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出大价线的买主,非富即贵,我也惹不起。”
任榴儿放心了,端起酒杯,终于露出自己最擅长、最熟练的妩媚笑容,“奴家敬胡公子一怀。”
胡桂扬一饮而尽,任榴儿抿了一小口,略显羞怯,“胡公子此前说没想骗我什么,其实……是可以的。”
胡桂扬认真想了一会,“提议不错,但我更想要钱。”
任榴儿腾地站起身,没有生气,“好,你通过考验了,三天之内,我给你找一个买主。”
“三天?现在客人这么少……”
“嘿,你既然拉我入伙,就该相信我自有办法。”任榴儿向门口走去,半路上转身,“这三箱银子我要一箱。”
“我可没说过要付定金。”
“这不是定金,是给老乞婆看的,让她相信我今晚有所收获,好让她安心,给我提供方便。”
“行,给你一箱小的。”
“还有,你既然不接受我的勾引,那就多坚持一阵,我若是听说别家的女儿进你的家门,不管你做过什么,哪怕只是在这院子里打个照面,我也不高兴,不再给你的宝物找买主。”顿了一下,任榴儿补充道:“还会散布对你不利的传言。”
胡桂扬笑道:“买卖结束以后呢?”
“随你的便,你就算是将春院全包下来,也与我无干。”
胡桂扬站起身,“我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人,姑娘慢走,我在这里静候佳音。”
老鸨带人进来,虽然冻得手脚僵硬,却是满面春风,“胡校尉真是阔气,喝杯酒就赏银子,本来呢,我家女儿重的是情,可胡校尉既有此番美意……”
“再不拿走,我就改主意了。”胡桂扬不愿听老鸨的废话。
老鸨急忙指挥两名仆人去搬箱子,目光直指大的那一口。
胡桂扬摇头,“不是这个。”
仆人搬起一口小箱子,老鸨心中悻悻,知道不能太急,笑道:“要我将女儿送到卧房中吗?”
“今晚不必了,我这里局促,改天我去你家。”
老鸨大喜,“胡校尉肯去我家,那是再好不过,我一定好好安排。胡校尉喜欢什么吃喝?不用回答,我问别人。告辞,呵呵,告辞。”
老鸨急于查点箱中的银子,客气话也不说了,匆匆告辞。
蒋二皮、郑三浑紧跟着进来,真将胡桂扬当成春院客人,好一通吹捧奉承,听得胡桂扬直起鸡皮疙瘩,拿出一块碎银打发两人离开,只为买一个安静。
他在厅里坐了一会,将大饼叫进来,给它几块冷肉。
将至三更,再没人出现,胡桂扬出去将院门闩好,回卧房休息。
次日一早,他睁眼看到两个人站在床前,“我记得闩门了?”
“我们敲门了,没人应声,所以……门闩不紧。”袁茂笑道,穿着一身锦衣校尉的衣裳。
“我应该换两扇门。”胡桂扬坐起来,伸个懒腰,笑道:“恭喜啊,去厅里等我。”
胡桂扬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去厅里找人。
袁茂与樊大坚了解胡桂扬,买来热腾腾的早点,胡桂扬欢呼一声,先喝一碗热粥,“你们吃过了?”
袁茂道:“吃过了。你怎么只收起一箱银子?”
胡桂扬瞥了一眼,“另一箱送人了。”
袁茂笑而不语,樊大坚道:“任榴儿?我可听说了,这几日你夜夜笙歌,天天做新郎。”
“我才回来几天?”
“对啊,才回来几天,就忘了朋友,只记得粉头。”
胡桂扬放下粥碗,笑道:“怎么回事?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庙祝啊,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樊大坚再也忍不住,“我想管一座庙观,但不是二郎庙。”
“二郎庙怎么了?太小,还是我离家太近?”
“离着近是件好事,可以常来往,庙小也没关系,香火盛就好。”
“二郎庙的香火盛得很。”
“可是……可是……”樊大坚脸红脖子粗,“去上香的都是乐户人家,拿二郎神当戏神,又说二郎神的母亲私通凡人,愿意保护春院……我的脸面啊。”
胡桂扬大笑,“就你想得多,我问你,发财的机会摆在面前,你要脸面还是要财?”
樊大坚愣了一会,脸也不红了,语气也缓和下来,“什么机会?”
“各家春院最近的生意不太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老鸨,而且她们生意不好,庙里的香火也少了。”
“你想啊,没雨的时候,龙王庙热闹,没孩子的时候,送子观音像前人多,春院没生意,不就是去你二郎庙里打点神仙?”
樊大坚恍然,“那也就是香火更盛一些,庙里还有别人,这香火钱……得如数上交。”
袁茂插口道:“樊老道,亏你也在灵济宫待过几年……”
“几十年。”樊大坚马上纠正,这牵扯到他的年纪与声誉。
“几十年,刚刚离开不到一年,连赚钱的本事都给忘了?”
樊大坚笑道:“没忘,没忘,就是……行,名声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还是老老实实先求财吧,现在是腊月,估计人不会多,等到正月,大家闲着没事,肯定会拥到庙里上香……”
樊大坚轻轻点头,只要人来,他总有办法让对方另外交钱。
袁茂向胡桂扬道:“跟你一样,我也是锦衣校尉了,分入南司癸房,受你指派。”
胡桂扬拱手,“咱们从今天开始是同僚。”
胡桂扬将早餐吃完,推到一边,说道:“说正事吧,咱们的任务还没完,死了一个何百万,涌出更多的郧阳异人。老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樊大坚如梦初醒,“听着呢,郧阳异人,不少人都在找他们,异人、仙人、鬼怪、剑侠……叫法多着呢。”
“童丰算不算异人?”
“算。”“不算。”两人同时回道。
“算。”袁茂先做解释,“童丰是极少数留住功力的人,所谓异人大抵如此,只是功力高低不同。”
“不算。”樊大坚交游广泛,也更复杂,“异人总得有点奇异的本事,功力再高深也是武夫,算不得异人、仙人。我听说,江南曾有异人出现,平地飞升数丈,凌空渡江。蜀地的一位异人以手作脚,倒立爬山,比正常人还快。山西的一位异人,撒豆成兵,对抗近千名官兵。我还听说……干嘛,你俩不信?”
胡桂扬不说信与不信,“东厂抓到过几名异人?”
“东厂秘而不宣,外人无从得知。”袁茂认得不少锦衣卫,却一点消息也没打听出来。
“去找沈乾元和五行教问问。”
袁茂与五行教打过不少交道,于是点下头,“沈乾元去过郧阳府,五行教好像没人跟去。”
“非常道感兴趣的事情,五行教一点也很在意,他们人多,消息应该不少。”
“好,我会去问。”
胡桂扬转向樊大坚,“各地宫观寺庙向来是藏身的好地方,你尽快去二郎庙上任……”
“我这就去。”樊大坚起身往外跑,“打听消息我最在行。”
“就怕你打听到的消息全是神仙一类。”
已经跑到外面的樊大坚回道:“这回只要实在……”
袁茂没有告辞的意思,连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非常愿意给你做事。”
“嗯,我知道。”
“尤其是我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嗯,我也知道。”
“但是有件事我必须要问。”
“请问。”
“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说是想家,你早就该回来,说是荣华富贵,你不是这种人……有时候我在想,你就像是在自投罗网。”
袁茂比其他人更了解胡桂扬的品性,因此疑惑也更深。
胡桂扬微笑着想了一会,“我想救一个人,京城恰好有人的病征与此相同。”
“天机丸?”袁茂猜道。
胡桂扬点点头。
“西园?”袁茂又猜道,脸色微变,“你要拿皇帝检验疗法?”
胡桂扬笑笑,不说是,也不说否。
第二百三十八章 胡同之争()
袁茂宁愿自己什么都没问,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脸色也一直没法复原。
胡桂扬笑道:“你害怕了?”
袁茂干笑一声,“跟你做事,好像就没有不害怕的时候。真是奇怪,我竟然忘了从前的经历,主动要求进入南司癸房怪不得梁镇抚当时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哈哈,放心,这件事不会牵涉到别人,更不会连累你们。”
“你不会……”袁茂甚至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不会。”胡桂扬肯定地说。
“真的不会?”
胡桂扬大笑,“不会。”
袁茂跟着笑了两声,“反正已然如此,我就算置身事外,人家也会以为我是你的帮手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向五行教打听消息,足矣。”
“我也可以打听一下宫里的情况……”
“千万不要。”胡桂扬显露出罕见的严肃,“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好吧。”袁茂也怕陷得太深,“当心厂公,他虽然年少,人却非常聪明,身边有几只老狐狸佐助,想骗过他绝不容易。”
“你猜他为何放我一马?”胡桂扬笑着问道。
比武的时候,袁茂不在现场,对于流传出来的结果,他与别人一样吃惊,“外面都说你与童丰打个平手,厂公惜才,所以放你一马。”
“这只是原因之一,我也携带过天机丸,而且是多次。”
“哦,我明白了,你想观察西园的疗法,汪直则想观察你?”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这是我与宫里的游戏。”
袁茂心安许多,“其实你们完全可以说开,一块寻找安全的疗法,似乎没必要彼此猜疑。”
“呵呵,这是游戏,说开之后还有什么乐趣?”
袁茂理解不了胡桂扬,但是相信他必有理由,只好拱手道:“好吧,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更不会随意插手,希望最终能够皆大欢喜。”
胡桂扬送走袁茂,骑马去往西南城,与工匠们正式见面,他是个糊涂监厂,不查账目,不看存货,不听汇报,打了几句哈哈,将全部职责分给赖望喜等人,只待了一会就起身回家。
“这里的事情拜托诸位,过几天我再来请大家喝酒。”
胡桂扬牵马离开,赖望喜送到街口,趁左右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包,塞到胡桂扬手里,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胡桂扬捏了一下,知道里面是些珠宝,笑道:“老赖,你已经给过回扣,转天就忘了?”
“昨天那些是大家一块孝敬胡监厂的,这个是我自己的意思,没用公款。”
“哈哈,瞧不出你还挺会来事儿。”
“胡监厂力挽狂澜,令制铳造药得以继续,真是帮了大忙,又让我负责掌管财物,可以说是救了我一命,这是胡监厂应得的孝敬。”
胡桂扬拍拍赖望喜的肩膀,“该拿就拿点,但是别忘了正经事,神铳若成,功劳可不是一点财物能买来的。”
“胡监厂放心,我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我都这个岁数了,下半辈子过得是好是坏全看这桩功劳。”赖望喜赌咒发誓,一定要造出能与新药配合的新铳。
胡桂扬收下珠宝,上马告辞。
一到家门口,他就叹息一声,走时锁好的院门又被打开,胡家就像是无主之宅,谁都能随便进出,完全不用征求主人的同意。
闯入者是樊大坚,他不懂开锁,直接砸掉,坏锁就放在桌子上,他坐在椅上逗大饼,听到脚步声,抬头笑道:“这是你从前拣的那条狗?挺会看家,进门进屋它都不管,就是不许我碰箱子。”
装有银子的两只箱子还放在原处,胡桂扬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给自己倒一杯凉茶,咕咚喝下去,然后说:“赔我锁。”
“连门一块赔你,要我说你的大门不必上锁,从今往后咱们就是邻居,我给你看着。”
“咦,你怎么跟那两个混春院的无赖一个腔调?”
“呵呵,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来你家不是为了闲聊,我已经打听明白了,够快吧?”
“够快,哪座庙里藏着异人?”
“异人?”
“你不是打听明白了吗?”
“哦,你说这件事,京城的宫观寺庙这么多,哪一下子问个遍?我还没开始呢,是另一件事:春院的生意为何冷淡。”
胡桂扬一下子兴趣全消,冷淡地嗯了一声。
事关财运,樊大坚却是兴致勃勃,“二郎庙就是个脂粉堆啊,我问过庙里的人,他们说附近几条胡同里的春院生意的确是一落千丈,跟天冷其实没啥关系,而是因为城外新开一条乌鹊胡同,那里的姑娘年轻貌美,兼又能说会道,其中几位精擅琴棋书画,开张没多久就将客人全吸引过去啦。”
“还有这种事?”
“对啊,城外那些姑娘也来二郎庙上香,你说得没错,庙里的香火一直很盛,完全不受影响。”樊大坚笑容满面,已经将二郎庙视为自己的地盘。
胡桂扬笑了一声,“不对啊,本朝严禁私娼,春院胡同就这些,二郎庙北边几条,东城还有几条,住的全是乐户人家,城外哪来的新胡同?官府不制止吗?”
“那是人家有本事呗,天子脚下,不就是看谁背景深、靠山硬、底子厚吗?我有一个想法,可以赚一大批钱,但是需要弄清乌鹊胡同的底细。怎么样?去一趟吧,我出钱,随便你玩。”
胡桂扬摇头,“没那精力,我要睡觉,你自己去吧。”
“我是道士,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那就去找别人,我没兴趣。”
“嘿,你这个人,几百两银子能让你高兴,如今有更多银子可赚,你竟然没兴趣,真不想听听我的计划?”
“不想,走的时候去斜对面给我叫份臊子面、一斤肉和一壶酒。”
樊大坚无奈,“我找过你了,以后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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