情太多,希望有一天能偿还一二。”
胡桂扬喝光杯中的酒,“不用‘有一天’,你现在就能还一点。”
袁茂放下酒杯,“有何吩咐,尽管说就是。”
“我有几句难听的话要说给你听。”
袁茂垂下目光,知道胡桂扬要说什么,“你说吧。”
胡桂扬反而无话可说,寻思半晌,“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但你要想清楚,任榴儿是什么人。”
“她和你想象得不一样”
“我这不是想象。”胡桂扬打断袁茂,“她很聪明,她用这份聪明赚钱,你也很聪明,所以最好多赚钱,能够供养得起她。”
“我只是一名锦衣校尉,咱们癸房又是清水衙门。”
“学他。”胡桂扬指指樊大坚。
“嘿,学不来。不过你放心,如果哪天任榴儿觉得我太穷,随她去任何地方,我绝不阻拦,更不会学那可笑之人寻死觅活。”
“比如朱九头?”
“他只是见过任榴儿一面,就一直纠缠不休,所以任榴儿起名字的时候想起他来。”
樊大坚突然醒了,猛地坐起,一拍桌子,“刚才说到哪了?生死之交不在多,一两位足矣。”
“我和袁茂谁是‘生交’,谁是‘死交’?”
“哈哈,如果非要选择,你是‘死交’,每到祭日的时候,我和袁茂正好有借口喝酒。”
胡桂扬大笑,袁茂则越发羞愧,老道当他是最好的朋友,他却有秘密必须隐瞒不说。
眼看外面天色将暗,胡桂扬起身,“我得走了。”
“还没尽兴,回家干嘛?”樊大坚将睡觉的时间全给忽略。
“我今晚要去凶宅住一晚,如你所愿,没准真就死在里面。”
“嘿,我开玩笑的,等我做过法事你再去不迟,别走啊。”樊大坚留不住胡桂扬,只得向袁茂道:“有时候他胆子大得让我害怕。”
“他不是胆大,只是不信邪。”
“不信邪没事,可这个家伙不信官、不信上司,早晚惹上大麻烦。”樊大坚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他不信邪,别人信,如果有人利用‘凶宅’的名声做点什么——去年我们灵济宫就是这么做的,胡桂扬侥幸逃脱,今年最好别再出这种事。”
第二百五十八章 私仇()
赵宅大门敞开,月光照耀下,院子显得干净许多,樊大坚请来的人打扫得不错,胡桂扬借着酒劲儿大声道:“有人吗?出来领赏……”
话未说完,从附近的门房里突然蹿出一人,嘴里呜咽着撒腿往外奔跑,尽量远离胡桂扬。
“等等,我不是鬼,是这家……”
那人惊恐地大叫一声,跑得更快,迈过门槛时被绊一下,连滚带爬到了街上,仍不停步,迅速消失。
这就是樊大坚所谓胆大的仆人,连容貌都没让主人看到,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工钱也不要了。
胡桂扬酒醒几分,自语道:“我直接说自己是这家的临时主人不就好了?干嘛先说不是鬼呢?瞧把人家吓的。”
唯一的仆人跑掉,偌大的赵宅只剩一个人,比胡宅更显冷清。
胡桂扬要去后院休息,听不到前面叫门声,于是将大门关闭上闩,小门虚掩,方便外人进出。
“可以睡个好觉了。”胡桂扬觊觎后院正房多年,那是赵瑛夫妻的住处,赵瑛后来常住跨院,正房空置,但也不允许其他人随便进入。
“钥匙。”胡桂扬突然想起来,钥匙应该在仆人手里,于是去门房里寻找,果然看到一串钥匙躺在地上。
屋子里空空荡荡,连只凳子都没有,胡桂扬生出不好的预感。
不出所料,整个赵宅只剩下房屋,各样物品一无所有,连义母生前常去的佛堂,也变成一间空屋,至于正房两边的暖阁,同样无床无桌,更不用说被褥,好在地板没被撬走,被打扫得很干净。
胡桂扬坐在地上发呆,“得向西厂要钱,很多钱,将这里重新装饰起来。这大概是京城最干净的宅院吧,他们居然担心这里闹鬼,真是……”
胡桂扬笑着摇头,仰面躺下,交叉双手当作枕头,打算能睡就睡,不能睡再说。
屋子里很黑,胡桂扬慢慢地真生出困意,转身侧卧,正要牵个由头进入梦乡,头顶突然传来咔的一声响动,片刻之后又是一声,接连五声之后才消失。
这绝不是房梁上奔跑的老鼠,以赵宅的干净程度,老鼠早该饿死,这是房顶上踩瓦的声音。
胡桂扬当然不信闹鬼之说,翻身而起,小声道:“真好,无聊时分有客来访。”
他以为要找一圈才能发现访客,结果推门就看到月光下的庭院中间站立一人。
那人根本没想躲避,故意踩得瓦响引主人出来。
胡桂扬迎上去,相距十余步时,拱手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西厂第一高手光临,但你来得早了,这里连只夜壶都没有。”
童丰不会说话,也不想说话,做出几个简单的手势。
“你想跟我比武?”
童丰点头。
“为什么?”
童丰的目光跟正月的寒夜一样冰冷,双拳紧握,身上骨节咯咯作响。
胡桂扬替他说下去,“你不服气,还觉得受辱,所以要找回面子?”
童丰再点下头。
“可这里只有咱们两人,连个见证都没有,你就算打得我鬼哭狼嚎,外人也不知道啊。你别指望我会替你宣扬这种事。”
童丰的双拳握得更紧,他还没有出手,并非等待更好的时机,而是要让对方明明白白。
胡桂扬的确明白,笑道:“你不是要找回面子,而是要杀我泄愤。”
童丰鼻子里哼了一声。
“所以你是私自寻仇,未经西厂同意。”胡桂扬叹一口气,“劝你一句,所谓功高盖主、狗凶拴得紧,你武功这么高,厂公用你时满意,但是戒备也会更多一些。别人无令行事,可能只是小问题,放在你身上却是大麻烦。”
童丰不为所动,而且觉得对方已经足够明白,向前迈出一步,准备动手。
胡桂扬越猜越来劲儿,“所以你要给我设计一个死因,让厂公怀疑不到你。嗯,是你装鬼吓走那个仆人的,你还要装鬼把我杀死。呵呵,原来你还有几分机智。”
童丰一拳击来,胡桂扬闪身躲过,嘴上仍不肯闲着,笑道:“我现在向你道歉还来得及吗?”
童丰的回答是一拳更比一拳狠、稳、快,几拳过后,胡桂扬必须闭嘴,专心迎敌。
再过几招,胡桂扬甚至没工夫露出笑容。
童丰势头稍弱,胡桂扬终于有机会开口:“原来你一直在隐藏实力!”
童丰此前与胡桂扬斗过两次,出拳凶猛,的确不愧郧阳异人之名,但胡桂扬都能抗得住,这一次,他却只有招架之力,身上挨了两拳,疼痛倍于往常。
童丰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显然很是得意。
“聪明,你怕自己武功太高,反而会失去厂公的信任,所以有意隐瞒,让他觉得你仍然可控,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想得周到,滴水不漏。”
童丰再次出招,不是简单的拳打脚踢,而是用上复杂的招式,封堵对方各个方向的退路。
胡桂扬被迫无奈,只能正面接招。
他也算郧阳异人,但是显露得太晚,功力仍在增加中,他原以为自己没差多少,现在才明白大错特错,其实他比别的异人差了一大截,客店里没有动手比武,实在是运气好。
今晚没有这样的好运。
连挨数拳之后,胡桂扬怒了,发一声喊,再不防守,与童丰互抡拳头,这让他更处于劣势,身体像沙包一样被打得砰砰作响。
童丰退却数步,调整内息,准备下一轮硬攻。
胡桂扬摇摇晃晃,扑通坐在地上,怒极反笑,“你是为了金丹才留在西厂忍辱负重吧?老实说,我挺佩服你,不佩服你的功力,那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好落在你头上而已,我佩服你装孙子的本事,连我都没……”
胡桂扬是越挫越勇,勇的不是拳脚,而是嘴头,明知功力不敌,还是故意激怒对方,嘴下不肯留情。
童丰一拳击来,胡桂扬跳起身出拳相迎,两拳相接,本应是胡桂扬痛入骨髓,结果收拳、退步、甩手的却是童丰。
胡桂扬晃晃手里的真火令牌,“我也有好东西,你叫我一声爷爷,送给你当玩具。对了,你不会说话,那就装孙子给我看,反正这是你的本事。”
真火令牌非金非木,胡桂扬怀疑它是天机船留下的东西,一直未得证实。
童丰又冲上来,再度改用复杂的招式,避开胡桂扬左手的真火令牌,拳脚仍然不停地击中目标。
真火令牌只是奇招,再用无效。
胡桂扬终于又被打倒在地,童丰一脚踩在胸上,也有一点气喘,恶狠狠地盯着对手,眼中尽是兴奋与愤怒。
胡桂扬没剩多少力气,宁愿用来笑,而不是挣扎反抗,“真是有趣,是汪直逼咱们两人比武,结果你恨我却多于恨他,是因为我说话讨嫌,还是因为我地位太低?”
童丰脚上慢慢用力。
胡桂扬伸手扳脚,比移山更难,那只脚像是生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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