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桂扬走进厨房,真在烧火做饭。
大铁锤仰面躺了一会,自语道:“算命先生说我流年不利,我竟然没当真,太蠢,太蠢了。”
回想自己这一年来遇到的倒霉事,大铁锤悔恨不已,悔恨者并非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时运不济,朋友不够义气、敌人太过狡诈。
突然,他意识到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胡桂扬在做饭,小草像是在休息,太阳已经落山,四周一片模糊,正是一逃了之的好时机。
大铁锤停止抱怨,双臂用力在地上匍匐前进,一点点爬向大门口,时不时扭头看一眼小草的房间,祈祷这个小女魔头千万别出来。
离大门越来越近,眼前却出现一双拦路的脚,大铁锤一惊,慢慢抬头,发现那不是小草,也不是胡桂扬,急忙摆手,希望对方不要开口。
袁茂诧异地看着大铁锤,侧让一步,还是叫了一声,“胡校尉。”
胡桂扬从厨房里出来,“真巧,饭菜马上就要好了。”
“我吃过了。”袁茂绕过大铁锤,迎向胡桂扬,“找你有件事。”
胡桂扬指向趴在门口不动的大铁锤,“不会是为了他吧?”
袁茂点点头,“就是为他。”
大铁锤比胡桂扬还要吃惊,他见过袁茂,但是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想不到此人竟会为自己求情——他希望是求情。
胡桂扬摇头,“我管不着,这是高家与大铁锤的私人恩怨。”
袁茂示意胡桂扬进屋说话。
“饭要好了,我得守着。”胡桂扬退回厨房里。
袁茂跟着进来,厨房里没点灯,只能看到锅里蒸腾的热汽,“胡校尉竟然会做饭,真是……了不起。”
“别嘲笑我了,有话快说,我饿着肚子呢。”
袁茂咳了一声,“杨九问让我来的,他说,如果你能给他一点面子,放走大铁锤,他愿意在李孜省那里美言几句,让你们化敌为友。”
“他有这个本事?”
“有可能,李孜省住在西园,杨九问是少数随从之一,据说李孜省对他言听计从。”
“他本事既然这么大,为何不直接通过厂公下令放人?”
“是大铁锤的那几个兄弟,他们到处嚷嚷,声称这是江湖恩怨,杨九问若不出头,便是忘恩负义。城里江湖人不少,很快就传遍了,杨九问被架起来,没办法公开以势压人。”
胡桂扬摇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事不由我做主。”
“我信。”袁茂瞥一眼快要煮好的米饭,以及桌上摆好的几碟小菜,确实相信胡桂扬在这所宅子里说的不算,“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江湖上没有化不开的恩怨,官场里更没有,你得罪的人不少,或许真能通过杨九问化解。”
“说化解就化解,那我不白得罪人了?”
袁茂被噎得无话可说,胡桂扬笑道:“开个玩笑,但我真办法,我已经向小草承诺过,一切由她做主,是好是坏、是福是祸,我都不会干涉。”
“行,我就是过来传话,早就猜到你不会接受。那我告辞了,回去告诉杨九问,他还是得亲自来一趟。”袁茂拱手要走。
胡桂扬小声问:“找到了吗?”
胡桂扬猜测皇帝很可能秘密来到郧阳城,就藏在汪直身边。
袁茂也小声道:“还没有,但是汪直的随从的确多得不同寻常。”
“袁茂,富贵险中求,跟着我一块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你都做过,现在反而害怕了?”胡桂扬了解袁茂的为人,一听说皇帝藏在知府衙门里,袁茂反而会束手束脚,估计平时都不敢抬头走路。
“这不是害怕的事,我就算找到……又能怎样?文不能出谋划策,武不能保护安全,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走你的吧。”胡桂扬笑道。
袁茂告辞。
大铁锤还趴在门口,见袁茂出来,期盼地问:“你是为我求情的吗?找胡桂扬没用,得找正主儿,她在那间屋子里。”
袁茂有自知之明,他与小草只是泛泛之交,不愿去讨没趣,同时厌恶大铁锤的为人,也不回答,绕行出门。
大铁锤失望至极,举拳在地上连砸几下,想要继续往外爬,转眼又打消念头,之前还有不被发现的可能,现在只会是徒劳一场。
胡桂扬做好饭菜,盛一份给小草送去,对大铁锤全不在意。
小草坐在漆黑的屋子里,问道:“胡大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嗯,还是不小的麻烦。”胡桂扬将饭菜放在桌上,“你喝酒吗?”
“喝。”
胡桂扬又去拿酒,顺便将自己的饭菜也带来,“我陪你喝几杯,军营里的劣酒,全当解渴吧。”
劣酒浑浊,得筛过才能喝,胡桂扬筛两碗酒,“热一下会更好,但是太麻烦。”
小草拿起碗,喝了一大口,“凉着才好。”
胡桂扬也喝,两人就这样摸黑喝酒吃饭,话都不多。
小草吃得少,默默地等胡桂扬吃完,开口道:“我惹的麻烦,我负责,如果……如果你没办法当官儿,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胡桂扬想笑,还想提醒小草,如果谷中仙所言不虚,她活不了几天,可小草语气认真,胡桂扬忍住调侃之意,点点头,只回一个字:“好。”
黑暗中,他似乎能看到小草的笑容。
外面的大铁锤发出一声叫喊,满是惊喜之意,小草冷冷地说:“杨九问果然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护送()
来者是厂公汪直,大铁锤喜极而泣,他只见过厂公一次,还是混在人群里,算不得真正见面,绝没想到厂公竟然如此照顾下属,亲来求情。
大铁锤只纳闷一件事,请动厂公的人是石桂大还是老友杨九问,不管是谁,都值得深交一辈子。
大铁锤连连磕头,汪直却不理他,站在大门口,让身边的随从喊人,“胡桂扬,胡校尉,快出来迎接厂公。”
小草在房间里低声道:“别管厂公、厂母,谁也别想让我放人。”
“放心,他来肯定别有原因。”胡桂扬独自走出房间,快步来至大门口,拱手笑道:“不知厂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同样的话,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不真诚呢?”
“见惯虚情假意,突然遇到真情实意,免不了会有突兀的感觉。”胡桂扬笑着回道。
随从霍双德上前斥道:“胡桂扬,好大胆子,敢这么跟厂公……”
汪直摆下手,表示自己不在意,霍双德立刻识趣地退下。
大铁锤趴在门边,在汪直和胡桂扬之间来回观看,大气不敢喘。
“跟我走一趟,带上你的……小护卫。”
“去哪?”
“我必须告诉你吗?”汪直斜眼问道。
“不用。”胡桂扬转身叫道:“小草,出来见厂公!”
汪直扭头问霍双德,“他这是把我当亲戚,还是当怪物?”
“应该是亲戚吧。”霍双德也觉得胡桂扬的语气有点不够严肃。
汪直皱眉,他既不想当亲戚,也不想当怪物,只想当上司,但是对胡桂扬懒得挑毛病。
趴在地上的大铁锤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说胡桂扬在西厂不受重视,看现在的架势,他明明是厂公的爱将啊。
小草走出来,打量汪直,既不说话,也不行礼。
汪直也打量小草,“你为胡桂扬办事?”
“对。”小草答道。
“那就算西厂的人,得听我的命令行事。”
“不听,谁的命令我也不听。”
霍双德不与小姑娘一般见识,向胡桂扬瞪起眼睛,刚要开口斥责,汪直却已笑道:“果然是越有本事的人越狂傲,你谁的命令都不听,怎么给胡桂扬办事?”
“他帮过我,所以我帮他来还人情,就这么回事。”
汪直笑着点头,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向胡桂扬道:“我能命令你吧?”
“当然,厂公是我的顶头上司。”胡桂扬说话的同时手往上指、眼往上看。
汪直怎么都觉得这句话别扭,但是没有计较,“那就跟我走吧。”
小草抢先道:“今晚不行,我这里还有事情没完呢。”
汪直这才低头看向大铁锤,“你现在把他杀死,不就完了吗?”
大铁锤大吃一惊,“厂公……”
霍双德上前踢出一脚,让他闭嘴。
小草摇头,“我说过要等到天亮。”
“那就更简单了,让他等着吧,天亮之前你们能回来。”
小草还在犹豫,汪直补充道:“我以西厂的名义向你保证,今天夜里没有任何人能将他带出这所院子,满意了吗?”
小草看一眼胡桂扬,得到确认之后才道:“好吧,胡大哥去,我就去。”
汪直变脸极快,对小草微笑,看向胡桂扬时就已变得冷淡,“走吧,别耽误工夫。”
汪直只带霍双德一名随从,没提灯笼,四人摸黑上街,小草不太放心,又回头看一眼。
大铁锤更不放心,千盼万盼等来厂公,竟然与救人无关,他眼巴巴地看着四人从身边走开,想叫却又不敢。
霍双德察言观色,向小草笑道:“放心,厂公令出必行,在郧阳城里没人敢反抗,他说大铁锤不会离开,那就是肯定不会,就算神仙也不敢将人带走。”
小草嗯了一声,快步跟上。
四人一路来至知府衙门,直奔西园,在门口汪直指示道:“你们等在这里。”
汪直独自进园,霍双德在附近来回晃悠,他与胡桂扬有隙,因此不愿攀谈。
小草低声道:“叫咱们来干嘛?”
“估计是当护卫。”
“保护谁?官兵里没有高手吗?”
“有,但是未必能用。”胡桂扬笑笑,“待会就知道了,厂公总会说明。”
胡桂扬心里其实有个猜想,能让汪直亲自出面相请,今晚所要保护的人十有八九是皇帝,但是不能说出口。
汪直一去多时,三人就在外面等着,小草又道:“杨九问住在这里?”
“嗯,但是……”
“我有分寸,只是纳闷,袁茂说这里守卫森严,守卫人呢?”
胡桂扬也觉得奇怪,他只在大街上看到一些列队吸取精华的官兵,进府之后一个人都没见到,整个衙门好像就没人守卫,连名奴仆都没有。
霍双德一直在听两人说话,这时走过来道:“这不是寻常地方,大家少说话多做事。”
胡桂扬笑道:“当然。”停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这里怎么个不寻常法?”
“刚跟你说……”
“我说话就是做事,做事就是说话。”
霍双德瞪着胡桂扬,脸上露出一连串古怪表情,没有一种是赞赏。
胡桂扬向小草道:“厂公年纪小,却是大太监,这位霍太监年纪大,却是小太监,大太监的事小太监不了解。”
小草忍不住想笑,霍双德怒道:“胡……”马上压低声音,“你小瞧我?”
“不敢,再小的太监也比校尉地位高,我若是小瞧你,岂不将自己瞧没了?”
“呸,花言巧语,我若是……咳咳,反正厂公待会也会说,告诉你一声无妨,这里住着仙长李孜省,他要采取本地仙脉,回去献给陛下,所以不是寻常之地。”
胡桂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别怪我多嘴,我也是一片忠心,这位李仙长值得信任吗?他得采到仙脉之后会不会跑掉啊?”
“比你值得信任。”霍双德嘀咕道,再多的事情他也不了解。
又过一段时间,汪直终于出来,向胡桂扬和小草招手,对霍双德道:“你走吧。”
霍双德躬身后退,心里极惊讶,想不到自己会被逐退。
西园里一切未变,住的人却已不同,小草一进来就东张西望,寻找杨九问的踪影,其实她还没见过此人,只知道那是一个驼子。
少保商辂迎面走来,虽在月光之下,气色也显得不错,全没有几日前的衰弱病态。
“不用我介绍了。”汪直冷冷地说。
胡桂扬拱手道:“少保大人。”
商辂点下头,“时间不多,我就直接说了,待会有三个人从楼里出来,手上携带天机丸,你们负责保护其中一人前往旁边的丹穴,然后再原路护送回来。”
“咦,还有红球?”小草身上藏着一枚小小的红球,这是她与胡桂扬才知道的秘密。
“嗯。”商辂不肯多做解释,“职责很简单,就是护送来回。之所以叫你们来,是因为你们曾经进入天机船,而且一直不受丹穴吸引。”
“丹穴已为官兵占据,还会有危险吗?”
“小心为上。”商辂看一眼身边的汪直,“任务简单,但是重要。”
“非常重要。”汪直补充道。
“我以命担保。”胡桂扬指向小草,代为保证道:“她也是。”
商辂满意地点点头,汪直却面露警惕,胡桂扬突然表现正经,他反而有点不适应。
小草很想打听杨九问的下落,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不想再给胡桂扬惹麻烦。
这回等得不久,小楼里走出三人,其中两人出门就跑,经过胡桂扬时突然停下,三人同时咦了一声。
李半堵与尤五六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胡桂扬,正要开口,汪直催道:“快去。”
两人急忙跑出园外,手里都握着两枚显眼的红球。
胡桂扬也没开口,看向最后一人。
那人步履缓慢,显得颇为虚弱,走近一些之后,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比较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富家公子。
他手里握着一枚红球。
汪直点下头,与商辂各退一边。
那人对谁都不理睬,缓步走向园外。
胡桂扬与小草跟上,那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小草伸手要扶,被胡桂扬拦下。
商辂与汪直目送三人走远,汪直转身道:“是你给胡桂扬担保。”
“嗯,是我。”
汪直笑道:“少保大人别误会,我对你那是向来敬仰的,你推荐的人肯定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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