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厂校尉比较冷淡,嗯嗯两声,敷衍地拱拱手。
送走两人,胡桂神回来,抬手在额上轻轻擦拭,“真是麻烦,谈了半天,总算争取到十天时间。唉,老五偏偏出城,明天才能回来。三六弟,你有进展没?”
胡桂扬摇头,“唯一的进展就是睡了一个好觉,精神百倍。”
胡桂神无奈地摇摇头,示意三六弟随他一块进入前厅。
“三六弟,不开玩笑,对我说实话,你真以为又有人想要重新熬制那个……子孙汤?”
“我猜的,凶手杀死三哥不算,还在跨下来了一刀,总有原因吧?”
胡桂神低头想了一会,“我与西厂的人聊过,他说汪厂公以及整个西厂,都与灵济宫没有半点关系,汪厂公一心为陛下效力,但是年轻而势单,所以看在老乡的情分上,希望咱们都加入西厂,但是并不强求。我觉得……”
“大哥耳朵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胡桂扬笑道,“你喜欢西厂,加入就是,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胡桂神不悦,“义父虽然不在了,咱们还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当然要商量着来。”
“等五哥回来,大哥找他商量吧,我就是一个不管事的懒人,你们怎么决定都行。”
胡桂神靠近些,“老三遇害,大家都很悲痛,尤其是你,但是不能就此消沉下去,日子总得过下去,义父常说……总之你应该振作起来,好好查案,在袁大人面前立一功,争取早日成为实授的百户,也是为义父、为咱们兄弟脸上争光不是。”
胡桂扬没笑,盯着大哥,好一会才说:“我这人天性懒惰,这辈子改不了,大哥不必鼓励,就当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吧。”
胡桂神失望地长叹一声,转身离去,边走边说:“在后院给你安排了一间房,搬过去吧。”
“不,我要留在这里,万一义父的鬼魂回来,不至于找不着人。”
棺材摆在原地一直没动过,胡桂神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要发火,最后还是摇头走了。
胡桂扬放下包袱,随便找张椅子坐下,看着空棺,两眼不眨。
“三六哥,我给抱来一床被褥,可别睡在那里面了,怪吓人的。”三九弟胡桂大靠墙铺被,尽量离棺材远一点。
胡桂扬的目光转向三九弟,就像之前盯着大哥和棺材。
胡桂大转身与三六哥目光对视,“嘿,你可别这么看人。”
胡桂扬稍稍移动目光,“你觉不觉得我有点不对劲儿?”
“呃……有一点吧,家里接二连三出事,三哥死得那么惨,大家心里都挺不好受的,三六哥不必自责……”
“不,我不自责,一点都不。”
胡桂大一脸惊讶,嘴上虽然劝慰,但在心里,他与众多兄弟一样,以为胡桂扬要为三哥胡桂精的死负最大责任。
“那……那就好。”胡桂大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三哥因我而死,但我没有犯错。”
“是啊,三六哥,你快休息吧。”胡桂大有点不高兴,他固然不想看到三六哥自责懊悔,但也不希望三六哥全无所谓。
胡桂扬白天已经睡够了,这时一点也不困,“被我特意点到名字的人,都会死,先是小柔,后是三哥,然后该是谁?”
胡桂大脸色微变,“三六哥,你别吓我,你知道我胆小。”
“胆小并不能救你,更不会让敌人放过你,咱们被盯上了。”
“啊?被谁盯上?”
“妖狐。”
胡桂大脸都白了,“义父说世上没有妖狐这类东西。”
“当然没有,但是谁也阻止不了有人假冒妖狐,咱们被假妖狐盯上了。”
“为什么……非盯咱们啊?”
“因为咱们不信鬼神,因为咱们是赵家义子,咱们是‘绝子校尉’,咱们是狐生鬼养,如果咱们当中出现妖狐,必能震惊天下。”
“等等,三六哥,你不是说咱们被假妖狐盯上了吗?怎么又说咱们当中会出妖狐?”
“这就是假妖狐盯上咱们的最终目的,要制造一只真妖狐。”
胡桂大呆了一会,干笑两声,“三六哥,你想得太多了。小牡丹大概是嫉妒小矛,才会痛下杀手。至于三哥,没准得罪了谁……”
“我就是妖狐。”胡桂扬平静地说。
“啊?”
“我就是妖狐。”胡桂扬重复道,“准确地说,我就是未来的妖狐,已经有人给我预定好了,义父、小柔、三哥,还有以后的遇害者,他们的死都会算在我头上。”
胡桂大急忙摇头,“不会这样,我们都可以为三六哥作证,你根本不在现场嘛。”
“是吗?义父去世的时候,我在家里睡觉,小柔、三哥遇害的时候,我在棺材里睡觉,身边都没有外人,你能证明我真的在睡觉吗?你能证明我没偷着施展邪术吗?”
“我……根本没人怀疑你啊。”
“时候未到,死的人还不够多。”胡桂扬笑了一声,“下一个遇害者会是谁?三九弟,小心一点,你总跟着我,可挺危险,最近不要单独走动,尤其是夜里。”
胡桂大呆了一会,怒道:“三六哥又说怪话吓我,我不信。”
“哈哈,随你吧。反正我知道,还会有兄弟遇害,慢慢地,线索都会指向我。”胡桂扬又伸一个懒腰,没有走向墙边的被褥,而是踢掉鞋子,用力推开棺盖,还要进去睡觉,“所以我是安全的,在受到怀疑之前,我是最安全的。”
胡桂大惊疑不定,还有几分恼怒,分不清三六哥是在胡说八道,还是真心实意,哼了一声,转身走开,顺手带上厅门,来到院子里,见不到人影,心里不由得一颤,急忙去找其他兄弟。
胡桂扬躺在棺材里,睡意全无。
外面的蜡烛燃到头,自己灭了,胡桂扬仍然睡不着,辗转反侧,手指在棺壁上随意乱划。
他碰到一团划痕,仔细摸索,像是一个字,慢慢地再摸,他认出来了,那是一个“扬”字。
在义父的棺材里,竟然刻着他名中的最后一个字。
胡桂扬却不感到意外。
先是推出他查案,然后散布他与妖狐大战的消息,接着是城外的女人梦到他,声称非他不嫁,现在则是棺材里的字,这都是一些小事,最后却会推出一个无可置疑的结果。
胡桂扬只纳闷一件事,究竟是谁在四十名义子当中选中了他,非要将他塑造成为妖狐?
第十四章 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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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桂扬跳出棺材,推开房门,迎着早晨的阳光伸个大大的懒腰,正好看到打扫庭院的仆人,问道:“老刘,昨晚死人了吗?”
老刘抖了一下,随后笑道:“三六爷真爱开玩笑,大清晨的问这种事情。”
“嗯,那就是暂时没事。”胡桂扬到后院厨房找水洗脸漱口,见到两名丫环正烧火煮粥,笑道:“小芹、小菊,你们两个不会也是暗藏的高手吧?”
两人谁也没有回话,只是加快手上的动作,小芹迅速抬下手,似乎在擦泪。
胡桂扬立刻后悔了,有些事情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抱歉,你们和小牡丹很亲密吧?”
小芹扭头看了胡桂扬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毒,“谁在乎她?”
胡桂扬马上明白过来,“是小柔,你们想念的是她。”
小芹继续添柴,小菊道:“小柔姐对我们最好,从不打骂,如今她不在了,我们……”
小芹道:“说这些没用,咱们就是这样的苦命,三六爷,洗完脸就走吧,这里又是灰又是烟的,别弄脏你的新衣服,以后要水,还是我们给你端过去吧,家里不缺仆人。”
胡桂扬尴尬地笑笑。
小时候大家不分彼此,男孩子也帮着干活儿,等渐渐长大之后,命运却大不一样,胡桂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什么野心,所以过得比较轻松,从没想过别人的生活是怎样的。
太监汪直说过,都是断藤峡的孤儿,有人进宫,以至成为厂公,有人躲过当年的一劫,却在赵瑛家里沦为平庸,事情就是这样,谁也说不清楚。
胡桂扬去隔壁院里找大哥胡桂神。
胡桂神早已起床,正在自家堂屋里听取汇报。
身为赵家义子中的老大,他有五名兄弟辅佐,还有至少二十名外围番子,分布在京城各处,专门负责监听寺院里的动向,尤其是那些从外地游方而来的挂单僧人,更是重点监控目标。
赵瑛相信,这些居无定所的僧人当中,藏有不少奸徒。
赵瑛是正确的,就是靠着这些寺院,胡桂神最早立功,成为一名正式的锦衣卫。
胡桂扬到的时候,汇报已近结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更没有义父遗体的下落,胡桂神招手让进三六弟,随后宣布结束,送走众人,只留三六弟一人。
胡桂扬不常来大哥家,但他还记得当初大哥成亲时,一帮兄弟起哄的场景。
“有眉目了?”胡桂神问。
胡桂扬摇头,知道大哥问的是义父遗体,“我什么都没做,还没开始寻找呢。”
胡桂神苦笑着叹了口气,“三六弟,你若是实在不想接这件事,我去给你说说,可你要想好了,一个现成的百户就要从你手中溜走了。”
“不是不想,是不知从何着手。”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迫使小牡丹这个奸婢暴露行迹,引出了双刀男子,有这两条线索,案子很快就能完结。无论如何,这是你的一大功劳。”
“大哥审过那两个丫环了?”
胡桂神愣了一下才想起“两个丫环”是谁,“当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审一下?家里所有的仆人都审了一遍,还好,他们没有问题。”
能让一名锦衣卫觉得没问题,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严刑拷打过了。
胡桂扬没法说什么,赵家义子就是做这个的,“既然没问题,不如把他们都放走吧?”
“那些仆人?”胡桂神又愣一下,随后笑了,“三六弟又说怪话,无缘无故放人干嘛?再说了,他们被撵出去,都得饿死在街上。”
胡桂神走到胡桂扬面前,“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光有好心不行,还得有地位、有权势,好比你看到一名老乞丐,有心施舍,身上却没有钱,还能怎样呢?只好走过去,假装没看见吧。三六弟,你有前途,等到功成名就,再随心所欲地帮助他人吧。”
“功成名就?”
“对,而且眼前就是现成的机会。”胡桂神向门口看了一眼,稍稍压低声音,“跟我去西厂吧。”
“咦,大哥……”
胡桂神摆摆手,“你前晚说得挺精彩,子孙汤、灵济宫、梁铁公、西厂等等,倒是都被你连上了,当时真把我吓了一跳。结果是你瞎编的,把大家都给骗了,厉害,厉害。既然是编的,咱们兄弟还是得找一个靠山才行,而且要尽快。”
“大哥、五哥就是我们的靠山。”胡桂扬笑着说。
“老五心大,本事也大,大家都等着看我们两人大战一场,可这种事不会发生,老五若是找到稳固的靠山,我跟他走,反之亦然。”
“袁大人不再是咱们的靠山了?”
“袁大人自身难保,你还没听说吧,陛下刚从各卫所升调数人共掌锦衣卫事,从现在开始,锦衣卫没有独掌大权的缇帅了,四五位大人各管一摊,实际上谁也不管事,锦衣卫的人正在被两厂瓜分。现在还有得选择,再等一阵就是弃儿了。”
“大哥决定选西厂。”
“相信我,西厂其实是唯一的选择。东厂势力早已衰落,否则的话,当今圣上也不会增设西厂。我打听过了,汪直原在宫中服侍万贵妃。万贵妃你是知道的,最受圣上宠爱。后来,汪直年纪轻轻就被派到御马监管事,这可是罕见的殊荣。而且他与别的阉宦不一样,真有几分本事,还没设立西厂的时候,就亲自出宫打探消息,屡立大功,只是外界未知而已……”
胡桂神将汪直狠狠地称赞一番,最后道:“汪直是断藤峡人,与咱们兄弟大有渊源,这可是难得的大机遇。老五愚蠢了,总以为东厂年头更久、根基更深,其实有什么用?现在是新人上场的时候,义父亡故了,袁大人调走了,以后有没有东厂都难说。”
胡桂扬静静地听着,见大哥说得差不多了,开口道:“我就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说。”
“找个靠山是应该的,可咱们为什么非得从太监里面找呢?义父在的话,想必不会赞同。”
胡桂神笑了,随即摇摇头,“三六弟,你还是太年轻,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糊涂。要说靠山,这世上只有一个靠山,那就是皇帝。”胡桂神抬手向上指了指,好像皇帝就漂在头顶上,“咱们见不到皇帝,只能从皇帝宠信的人当中选一个小靠山。义父依靠袁大人,那是因为袁大人从前深受宫中信任,现在,袁大人不行了,在前军都督府养老就是最好的归宿,别太把他的许诺当真,说句实话,燕山前卫的百户,比不上一名普通的锦衣校尉。”
“让我考虑考虑。”胡桂扬看上去有些心动。
“机不可失,别考虑得太久,我待会就要去西厂拜见厂公,估计再有个三五天,我就会被借调过去,只有心甘情愿的兄弟,才会得到我的举荐,被我带到西厂。”
“顶多两天,让我好好睡上一觉,或许就能做出决定了。”
胡桂神稍显严肃,“义父不在了,别再把自己当小孩子,咱们今天是兄弟,如果走同一条路,以后还是兄弟,如果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在断藤峡,咱们就已经和许多人分走不同的道路。”
胡桂神点点头,“对,所以一定要选好路。”
胡桂扬拱手准备告辞,笑着问道:“大哥有没有羡慕汪直这些人的路?”
胡桂神挥手,示意三六弟可以走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却又开口,“就算拿两厂厂公的位置来换,我也不愿交出自己的子孙根。”
胡桂扬大笑,走到门口时转身道:“大哥这么看重我,让我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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