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双德完全摸不清厂公的路数,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校尉胡桂扬……回来了。”
“嗯,然后呢?”
霍双德发了一会呆,心里越发没有底气,“他……是异人。”
“他与童丰此前比武的时候,不就已经是异人了吗?”
那次是假装异人,霍双德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可厂公这么一说,他却不敢反驳,“是啊,胡桂扬……早就是异人,他现在……更异了。”
“‘更异’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霍双德越听越不对劲儿,厂公明显没将胡桂扬当成逃犯,自己这回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胡桂扬特意来给厂公拜年,说今天是大年初一,非要见厂公一面不可。我也是一时糊涂,被他缠得受不了,所以派人去宫里通知厂公一声。”
汪直终于不再只盯他一人,目光转到别外,霍双德暗中长出一口气。
“你要给我拜年?”汪直打量胡桂扬,“你又不是我儿子,干嘛给我拜年?”
胡桂扬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拜年的未必是儿子,厂公面带红晕,腮上似有胭脂……”
汪直急忙抬手擦拭,瞥一眼身边的随从,埋怨他们早没有提醒自己。
胡桂扬继续道:“想必是在宫里聚会玩乐来着,厂公不是宫里任何人的儿子,不也拜年了吗?”
“宫里有人待我好,我就当自己是他的儿子,怎么着?”
汪直乐不得给皇帝、贵妃当儿子,胡桂扬可不愿承认自己是汪直的儿子,挠挠头,“厂公肯定是好儿子,我就算了,亲爹是谁都不知道,义父死得又早……”
“少废话,有事说事,没事挨罚。”
“挨罚?”
“难道我要从宫里白出来一趟吗?难道我是你能想见就见的人吗?难道我处罚你还要特别的理由吗?”
胡桂扬想了一会,笑道:“厂公罚我吧。”
“你找我就只是拜年,没有别的事情?”
“有,但我觉得事情不急,不用非得今天将厂公请来,所以这是我的错,与霍总管无关,他是尽职尽责,大概是理解错了。”
“你宁愿挨罚?”
“既然身在西厂,当然要唯厂公马首是瞻,别说我有错,就算没错,厂公照样罚得。”
汪直冷笑几声,“是你自找的,罚你挨三拳。童丰,你来打。”
厅里十多人同冒出一个念头,厂公真是怒了,童丰的三拳可不是普通人的肉拳,纵是铁石之躯也经受不住。
胡桂扬曾在家中挨过打,可那是比武,能够躲避,多少卸掉一些力道,今天却要站立不动硬接,凶多吉少。
霍双德更加糊涂,不明白厂公究竟抱着什么用意,但是谨慎多了,没敢开口帮腔。
胡桂扬又挠挠头,“大年初一挨三拳……我能还手吗?”
汪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挨过三拳之后,允许你还三拳。”
“公平,多谢厂公。”
在别人看来这一点都不公平,就像是两人拿刀互捅,当然是先捅的人占据优势,后捅的人可能没机会动手。
胡桂扬深吸一口气,向童丰道:“来吧,用全力,让厂公出出气,咱们都能理解,西厂能够立足,全靠厂公一人之力,他在宫里当儿子,咱们……”
汪直骂了一句,催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快动手。”
童丰一拳击中胡桂扬的肚子,真的用上全力,毫不留情。
砰的一声,胡桂扬弯下腰,憋着嗓子说:“第一拳,开年大吉。”
童丰一愣,又打出第二拳,这回击在脸上。
胡桂扬嘴角流血,身板却挺起来,“第二拳,无往不利。”
汪直道:“童丰,你是在替我出拳,可别给我丢脸。”
童丰开不了口,向厂公拱手致意,后退一步,全身运气,骨节咯咯作响,脖子青筋毕露。
汪直赞道:“这才像话,至少要打他个满脸开花。”
“厂公真是体贴部下,自己脸上开花,所以……”
汪直又擦一下脸,他在宫里唱戏讨好贵妃,别人就算亲眼得见也不敢说三道四,只有胡桂扬看到一点胭脂就敢连讽带刺。
“该打就打,别总等我开口。”
童丰打出最后一拳,用上的不只是全力,还有激发出来的深厚潜力。
胡桂扬肚子再中招,哼了一声,弯下腰,脚步趔趄,看样子随时会倒。
“让这家伙闭嘴真不容易。”汪直说。
厅里众人迎合,称赞这一拳打得好。
胡桂扬慢慢直起身子,脸上竟然在笑,“厂公,笑也算满脸开花吧?”
汪直脸色一沉,“你还真是‘更异’了,既然没死,许你还击三拳,打吧。”
童丰脸色铁青,听到厂公的话,不敢大意,急忙运气准备接招。
胡桂扬晃晃脖子、伸展手臂、活动腿脚,“轮到我了,这三拳我得好好打,绝不能让厂公失望……”
“快点,天黑之前我要回宫里。”汪直不耐烦地催促。
“好,那我就连出三拳,中间不停。”胡桂扬舒展完毕,先亮出一个架势,脸上难得地严肃,看样子真要拼尽全力。
童丰严阵以待,力道下沉,他不只要抗住击打,还不能露怯,必须站稳脚根,一动不动,立能显出西厂第一高手的风范。
胡桂扬出拳,打的却不是童丰,身形一晃,从他身边掠过,眨眼间到了汪直身前。
这一突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唯一能挡住胡桂扬的人是童丰,可他运足功力,准备接拳,仓促之间没办法变守为攻,更没办法去救厂公。
最意外的人是汪直,却没有害怕,因为他不相信有人敢打自己,反而斥道:“找死……”
砰砰两拳,全击在汪直肚子上,将他嘴里的话都给打断了。
一边的童丰终于反应过来,纵身扑来救主,胡桂扬转身一拳,正中童丰胸前。
童丰体内气息已乱,承受不住这一拳,倒飞出去,掉在公案后面,半天没起来。
胡桂扬收势,笑道:“三拳打完,厂公可以回宫了。”
厅里一片安静,汪直呆立不动,半晌之后,看一眼自己的腹部,又抬头看一眼胡桂扬,用莫名其妙而不是愤怒的语气问:“你打我?”
“厂公允许的。”
“我何时允许?”
“厂公不是说许我还击三拳吗?”
“我是让你打童丰。”
“厂公还曾说过,童丰是替厂公出拳,我还击的时候自然要找原主,好比还钱,总不能交给当初搬银子的仆役吧。何况我也打了童丰一拳,算是为厂公出气。”
“为我出气?”汪直的声音里开始显露愤怒。
“童丰自恃是西厂第一高手,心中不免有些狂傲,让他吃点苦头,今后必然刻苦练功,百尺竿头,还能再进一步。”
童丰从公案后面站起来,神情比汪直还要愤怒,他因为中计才被击飞,心里极不服气,恨不得立刻与胡桂扬拼命,可他毕竟是宫里出来的阉人,从来不敢自作主张,必须等上司一个眼神、一句指示之后才能动手,在此之前,只能怒视。
汪直又看一眼自己的腹部,胡桂扬头两拳没有用力,未造成任何伤害,汪直只是觉得丢脸,想来想去,他突然大笑起来。
笑得众人不明所以、心慌意乱。
只有胡桂扬陪着他笑。
“姓胡的小子胆大心细,拳法也不错,堪为西厂一用。”汪直的这几句称赞似真似假,众人一时不敢接茬,直到韦瑛开口附和,其他人才七嘴八舌地吹捧胡桂扬的功力。
童丰慢慢走出公案,站在别人身后,脸上怒容全消。
“行了,年也拜了,拳也打了,我该回宫里去了,你的事情既然不急,就过几天再说,但是你得天天来西厂点卯……干脆你来值守吧。”
“现在是正月……”
“对啊,别人都有家有业,需要休息几天,你是光棍一条,正好顶替。”
“厂公说的算,那我从明天开始来西厂值守,正好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
汪直嘿嘿笑了几声,转身离去,胡桂扬待要送行,却被其他人挡在身后,在这种事情上,他一点优势不占,只能大声道:“厂公慢走!”
厅里瞬间空空荡荡,胡桂扬站了一会,自语道:“在西厂过年也不错,吃食众多,好炭随便用,比家里还暖和。”
百户韦瑛去而复返,笑道:“厂公已经走了,胡校尉的胆子真是……大到没边了。”
“其实就看你想要什么。”胡桂扬还以笑容,“好比你有一百两银子,买什么就得到什么,可你就是想打水飘,也行,砸成银片子,往河里扔呗,但是想买的东西肯定就没有了。”
“哈哈,我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俗人,只想建功立业,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是拿银子买东西。”
“我是打水飘的那个傻子。”胡桂扬笑道,他立功了,却不求升官发财。
韦瑛收起笑容,“楼驸马之死和接近更多异人,胡校尉完成了哪一件?”
“都完成了。”胡桂扬伸个懒腰。
第二百五十四章 骗取信任()
一 “都完成了?”韦瑛显然不太相信,察觉到失礼,马上拱手笑道:“恭喜,胡校尉屡立奇功,别说用银子打水漂,铺地也够了。”
胡桂扬拱手还礼,“哈哈,铺地就算了,白花花一片,晃眼睛。告辞,我回家过年去了,虽然光棍一条,总能找几个朋友喝酒。”
“等等。”韦瑛急忙拦下,“就这么走了?”
“西厂发年货,我没拿?”
“是有一点,但是……”韦瑛笑了笑,“立功可不是嘴上说说就成了。”
胡桂扬抬头想了一会,“你想知道?”
“当然。”
“真想知道?”
“从你这里说出的话,我会尽快传给厂公。”
“你不是太监,能随便进宫?”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好,先说楼驸马之死,他娶的是当今天子的妹妹……”
“这些我都知道,驸马是怎么死的?是意外?还是陷害?”
胡桂扬收起笑容,“不如先问乌鹊胡同背后的靠山是谁。”
“两件事有关系?”
“大有关系。不仅如此,驸马的死因当中也有郧阳异人的身影。”
韦瑛脸上显出一丝怀疑,突然大笑两声,拍拍胡桂扬的肩膀,“西厂发的东西不少,我派人送到你家里去,胡校尉回家过年吧,明天还要来值守呢。”
胡桂扬也大笑两声,“告辞。”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院门依然无锁,虚掩着,这回家里没人等候,一切保持原样,连蒋二皮、郑三浑哥俩儿也没来过。
大饼留在城外店里还没回来,家里冷清得像是坟墓。
胡桂扬想去买点食物,结果附近店铺通通关门,好在西厂的东西很快送来,确实不少,米、面、果、酒、炭、布、衣、靴、鞭等等,应有尽有。
胡桂扬自己生火热酒,拿干果、蜜饯等物当菜,慢慢吃喝,自得其乐,吃到一半,又去厨房烧一大锅水,脱光衣服,以木盆盛水,就在院子里迎着寒风冲澡。
外面爆竹声声,院里水声哗哗,再配上胡桂扬的怪叫连连,倒是颇为融洽。
洗过之后,胡桂扬换上一身新衣,重新热酒,继续吃喝,心情越发舒畅。
城里有钱人多,初一晚上的爆竹持续到半夜还没有完全结束,胡桂扬累了,打算上床睡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哎呦一声叫唤。
胡宅没有门锁,任人进出,胡桂扬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开门笑道:“哪个混蛋……哎呦。”
胡桂扬也叫一声,急忙迎上去,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空有一身神力,却控制不住身体滑行,将刚刚要站起来的来访者又给绊倒。
胡桂扬之前冲澡的热水,早已变成半院子的厚冰。
两人一直滑到雪地上才停止,胡桂扬扶起来访者,笑道:“真没想到,厂公竟然来给我拜年,这个……”
“我不是你儿子。”汪直想起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也不是来给你拜年,你想得美。他娘的,你家里为什么会有冰?”
“我在假装自己家里有池塘。”
“呸,你家这座小院子,整个做池塘都嫌小。”
“呵呵,意思一下而已。厂公进屋吧。”
汪直一瘸一拐地进屋,看到桌上的酒果与炭盆,说:“你的狗窝总算有几分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厂公过奖。”
汪直坐下,轻轻揉腰,“你看什么?”
“我看厂公装扮不俗,难道是微服私访?”
汪直青衣小帽,像是富家公子身边的小伴,而不是宫中的权宦。
“都是你闹的,早不早,晚不晚,非赶上大年初一回来报信,事情又这么重要,我只好亲自来一回。”
“其实没那么急,从明天开始我去西厂值守,等厂公清闲下来再去找我也来得及。”
汪直脸色一沉,“急不急由我决定,你查出什么,一五一十地给我交待。”
“呃……我现在还不能说。”
汪直盯着他,半晌才道:“你消遣我?”
“哪敢啊,我没想到厂公这么快就会来,不过正好,我有一个请求……”
“你什么都不透露,还对我提请求?去求你死掉的老爹和兄弟吧。”
汪直的话恶毒,胡桂扬却不当回事,笑道:“他们活着的时候只是普通人,死后还能成神?这件请求只有厂公能够满足,在此之后,我才能完成厂公交待给我的任务。”
汪直恍然大悟,“敢情你根本就没查出真相,拿话骗人哪,嘿,韦瑛这个混蛋,待会有他好受的,至于你……”
“至于我,真有话要说。昨天晚上,我与异人面对面交谈,收获不少。”
汪直的神情缓和下来,“你见到其他异人了?”
胡桂扬抬起手掌,“五位。”
汪直面露惊喜,“跟你说话真累,有这等事应该一开始就说。”
“厂公当初给我的任务是一个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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