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孤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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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孤竹君-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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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当一声突兀的驴叫声在官道上传出后,所有甲士条件反射般寻声望去。

    在官道的尽头,灯火照应下,一只身形矮小肥硕的驴子,正缓缓的踏步而来,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已经腐朽的铜铃,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叮铃之音。

    但是所有甲士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本来就挺拔的身姿变得更加,原本麻木的双目,瞬间像是点燃的火把一样明亮,目光灼灼的盯着驴子上盘坐的佝偻老者。

    眼中满是狂热与敬畏。

    整个官道上一瞬间仿佛只有驴蹄子踏地是软绵无力的声音,和那个腐朽的铜铃声外,周围的一切都被冻结了一般。

    驴子驮着老者缓缓的行走在官道上,每越过一对甲士,就能听见铁甲铿锵相撞,与地面相撞的声音,以及甲士兴奋到顫抖的低吼“恭迎大将军还朝!”

    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漫长的主干官道上,一声声甲士的低吼与铁甲跪地的铿锵声,点燃了凌晨寂静的咸阳城。

    “恭迎大将军还朝!”

    “恭迎大将军还朝!”

    “恭迎大将军还朝!”

    甲士的低吼声像是烽火狼烟一样传递着让所有战士兴奋的消息。

    在咸阳这条官道上,能够让守城甲士如此隆重恭迎的,只有两人。

    一人是已经故去的武安君白起,那是秦国最锋利的矛。

    另外一人就是所有秦国战士心中最坚固的盾,有他在,仿佛就能让秦国百事无忧!

    守城甲士的低吼声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让官道前面的官员不得不拼了命的抽打着胯下的战马,虽然明知道后方百米的骑驴老者不可能追上他们,但是他们依旧十分胆颤的畏惧着。

    今日咸阳宫守门的也是一个老者。

    这个老者身上穿着在火把下熠熠生辉的华服,上面银线金丝,珠光宝气。

    他盘坐在城墙之上,如同一尊被迫披上袈裟的佛像,安静的注视着不远处那些仓皇失措的官员。

    往日这些在朝堂上,在咸阳城,在秦帝国中呼风唤雨,作威作福的家伙,此刻像是被猛虎驱逐的鹿群一样,不堪一击。

    “一群酒囊饭袋。”老者的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悲伤。

    老者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姿恭谨的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面白无须,身上穿着一件素玄色的宫服,浑身上下只有腰间别着一个造型精致的青碧色腰牌,当做装饰点缀。

    这个腰牌,代表着秦王宦官的身份,在整个九卿太仆府中,拥有的不会超过三人。

    也是整个朝堂上,唯一能够近帝王身三尺的官员。

    “老祖宗,官道逞凶,按律当斩。”男子低垂着头,阴影遮住半边脸,让他的侧脸显得有些阴沉。

    “当斩?你斩?还是我斩?”赵从革如同石雕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若是王上允诺,高自当斩杀。”男子声音愈发的冷冽。

    “赵高,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嘛?”赵从革转头看着他,弯着眼角笑容慈爱。

    被唤做赵高的男子,微微皱眉,恭顺的弯下腰“请老祖宗指点。”

    “我就看中,你心里只有王上。”赵从革大笑着站起身,身上那件瑰丽的华服变得越发刺眼“记住,不管是谁,只要是挡在王上面前,你都可以一刀斩之!”

    “若是一刀不成?”赵高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眼中的躁动。

    “那就两刀!”赵从革冷笑一声,鹰隼般的眸子盯着赵高“直到你挥不动刀。”。

    尽管不去看赵从革的目光,赵高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像是毒蛇一般缠绕着自己。

    赵高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谨记老祖宗教诲。”

    “去吧,给下面那群快要尿裤子的废物把宫门打开,让他们进去躲在王上的羽衣中。”赵从革沙哑的笑声格外刺耳。

    赵高没有站起身,而是跪爬着退下,在临下城墙的一瞬间,深深的看了眼那个屹立在城墙上的枯瘦身影。

    赵高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因为他觉得,披在赵从革身上的那华服,已经不适合他了。

    他太老了,已经撑不起这件衣服了!

    城门打开,外面急的跳脚的官员们终于松了口气,一个个来不及注意仪表,扔下自己的名牌就往皇城奔去,只有到了大殿之上,他们才能够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赵高的目光落在最前方一匹乌青色战马上的青年。

    往日里只穿常服上朝的青年,今天竟然披了一身的轻甲,让他本来就魁梧的身材显得越发的高大,以至于胯下的战马都显得有些消瘦。

    “蒙恬,不准着甲觐见。”赵高走过去,原本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

    “这身铠甲自王上赏赐之后,我还是第一次穿。”蒙恬咧嘴露出一个有些憨气的笑容“倒是你,今天穿的有点素啊,不像是你风骚的性格啊。”

    “别说的很了解我一样。”赵高冷笑一声,竖起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铜铃声“若是再不进,我可要关门了。”

    “你关呗,反正我今天就是穿铠甲给王上看看的,不是来朝奏的。”蒙恬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赵高微微眯了眯眼,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官道上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大笑声“赵从革,你还没死啊!”

    紧接着头顶城楼上,也传来丝毫不弱的回应声“王将军还未伴先王左右,从革怎敢僭越一步!”

    赵高和蒙恬脸上同时露出惊愕之色。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打死他们也不相信,这是两个年岁过百的老人能够发出的雷霆之音!

    “进不进?”赵高率先回过神,皱眉郑重的问蒙恬。

    蒙恬吞了吞口水,握紧手中缰绳,控制住胯下有些骚动的战马,咬了咬牙沉声道“不进!”

    赵高深深的看了眼蒙恬,不再说话,退回宫门。

    蒙恬看了眼皇城巨大的宫门缓缓闭合,眼底闪过了一丝犹豫后,毅然的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耶耶就是来显摆衣服的。”

第108章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第一百零六章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礼记·曲礼篇》:“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耋,而传。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百年曰期,颐。“

    人活百岁,称之期颐。

    所谓期颐者,万人供养,罪不加身,责不遇难。

    因为古人认为,能够活到一百岁人,多是天神保佑的人,这种人基本上算是祥瑞了,所以人间的刑法无法惩治他们了。

    另外一点就是,百岁老人,连行动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是犯罪或者其他事情了。

    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用有,总有一些例外。

    如果说一个百岁老人,还能骑驴上街,甚至声如雷霆洪亮,目似明珠璀璨,大概很多人都无法相信。

    但是偏偏蒙恬眼前,就有这样一位老人。

    这位老人不只是一位期颐老者,更是一位活着的传奇。

    蒙恬从小就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励志要做他这样一位大英雄。

    秦有矛,曰白起,战无而不胜,攻无不克。

    秦有盾,曰王翦,无往而不利,百战百胜。

    这两个人是所有秦国人心中的英雄,因为有他们二人在,秦国才会有无数男儿想着用性命来换荣华与名利,守家卫国。

    如果秦国没有这两人,即便商鞅提出来的军政改革再有吸引力,也未必会铸就一个如此强大的大秦军团。

    因为他们两人凝聚了大秦的军魂。

    军魂不只是一种荣誉而已,更是一种底气和信念。

    这种军魂的可怕在于,它会给所有人造成一种心理暗示,就是跟着这两位将军,百战不殆,有了底气作战自然是奋勇无匹。

    或许是心里暗示也好,或许真的是这种特殊气质已经融入王翦的身体当中了。

    只要王翦站在那里,尽管形如枯槁依旧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沉稳,厚重,以及强大的压迫感,让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年轻时蒙恬在王翦旗下效命,那时王翦就给他这种感觉。

    近二十多年过去了,蒙恬也近不惑之年,自认早已经心性磨砺的坚韧了,但是再次面对王翦时,他的身体依旧有些不受控制的畏惧,心跳狂震。

    王翦的驴子停在皇城楼下,两班甲士全都跪膝而迎。

    入秋后,平旦时辰的晨风湿气很重,吹得王翦身形越发的单薄。

    他低垂着头,像是没睡醒一样坐在驴子上。

    明明是处于下方,但却仿佛在俯视城楼上的赵从革一般。

    尽管赵从革身披华服,居高临下,但是却依旧像是矮了王翦一头。

    这就是帝国大将的气魄。

    不动如山,力压千钧。

    “大将军突然还朝,实在是让吾等手足无措。”赵从革看着城下的王翦,沉声说道。

    “也不是突然还朝,我只是想偷偷摸摸的回来看看孙儿,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孙儿弱冠之时,所以想要趁着还能喘气,想着帮他物色个合适的媳妇。”王翦枯瘦的身子中传出来的声音,服用洪钟般洪亮清明,完全听不出是一个老人。

    “大将军洪福齐天,与国同眠,怎可心生晦意?”赵从革眉头紧皱“既然不是归来还朝的,怎么又到了这皇宫官道前?”

    “怎么?我现在连官道都不能走了?”王翦突然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嗤声,缓缓抬起头看向赵从革。

    两人的目光对视间,仿佛有雷鸣闪烁。

    最终赵从革眯起眼“大将军误会了,卑职只是担心大将军安危迷路,大将军多年未还朝,城中早已大有变化,如今官道之上更是辽阔,百官上朝时策马奔腾之势不弱两阵冲锋,卑职只是担心大将军被那些不长眼的后辈冲撞。”

    赵从革这句话中暗藏玄机,听得王翦笑意更浓。

    “皇城确实越发的雄伟,这官道也比我当年如朝时平坦宽阔太多,但是就算这城再变,不也是咸阳?这官道再长,不也是在我驴蹄之下?”王翦笑声畅意,与阴阳怪气的赵从革形成鲜明的对比。

    “至于你说百官奔驰官道,与两阵冲锋无异,这话我倒是不同意。”王翦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微冷“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你真的这么觉得?”

    赵从革藏在衣袂中的双手微微一颤,敛住心神“大将军不但久不归皇城,对皇城不了解,连对如今天下也有些陌生了,如今我大秦铁骑之下,四海归一,锋芒所指之中,万民臣服,如今的两阵冲锋,与大将军当年的两阵冲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两阵冲锋,就是两阵冲锋,即便是时过境迁,依旧是两阵冲锋。”王翦轻笑着摇摇头“赵从革,你这老狗玩弄权谋,躲在阴处放冷箭在行,论起军阵之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高谈阔论?”

    王翦笑声轻坦,但是却如雷霆万钧般凝重。

    赵从革瞬间感受到两班甲士投来的无数道目光,让他呼吸一滞,再看向那骑驴老者,身形又佝偻了半分。

    “大将军教训的是,卑职确实是孟浪了。”赵从革低垂下头,深深一稽。

    “呵,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卑职,你只是在我帐下当过两年的兵,但是你终究还是王上的属臣,你我如同大河大江,两不相交。”王翦轻笑着摆摆手。

    赵从革微微挑眉“大将军为王上贤师,卑职自称并无不妥。”

    “那是王上垂爱,翦何德何能?”王翦笑着拱了拱手“王翦现在只是一条残喘的老狗,无法替王上看家守门了,只想在咽气之前,能够看到我那乖孙儿成家立业,不图高官厚禄家财万千,但求能够平安喜乐,也不枉我王翦,对着这咸阳城外狂吠了一辈子。”

    王翦像是闲谈一般的话语,落在所有人耳中,听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意思。

    两班甲士,甚至是蒙恬都蓦然的心生一丝无名的悲凉,心口和眼角泛酸,却说不出为何之悲。

    仿佛如万斤巨石压在胸口一样压抑痛苦。

    但是停在赵从革耳中,却让他面皮狂跳,原本就阴鸷的双眸变得更加犀利,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大将军此言是在詈辱卑职?!”

    从两班甲士的目光中,赵从革仿佛感受到,只要王翦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做出一些大逆不道之事。

    赵从革知道,不能再给王翦说话的机会了,他可不想等下出现,护城甲士叩皇门的丢人事件。

    大秦的军魂,即便是老了,依旧是大秦的军魂。

    同时赵从革心中也有一丝说不上骄傲还是忐忑的心情。

    “你配吗?”王翦再次仰起头,微微侧头,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面对王翦的辱骂,赵从革面不改色“卑职自然不配,只是。。。。。”

    却被王翦打断了,赵从革只能咽下都嘴边的话,看着他还要做些什么。

    “哟,天亮了。”王翦突然轻呼一声,像是被转移注意力的顽童一般,转过头,看着天边穿透层云的第一缕阳光,笑呵呵的也不再理会赵从革,揪了揪驴耳朵“畜生,该走了,还得去找我那乖孙去呢。”

    驴子配合的发出一声鸣叫,晃着脑袋驮着王翦沿着城墙走去。

    赵从革嘴唇颤动了一下,扫了眼依旧跪膝在地的两班甲士眸子中闪过一丝猩红,嘴上却恭声说道“恭送大将军!”

    至始至终,赵从革从未提起王离之事。

    这次两班甲士却无一人响应。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悠扬的吟唱声,从骑驴老者口中传出,弥漫在官道上。

    老者沙哑的嗓音倒进心酸,让闻者无不伤心,听者无不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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