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一直快如闪电的闻不华,这时的一举一动却慢得像是七十岁的老者,慢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箱子,放下左手,然后将长剑收回鞘中,转身向大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
毛驴昂的叫唤一声,调头跟随主人。
胡桂扬微笑目送,心里却在纳闷,再来一招就能将闻不华置于死地,何三姐儿为何按兵不动?
他没问,相信何三姐儿必有理由。
强盗却有话要问,索指天手中的巨斧垂在地上,惶恐地问:“不华先生……”
“滚。”闻不华吐出一个字,继续往前走,挡在前面的强盗纷纷让开,如避蛇蝎。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副千户冯璞,双膝软惯了,扑通一跪,大声道:“闻不华是骗子,这一位,这一位才是真正的闻家人!”
闻不华还没走出驿站,所有人的目光就已投向胡桂扬。
参与战斗的几个人都知道,最后一点寒光来自房间,在观战的众多强盗眼里,却只看到寒光出自胡桂扬手中,一闪即逝,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都知道闻不华战败。
闻家人神功盖世,非人间所有,自然越厉害越像是闻家人。
索指天手里的巨斧终于脱手掉在地上,他的膝盖没那么软,心里多少有一些傲气,只是胆量不够用,“我不知道……不华先生……闻不华太像……不对,他就是闻家人,只是被逐出门户,可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们,如果我知道……”
胡桂扬来到索指天面前,笑道:“没人怪你。”
索指天如释重负,浑身都软了,差一点就要瘫在地上,“伏牛山三十六寨,都愿追随闻家庄。”
闻不华已经走出驿站,没人拦他,他也不做解释。
“他给你们怎样的许诺?”
“他是骗子。”
“骗子的话我也要听一听。”
“闻不华从我们当中选出几个人,传授火神诀,声称此事做成之后,每人奖赏一枚金丹。”
“嗯,回伏牛山等着,闻家庄很快会给予你们真正的任务,奖赏只会更丰厚。”
索指天大喜,心甘情愿地扑通跪下,连磕几头,“多谢恩公,多谢先生,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我入庄之后的名字叫闻灭扬。”话已出口,胡桂扬才觉得此名不吉,却已没办法再改。
“原来是灭扬先生,闻不华是你师侄?”
“从前是。”胡桂扬纠正道。
“不用……捉他回来吗?”
“不必,我已破他神功,暂且留他性命,闻家庄要让江湖人皆知,背叛本庄的下场。”
“我们给闻家庄传扬此事。”
胡桂扬担心夜长梦多,一挥手,“去吧,回寨中等候命令。”
“是是,灭扬先生知道我们的寨子在哪?哦,我愚蠢了,闻家庄哪有不知道的事情……”索指天起身,拣起巨斧,带领各寨人马退出驿站,呼啸而来,悄声而去。
还有一个人留下,副千户冯璞一直跪在地上,发现自己的处境极为尴尬,“灭扬先生……”
“我在锦衣卫的姓名叫胡桂扬,叫我胡校尉。”
“小人不敢。”副千户比校尉的地位高多了,冯璞却谦卑如同贱役,“胡、胡先生,我怎么办?”
驿站里的人不死,冯璞勾结强盗的事实很快就会暴露,他不能不怕,“胡先生加入闻家庄,朝廷……锦衣卫知道吗?要不要……灭口。”
“我自有办法,至于你,还能站起来吗?”
“能。”冯璞勉强起身。
“能跑吗?”
“应该能。”
“那就跑吧。”
“啊?可是……”
“你想让闻家庄替你杀人?”
冯璞想了一会,转身就跑,开始跑得深一脚浅一脚,很快稳定下来,跑得飞快。
强盗都走了,驿站里的人却不敢出来,仍然躲在屋子里。
胡桂扬也不管他们,转身快步回自己的房间里,何三姐儿正好迎面走来,手里托着一件破损的机匣。
机匣不大,裂成几块,已经失去全部价值。
这就是何三姐儿没有继续出招的原因。
她还有其它机匣,但是更换玉佩需要时间,她宁愿放走闻不华,也不想冒险再战。
她取出里面的红玉,快速递来,胡桂扬接住,藏于袖中,匆匆瞥了一眼,原本全红的玉佩,这时已有一圈明显的白晕。
“收拾东西,咱们待会就出发。”胡桂扬的诡计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他得尽快赶到郧阳府,依托那里的朝廷大军,才能确保安全。
但是在走之前,有件事情他必须问个明白。
其他人收拾行李、牵来马匹,胡桂扬独自走向东跨院。
跨院门前站着十几名军官,对刚才的事情他们看不清楚,却听得清楚,因此全都拔刀严阵以待,心里却没有半点胜算。
“进去通报,锦衣校尉胡桂扬求见。”
“你休想……休想……”军官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跨院门开,有人站在门口说:“请胡校尉进来。”
胡桂扬迈步就往里走,官兵们没有放下刀,也没有阻拦。
站在门口的人是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装扮像是一位幕僚。
“阁下怎么称呼?”胡桂扬拱手问道。
“姓林,他们都叫我林师爷。”
胡桂扬又拱下手,林师爷前面带路,两人一块走进正房。
这是驿站里最好的房间之一,比较宽敞,左右两边还有暖阁,珠帘低垂,林师爷指着右手边的暖阁,“胡校尉请,我家大人在里面等你。”
胡桂扬独自进去,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床铺上躺着一名老者。
“走近些。”老者轻声道,有气无力,的确像有重病在身。
胡桂扬走到床前,低头看着老者,并不认识。
“你是查获京城妖狐案的那个胡桂扬?”
“正是。”
“锦衣卫南司百户赵瑛是你义父?”
“没错。大人认得我义父?”
“有过数面之缘。”老者咳了几声,“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姓原,单名一个杰字。”
“右都御史原大人?”胡桂扬吃了一惊。
“你竟然听说过我。”
“原大人之名,天下皆知。”
原杰乃是朝中高官,奉旨抚治荆襄,就是他一手设置郧阳府,招集各方流民,因此立功升为右都御史。
原杰是郧阳府最高官员,胡桂扬本指望能得到此人的协助,没想到竟然在半路遇上,原杰身患重病不说,身边也没几个人,竟被一群强盗围困。
“一世浮名。”原杰又咳两声,“我将祸水引到你那里,也是没有办法,还好,你吓退了强盗。”
“大人不认为我是闻家人?”
“嘿,你若是闻家人,我就是何百万。”
胡桂扬笑了笑,何百万之名已经传到郧阳府,他一点都不意外,“大人是要回京吗?为何不走水路?为什么不多带些兵马?”
“我本想不惹人注意,快些回到京城,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原杰叹了口气,“我命不久矣,能在这里遇到你,想是天意。”
“嗯。”跟一名垂死之人,胡桂扬不会争辩这世上是否真有“天意”。
“我这里有件东西,你拿去,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交给……新任首辅是谁?”
“还没有消息,都说会是大学士万安。”
“不能给他,想办法将它交给太监怀恩,你认得怀太监吗?”
“见过几次。”
“好,交给他,我比较放心。”原杰抬起一只手。
灯光微弱,胡桂扬看了一会才发现原大人手里握着一截像是细木棍的东西,接到手中,感觉颇轻,里面可能是中空的。
“我不行了,是玉佩……把我害死的。”原杰动动手指,示意胡桂扬靠近一些,“立刻回京,万万不可前往郧阳府。”
第一百五十五章 坑()
胡桂扬走出房间,向等在外面的林师爷说:“郧阳府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林师爷一脸茫然,“我家大人……”
“请郎中了?”
“大人不让请。”
“那你进去送行吧。”
林师爷慌忙进屋,胡桂扬刚走到跨院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哭声。
外面的十几名官兵已经收刀入鞘,似乎预料到会有这一刻,默默站立,不进屋查看,也不开口提问。
其他人已经准备妥当,樊大坚挑选驿站最好的马匹,袁茂去签发公文,驿丞等人躲在屋子里,死活不给开门,袁茂只好将公文塞进门,等里面盖章之后再送出门缝。
看到胡桂扬走来,袁茂问道:“那边是什么人?看样子不像小官儿。”
“原杰。”
袁茂更是大吃一惊,“右都御史原大人?他怎么……怎么就带这几个人?”
“嗯。”
胡桂扬往前走,袁茂快步跟上,“原大人说什么了?”
“他让我返回京城,不要去郧阳府。”
袁茂一怔,被胡桂扬落下,急忙追上去,“那咱们……”
“哪咱们更得去郧阳府了。”
袁茂轻叹一声,知道这趟冒险无论如何免不掉。
天边已经泛亮,众人上马出发,官道比较简单,他们是从南边来的,东北方向去往南阳,西行可直抵郧阳府。
一行人急行多半个时辰,逐渐放慢速度,等到天气越来越热,他们只能缓缓前进,尽量寻找路边的树阴,谁也不愿开口说话。
午时左右,队伍停下休息,张五臣抱怨道:“京城就够热了,这里更热,有汗却出不来,真是要杀死人哪。”
没人有胃口,让马匹吃草料,大家都躲在树下喝水或酒。
钱贡走来,擦擦额头,皱眉道:“驿站里的官儿是原大人?”
袁茂与樊大坚说话时,钱贡听到了,于是过来一问。
“对。”
“这可奇怪了,原大人身为右都御史,抚治郧阳府,位高权重,怎么沦落到只带十几个人返京?还要向驿站隐瞒自己的身份?”
“不知道。”胡桂扬当时没来得及询问更多事情,原杰就已晕倒。
钱贡笑了一声,以为胡桂扬不愿说实话,“看样子,原大人像是逃走。那些强盗为什么要追原大人?还有闻不华……”
“这些事情我通通不知道,我只想快点到达郧阳府。原大人既然离开,留守的官员应该是知府大人和郧阳卫指挥使,你都认识吗?”
“知府吴远在京为官时,曾去拜访少保大人,我见过一次,他应该记得我,而且有少保大人的亲笔信在,胡校尉又有西厂公文,他一定会全力配合。指挥使名叫臧廉,还是当地守备,我听说过他,没见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知府与守备一文一武,互不统属,通常受御史节制,原杰一走,郧阳府等于没有最高长官,胡桂扬必须分别与吴远、臧廉打交道。
远处的赵阿七突然大声道:“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钱贡脸色一变,“伏牛山强盗?”
胡桂扬走到官道中间向后方望去,“是原大人的扈从。”
钱贡松了口气。
林师爷和十余名官兵很快赶上来,他们跑得急,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脸部涨红,不理别人,直到胡桂扬面前,跳下马,同时拱手行礼。
“原大人……过去了。”林师爷神情黯然。
“节哀顺便。”胡桂扬敷衍道,他与原杰从无来往,因此无话可说。
“胡校尉这是要去哪?”
“当然是郧阳府,我们走的路没错吧?”
“路没错,但决定是错的。”林师爷稍稍提高声音,吸引其他人的注意,“胡校尉难道忘记了原大人的提醒?不要西行,即刻返京。”
胡桂扬笑道:“没忘,可我不是原大人的下属,我是锦衣卫南司校尉,借调至西厂办事,只听西厂的命令。”
正向这里走来的樊大坚向身边的袁茂撇撇嘴,在他眼里,胡桂扬可不是服从命令的听话校尉。
“原大人并非命令你们,而是以私人名义提醒你们:不要去郧阳府,那里十分危险。”
胡桂扬还没吱声,钱贡开口道:“不会吧,郧阳府刚刚设置,朝廷大力扶植,驻扎的官兵至少有八千……”
林师爷摇头,“与官兵多寡没关系,别人去郧阳府可能没事,你们不行。”
“我们……有什么特别?”钱贡看向同行的其他人,个个都很正常,只有那三名女子稍显突兀。
这时所有人都已聚来,林师爷也扫视一圈,“我知道你们为何要去郧阳府,不瞒诸位,你们来晚了,东厂、南司的人已经先到步,该拿走的东西都拿走了,你们到了郧阳府也是一无所获。”
赵阿七信了,跺下脚,“早知如此,就该骑马走陆路,坐船耽误不少时间,这回好了,金丹一粒没剩下。”
胡桂扬受较真儿,问道:“‘该拿走的东西’是指什么?”
“金丹。”林师爷马上回道,“你们没拿到金丹是运气,金丹有毒,会让服食者丢了性命。”
赵阿七嘿了一声,表示不信。
“包括原大人?”胡桂扬问。
林师爷轻叹一声,“没错,过去的一年里,原大人先后服食七枚金丹,结果……唉,多说无益,总之你们迷途知返吧,不要再去郧阳府,立刻返回京城。”
钱贡急道:“马上就要到郧阳府,怎么能说退就退?你说金丹有毒,我们不吃就是……”
胡桂扬向林师爷道:“你说得不对。”
“什么不对?”
“东厂与南司既然将金丹都拿走了,我们去郧阳府还有什么危险呢?应该更安全才对。”
林师父一怔,他跑得急,一心想将这些人劝返,没注意到话里的前后矛盾,“这个……可能还剩一些,毒性更大……”
“郧阳府究竟发生了什么?林师爷,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几句谎言是不可能让我回头的。”
林师爷犹豫片刻,“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这些人跟我已久,郧阳府若是真有危险,他们应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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