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这些异人个个武功高强,非得是大批人马或者童丰这样的高手才能抓得住,你胆子再大,无非是去送死。”
“我若送死,岂不正给厂公解恨?”
“解恨的是别人,我……也很高兴看到你完蛋。”汪直又揉揉脖子。
“呵呵,那正好,给我最危险的任务,无论我是否能够完成,厂公都可以高兴。”
汪直的手掌停在脖子上,半晌方道:“之前让你去抓何百万,你的确做到了,虽然连人头都忘了带回来,还得我自己去找。”
“所以我还是有点本事的。”
汪直目露鄙夷,“既然你想送死,给你一项任务。”
“厂公请说。”
“东西两厂各有分工,但是也有竞争,就像你说的,金丹与异人往往会在一起,谁下手快,功劳就是谁的。”
“东厂哪是咱们西厂的对手?”
“嘿,也别这么说,东厂是老衙门,自有优势,但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抢在东厂前面,将异人和金丹一网全捞上来。”
“厂公高明。”
汪直皱起眉头,“你拍马屁的样子还不如从前让人看着顺眼。你猜猜我的办法是什么?”
“猜不出来。”胡桂扬笑道。
“别装傻,你一笑就全都暴露了。”
“那我就乱猜一下,厂公想找个人与异人结交?”
汪直惊讶地看着胡桂扬,“你就不能多猜两次?拍马屁的功夫实在太差。”
“呵呵,反正厂公身边不缺马屁精。”
“你怎么猜到的?”
胡桂扬挠挠头,“东厂负责抓人,自然是以抓以捕当作手段,西厂想要抢先,似乎没剩下什么选择,先结交,再一网打尽,妙计。”
汪直点点头,“你的聪明劲儿倒有几分像我。其实我早有这个想法,可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嗯,非得是胆大心细者,方可胜任。”胡桂扬不忘自吹自擂一下。
“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是守株待兔。就是坐在这里等着,等异人来找我。”
“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就因为你经揍,胆子又大吗?”
“因为他们相信我还藏着金丹啊,跟厂公一样,但我不会向他们解释得这么清楚。”
“那么多金丹,你真的都给吃了?一枚不剩?西园……一般人几个月才能服食一枚。”
“山里的日子不好过,渴了、饿了、冷了,我都用金丹顶着。”
“浪费,真是浪费。”汪直拍了几下桌面,“既然是任务,就得有个期限,我不为难你,一个月之内,你得与异人接触上,一年之内,我要动手。”
“好啊。”
胡桂扬同意得这么干脆,汪直反而后悔,可是话已出口,只得道:“行,看你的,这回机灵点儿,别再犯忘带人头这种错误。”
汪直起身,“那就这样,明天你去西厂报到。”
“厂公先别走,事情还没谈完呢。”
“还有什么事?”汪直慢慢坐下。
“论功行赏的事。”
汪直脸色一沉,“升你做小旗,赏银百两。”
“东厂的石桂大从前是我的三十九弟,如今是百户了,而且我可是当过试百户的人。”
“实授总旗,兼试百户,赏银五百两,何百万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杀他只是一件小功。”
“杀何百万是小功,救西园却是大功。”
“你若是聪明,就永远不要提起这件事,你当时到底是救了西园,还是害了西园,现在还没有定论。”
“好,不提,但我有一个请求。”
“奖赏就这些,一点也不能增加。”
“奖赏够了,我希望把奖赏转让出去。”
汪直一愣,“你有儿子?”
“没有,是袁茂与樊大坚。”
“他们两人另有功劳。”
“恰恰是不能提起的功劳。”
袁茂与樊大坚护送西园回城,本是一件大功,却不能宣之于众。
汪直寻思一会,“你想好了?这种事一旦报上去,可没法更改,我也可以直接报三个人的名字,就写何百万是你们一块杀死的。”
胡桂扬摇头,“不用,我当校尉就很好,而且我若想结交异人,也不适合升官。”
“那倒是。你这份聪明若肯用在正事上,的确有些好处。还有,那两人都是百姓,不可能直接当上总旗,只能先从锦衣校尉做起。”
“那是当然,让袁茂当校尉就够了,樊大坚更愿意掌管庙观。”
“哪有这种美事?”
“小庙就行。”
“等我回去问问。”
“我家旁边的二郎庙缺人很久。”
“咱俩谁是厂公?”
“呵呵,我只是提个小小的建议,二郎庙离得近,我还能用得上他。”
汪直哼了一声,起身又要走,胡桂扬却不肯让开。
“干嘛?赏都赏了,你还想怎样?”
胡桂扬笑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引诱异人来找我,不能只凭金丹,厂公得让我显得特殊一些。”
汪直上下打量一眼,“你想当太监?这个可以。”
“哈哈,宫里人多,不缺我一个。”
汪直当然不傻,“我明白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胡桂扬让开,汪直出门,没过一会,童丰推门进来,走到近前,神情冰冷。
“有事吗?”胡桂扬笑着问。
童丰不会说话,比划一个手势。
“让我打你?”
童丰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胡桂扬抡起拳头就打,几招之后,他停下,甩甩手,“你是铁铸的吗?打得我手疼,你连点皮外伤都没有,这可不行。还有,我打你与私仇无关,咱俩无怨无仇,纯粹是为了公事。”
童丰挥拳在自己鼻子上打了一拳,鲜血立刻流出,他还要再打,胡桂扬笑道:“这就够了,咱们这场比武算是两败俱伤。”
童丰神情难看,但与鼻子上的伤无关。
“我明白你的心情,昨天晚上我喝了许多酒,没过多久就给放了出去,我当时就在想,这酒岂不是白喝了?”
童丰想不出这与自己此时的心情有何相似之处。
“我是说你在郧阳府得到一身神功,就像是我喝了许多酒,神功虽妙,可你还是屈居人下,而且是许多人之下,好处没得着多少,肩上的担子却更重,就像是我……”
童丰转身就走。
“有空一块喝酒啊。”胡桂扬大声道,坐在自家的椅子上,又甩甩手,“不愧是异人。”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汪直等人显然已经离开。
夜色渐暗,胡桂扬也不点灯,默默地坐着,良久之后突然笑了一声,自语道:“拿过天机丸的人不只是西园,应该还有好几位。”
他在意的事情与别人都不一样。
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药旧铳()
赖望喜仔细瞄准,扣动扳机,对准百步以外的标靶放了一铳,声音挺响,铳口的火焰也比平时更猛烈些,准头却极差,标靶纹丝未动,附近的一株老树应声掉下一根枯枝。
赖望喜摇下头,结果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他转过头,看到上司等人的冷淡目光,心里却是一沉。
在他右手十多步以外,坐着三个人,中间一位中年太监,两边分别是文武官员,职位都不高,却都是赖望喜的直接上司,每个人的话都对今天的试放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三人身后还站着二十来人,一半是随从,一半是工匠。
赖望喜必须解释一句,壮起胆子道:“铳是旧铳,药是新药,还不适应,今天主要是看看能射多远……”
赖望喜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于无,他一向胆子小,在上司面前更显笨嘴拙舌。
中间的太监一脸惊愕,“什么玩意儿?就给我们看这个?老赖,你是铳手教头,连你都打不中靶子,这铳还有何用?”
赖望喜赔笑道:“药是好药,铳差了一些……”
“还敢找借口?难道到了边疆战场上,你也这么对将军说话?没中就是没中,再多理由也没用。”
铳可以改进,以适应新药,赖望喜将这句话埋在心里,不停地哈腰、道歉,最后道:“请彭监厂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这回我一定打准。”
彭监厂监的是盔甲厂,气犹未平,寻思片刻,冷冷地说:“再试一次,老赖,这都是看在你过世老爹的面子上。”
“监厂大恩。”
宫里人喜欢认亲,每个人都有几位干爹、干娘、干叔伯之类的亲戚,赖望喜认过一位同样姓赖的老太监,还没借过力,就给干爹送终。
第二铳太重要,赖望喜多瞄一会,他是老铳手,经验丰富,放过一铳之后,能够纠正准头,相信这一回至少能够击中标靶。
轰的一声,比上次更响,火光也更剧烈,结果也更加令人失望。
铳身炸了,赖望喜反应快,一察觉到不对劲儿,立刻扭头将眼睛避开,随即将鸟铳扔掉。
饶是如此,他的半边脸还是被熏成黑色,透出丝丝血迹。
彭监厂脸色越发难看,也不说话,起身就走,官吏与随从急忙跟上。
赖望喜呆若木鸡,甚至忘了送行,等他想起来,人已经走出大门,他还想追上去,工匠邓海升上前拦住,劝道:“算了,追也无益。”
“不不,我得解释清楚,今天试的是药,不是铳。这的确是好药,你们都看到了,是不是?”
“药是咱们亲手做出来的,能没看到吗?”邓海升摇摇头,“但是没用,上面根本不懂这些,他们只想看到百步穿杨,不在乎是药好、铳好,还是人好。”
“只需要一杆新铳,更结实一些……”赖望喜喃喃道。
又一名工匠走过来,“先擦脸吧,老赖。新铳哪是那么好造的?祖法摆在那,谁敢乱动?就咱们这些人,能造出新药已经不错了,新铳还是别想了。”
一名官吏大步流星走来,众人全都闭嘴。
官吏神情不善,“一帮废物,既然没弄好,干嘛要试铳?彭监厂说了,回去就向西厂建议,将你们通通裁掉。都去收拾东西吧,估计不等天黑裁撤令就能过来。”
官吏转身离开,虽然是直接上司,他对这些人的工作却从来没上心过。
“是试药,不是试铳。”直到上司没影了,赖望喜才敢小声辩解。
“而且是他们非要看,不是咱们啊。”邓海升也是愤懑不平。
“算了算了,事情明摆着,咱们没上供,得罪了上司,所以要被裁掉,大家各回各厂吧。”
工匠多是世袭,回去之后无非就是重操旧业,按照祖法继续做下去。
其他人都去收拾东西,赖望喜站在原地不动,邓海升走出几步又转回来,“没办法,别人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咱们是厂中无人难做药。我回去接着做爆竹,你回去继续当教头,以后常来常往,大家还是朋友。”
赖望喜哭丧着脸,“我急需一笔钱,给儿子捐个出身,本指望功成受赏,谁想到……”
赖望喜是阉人,有个干儿子,看得比亲儿子都重,邓海升微皱眉头,“别以后了,咱们今天左右无事,叫上几个人,出去喝酒吧,来个一醉解千愁。”
“胡桂扬把我害惨啦。”赖望喜流出两行清泪。
“他更惨,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西南城比较偏僻,几条街以外才有酒馆。
其他工匠大都没心情喝酒,客气几句纷纷告辞,只有两人愿意跟随,他们是有名的酒鬼,只想喝酒,无意劝慰任何人。
酒桌上,多是邓海升在说,三杯酒下肚,赖望喜情绪稍稍平复,对新药、新铳仍念念不忘,“可惜这些好药,只要能配上好铳,威力无穷,为什么他们就不明白呢?”
“不是不明白,是不在乎。”邓海升轻叹一声,“厂里的官儿不是袭职,就是考上来的书生,哪懂这些?保证旧药、旧铳足额上交,就是他们最大的职责。”
“可惜啊可惜。”赖望喜灌下一杯酒,觉得暖和不少。
“来,再喝,少说没用的,咱们今天喝个痛快。”另一名工匠举杯劝酒,嘴里咀嚼,筷子上还夹着菜。
酒馆很小,又值上午时分,就他们一桌四位客人,菜没几样,劣酒倒是不少,越喝越醉,话题也早已远离火药与鸟铳。
“同样没把儿,人家当监厂、监军,你咋混得这么惨?”一名工匠酒涌上头,胆子比平时大许多。
“倒霉呗,小时候不会说话,没人扶持,长大之后认干爹,干爹死了,找靠山,靠山倒了,招个儿子,偏偏体弱多病,从小到大,事事都要我操心。”赖望喜越想越气闷,一个劲儿的灌酒。
邓海升劝道:“天下太监那么多,监厂、监军才有几人?老赖能在勇士营当教头,已经不错了。”
“你不懂。”赖望喜的脸一边白一边黑,五官挤在一起,更显沮丧,“勇士营是个摆设,上面什么时候高兴才操练一次,一年到头也不过十来回。而且宫里的人喜欢看长枪长枪,排在一起威风凛凛。鸟铳危险却不威风,没人想看,上意每至,就由我们几十位教头放铳,所谓的铳手,只是身份而已,根本不敢让他们碰铳。”
四人轮流抱怨,渐渐地引向家中柴米油盐的小事,发现自己并非最惨的人,赖望喜心里稍微好过一些,酒却喝得更多。
将近午时,客人多了一些,四人酩酊大醉,全不在意,仍在不停抱怨。
“木匠能当尚书、郎中,铁匠为什么不行?”一人叫道。
“给我一千统手,三个月之内,我保证能让他们所向无敌,唉,现在的铳手,连五分威力都没施展出来啊。”赖望喜胆子也大起来。
“他们不要新药,我带回去做爆竹,大个儿的,一飞冲天,震得整个京城抖三抖。”邓海升年轻,酒后也更狂妄。
“你们说的那个胡桂扬真不是东西,新铳、新药是他的主意,结果呢?钱没要来多少,地方又这么偏僻,他倒好,人没了,这么久了,我都没见过这位胡校尉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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