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太子殿下没说话,这人马上又道:“鄙人鲁莽,冲撞了太子爷的大驾,请殿下恕罪!”
“你是天朝人?”良久,朱慈煊才问道。
“鄙人祖上是两湖盐商,万历老爷在时,鄙人的祖父南下经商,几经辗转,便到了阿瓦城,之后,就在这住了下来。”那人说了半天才把话说清。
“你是华商之后?”朱慈煊命周凛抽去了刀。
“鄙人也是一名华商,一家三代都是靠贩货为生。。。”脖子上冷冰冰的感觉没有了,这个名叫陈先同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话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似乎也看出了对方没杀自己的意思。
“这么说来此人是第三代华侨了?”朱慈煊啧了啧嘴,他知道西南边陲有著名的茶马古道,自唐代以来,就有中原商客沿这里外出经商,或从尼泼尔到印度,到经伊洛瓦底江到东南诸国,到了明清两代,茶马古道更是极盛之时,华商往往是几千人一起出动,乘上百艘大船,浩浩荡荡,一路南下,贩马,贩盐,贩茶,贩棉,几乎无所不包,所以,华商地位在东吁国历来都高。
这也是早期西南商帮的雏形。
难怪刚才在摊位上没碰见几个做生意的中国人,感情那根本上不了台面啊。
有意思。。。。
“让开!都让开!”
这时,身后再次传来了吵闹声,几十个说着缅语的人,挥着鞭子,横冲直撞,周围的人赶忙让开,他们都知道官老爷来了。
“啪!啪!”
几个躲闪不及的人被鞭子挥到,身上出现了猩红的血印。
然后,见到朱慈煊时,这份蛮横顿时化作了满脸的谄媚,为首的东吁官员嘿着声上前,他自然是本市的主管百思了。
嘟嘟囔囔说了半天,通译上前翻译道:“鄙臣听闻这里有人闹事,匆忙赶来,上师没事吧?”说完还左瞧右瞧,唯恐朱慈煊除了一点点岔子。
问完之后,百思立马转过身去,操着缅语大声吼道,附近的人吓得战战兢兢,想来应该是什么训斥的话吧。
“鄙臣该死,刚上师受惊了!”
“孤无碍,勿扰百姓。”
朱慈煊倒无所谓,他现在所有心思都落在这个肥胖华商的身上。
第四十九章 投机商人()
来到坊市的官署,百思赶忙敬上了茶点,陈先同也被一并带来,恭恭敬敬,候在一边。
百思眉飞色舞的向上师汇报坊市里的情况,听来听去,朱慈煊也识出他是个只报喜不报忧的主儿,对前一阵子的缅都内乱只字不提,反而云近来坊市如何如何兴隆等等冠冕堂皇的话,朱慈煊端着茶听他夸夸其谈,没什么实质性额回应,心里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上僚们交谈,自然轮不上陈先同搭话,他只有倾听的份儿,虽说是土身土长的东吁华人,但身上流的却是中国人的血,祖父还特地给他用“先同”二个字为名,为的就是不忘本根,平日在家里也是说汉话,出了门谈生意才说缅语,四十岁上下,长得富态,面宽,眼睛小,看起来透露出一两丝精明之气。
靠着世代经商的资本,陈先同家境殷实,在阿瓦城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宅院建的气势恢宏,家里还养着十几位东吁美妾,出门又有天朝上国的身份示人,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然而,今天这般鲁莽闯驾,却让认识他的人直诧异,简直不像他的秉性。
不知道冲撞了天朝太子大驾是死罪吗?
事出有因,陈先同有自己的苦衷。
中原战乱愈演愈烈,战火已经烧到了滇缅边境,陈先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原本靠着北上贩茶,南下出售,来来回回还能赚一大笔钱,不过,现如今,兵荒马乱,人心动摇,明清大军相互对峙,交通一下子被阻断了,他的船队已经几个月不开锅了,眼瞧着产业萎缩了好几成,陈先同急的团团转。
无奈,他只得干起了走私的勾当,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层层克扣,盘盘剥削,茶叶的成本本就高了好几倍,再加上前一阵子缅都内乱,他经营的几家店铺毁于一旦,万贯家财几乎劫掠一空,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百思又强行抬高了征税的比率,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要是再来不了钱,他手底下的“富源”商号可就要破产了,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可都在等着他吃饭呢。
好在陈先同这样的人,有一颗好使的脑袋瓜子,而且眼光毒辣,最擅长投机,他早就摸清了当前在阿瓦城里谁说了算,不是大僚长,也不是内藏使,还不是那位天朝上师?靠着祖上是中原人的优势,自己又会一嘴顺溜的汉话,要是能靠这个攀上关系,忽悠着上师把东吁坊市里的税率调低一些,只要挺这一阵子,一切就都好说。
陈先同的如意算盘打的响亮,已经迈出了一大步,不过,他被晾了半天了,上师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不由得气馁起来。
“百大臣,东吁国内的天朝商旅有多少人?”朱慈煊总算问了一个跟陈先同有关的问题,后者顿时亮开了眼,竖起耳朵听着。
“大概四五千人。”百思答道。
“这么多”朱慈煊有些小小的吃惊。
“上师,这恐怕还是少的,有些人已经定居在阿瓦城,娶亲生子,这部分人倒也不好算进去。”百思接着道,在阿瓦城的商业场内,中国人或者说华人,几乎包揽了各大贸易领域,在葡萄牙人和英国人到达缅甸内陆之前,他们一家独尊,这一状况沿革甚久,有百年多的时间,以至于到了后来,只要你报出自己是天朝人士的身份,就会被人高看一眼,俨然成为富庶与金钱的象征。
朱慈煊这下心里有底了,他看了看那位冒失闯驾的陈姓华商,问道:“你是做什么买卖的?”
“回殿下的话,茶,酒,盐,米,丝布,还有马匹。”陈先同据实答道。
“经营的如何?”朱慈煊淡淡的问道。
“经营的。。。”说到这,陈先同竟然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目光来回瞥动,百思就在身边,自己要是说出来那不是明了面的扇他巴掌吗,不过,他想了想,自己顶着冒死的危险悍然闯驾,这才能和太子殿下说上话,这是唯一的机会,万万不能轻易放弃,于是定了定念头,义无反顾的说道:“半月前阿瓦城内乱,叛军劫掠坊市,几十家店铺被焚毁,商户们损失惨重,即便如此,坊市内仍然课以众税,阿瓦城的商户苦不堪言!”
“一派胡言!”
陈先同刚刚说完,百思就肃然起身,大声斥责,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缅语,想想也不是什么好词,陈先同不管他,继续向朱慈煊说道:“请殿下体谅体谅天朝的商旅们,延迟几个月课税,等商户们缓过来后,再补交税款。”说完,“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咚咚咚”的磕着响头。
“商人狡诈成性,唯利是图,上师不可相信!”百思反唇相讥。
“是真是假,殿下出门一问便知,鄙人若有半句隐瞒,定当千刀万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吵了起来,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朱慈煊的面色缓缓沉郁下来。
“百思,课以重税是否有此事?”
“上师。。。”百思也跟着支吾了起来。
“有还是没有?”朱慈煊冷冷的问道,自是不容置喙。
百思低下了头,闷着声道:“这是暂时的办法。”
“那就是有了?”朱慈煊拍了一下桌子,佯怒:“岂有此理!商户已经穷困至此,你们仍然独嗜其利,此乃苛政!施此政者乃是禽兽!”
百思吓得头顶冒汗,浑身直打哆嗦,上师该不会是想袒护这个“奸商”,为难自己吧?若是那样,恐怕也没有办法,整个阿瓦城内,有谁敢不听他的话?只是。。。。
“不过嘛。。。”
打量二人的神情,朱慈煊忽然说道:“这么做也情有可原,眼下阿瓦城内,物资匮乏,若是有人起了歪心思,炒弄市场,奇货囤积,趁机恶意抬高物价,发一笔不义之财,那。。。。全城百姓都要受苦,所以,提高税率也是可行的权宜之计。”
朱慈煊先否后肯,百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陈先同却一下子呆住了,原本想着借天朝太子的手,给自己的商号争取一点喘息时间,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心中顿时波澜丛生,正想着,一双目光冷冷的盯向了自己。
“陈先同,亏你还是中原遗民!你这龌龊心思,孤岂会不知?来人啊,将此人赶出去!永不得在阿瓦城内贩一针一线!”
声音传来,就如同下达了死亡判决书一般,陈先同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朵边嗡嗡作响,“永不得在阿瓦城内贩一针一线”。。。这不等于把自己逼上绝路吗?这。。。这。。。。。他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后他连声求饶,却也于事无补,朱慈煊看都不看,挥了挥手,一脸嫌恶的说道:“周凛把他带下去!”,陈先同连滚带爬叫喊着被拖出了大门。
这一幕入眼,百思最得意,他幸灾乐祸的瞧着陈先同被扔了出去,心里高兴坏了,赶忙上前几步,嘿嘿的笑道:“上师圣明!此人一贯奸商作态,鄙臣早就想整治了,怎奈他背后的势力甚为庞大,下不得手,今日没有上师,鄙臣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对付这样人,决不能心慈手软,要不然,后患无穷。”朱慈煊冷笑了一声,对百思说道:“任他材料有多雄厚,势力有多大,今日一定要连根拔起,他所有的产业都要查封,孤会派手下亲自去办,百大臣,你可要配合行事啊。”
朱慈煊颐指气使的语气倒真能让人信以为真。
“是是是”
百思连声点头,表面上附和,心里却泛起了一层冷意。
要换作他,定夺教训一顿罚罚款算了,哪像这位小主子啊,一上来就想弄一个赶尽杀绝,这手腕委实强横地令人直发颤,怪不得连大僚长都怕他!
还好还好,自己选了一根大粗腿来抱,百思一个劲儿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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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点到为止()
陈先同灰溜溜的回到了家,脸色难看得很,浑身上下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几个口子,这自然是周凛那双大手留下的杰作,旁人若是知道阿瓦城赫赫有名的陈大老板就是这样被人“请”出门去,那还不笑掉大牙,不过,这还不是最丢人的,陈先同知道自己已经断了后路,天朝太子都发话了,自己在阿瓦城哪还有立锥之地?哎,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巴结不成,反倒吃了满口瘪,每每想到这,他恨不得大耳瓜子扇自己几巴掌,叫你自作聪明。
他自不知道一场更大的灭顶之灾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一进门,陈先同就瘫倒在了椅子上,一个劲儿的喝茶压惊,铺上的伙计拿来账目给他过目,陈先同挥挥手一概不听,即便看了又怎样?多半是些惨淡消息,亏空的亏空,欠账的欠账,前一阵子,他雇佣的船夫头目还集体发难道,这个月要是再不发工钱,他们就要开着船撒腿走人了,反正阿瓦城里的大豪商多得是,也不差他一个。
坏消息一桩接这一桩,再加上眼前这一件,陈先同更是身心俱疲,那些老伙计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肯忍心散伙,人心都是肉长的,家家户户谁都得过日子不是?到来说去,没钱扯什么淡?这个道理,陈先同再清楚不过,但一时半会儿手上真挤不出银子。
管账目的老伙计也很无奈,这些欠款都压在手上几个月了,追债的天天到商铺门前催逼,就差堵上陈先同的家门呼喊了,东家这个时候不管不顾,反叫他们难做人。
“东家,你看今天的。。。。”
老伙计的话还没吐出半边,“啪”一声,陈先同把茶杯甩了出去,大声道:“出去,都出去,净嚎嚎些什么!你们是饿着了,还是冻着了!”
茶水溅了一地,茶叶沫飞的到处都是,旁边的丫鬟佣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站在东家身旁的老伙计也吓得打了一哆嗦,这下再也不敢吱声了,抱着账本就要出去。
“站住!”
脆泠泠的声音喝住了老伙计的步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芊芊细手就从他怀里摘走了账本,然后,兀自翻看了起来。
“爹!咱日子不过了?”
紧接着一道更为泼辣的声音就从那人口中喊了出来,直指东家陈先同,吓得众人又是一乍,目光赶紧打望了过去,只见她身姿高挑,臀腰纤细,小嘴樱桃,鼻梁挺翘,算得上丰隆有致的绝色主儿,不过此刻,一口银牙却是紧紧咬着,十指柔夷飞一般的翻着账目,脸上隐着怒火,脑袋左右挂着的两个大耳珰,晃的人心里直发颤。
“大小姐来了。。。”丫鬟们嘀嘀咕咕,听到这个名字,身子都不由得摆正了些。
“娇娇,你先回去,爹待会儿再给你解释。”陈先同皱了皱眉毛,脸色讪讪的说道。
此女是陈先同膝下唯一的千金,陈府的大小姐,远近闻名的泼辣主儿,偌大的府院内,也只有她敢这么对陈先同吆五喝六的,谁叫陈先同丧妻丧的早,先后娶了几房妻妾,至今也没诞下个一儿半女来,求子无望的陈大老板自然把唯一的女儿当成宝贝疙瘩了,真叫是放在手心里都怕摔坏了,要不然也不会取“娇娇”这个名字,陈娇娇便是她的闺名了。
陈府千金把账目一合,拍到陈先同面前的桌子上,板着脸,掐着腰,对后者的回应并不买账,反而叱道:“爹,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瞒着我!”说完之后,转身对那位老伙计吩咐:“阿福叔,你回去告诉那些人,不管陈家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欠债不还,背信弃义。”
老伙计愣了愣,看了看东家,再看了看大小姐,两人脸上一苦一怒,竟然是截然不同的表情,老伙计人老成精,自然晓得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私档事,事不关己,点了点头,撒腿就快步离开了。
脸色发窘,陈先同心里这个无奈啊,他这个闺女从小就聪明过人,比自己还要精上三分,对账本书目什么的一眼便知,也都怪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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