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心换回自己的旧衣,却不知在哪里。若说拆了被褥,那又显得很矫情,哪个正常人这么做啊。
慕剑璃沉默良久,终于摇摇头,选择了不睡,索性出门走走。
走在庭院里,月华如水,清风徐徐,周围都是花草的清香,让人的心情都舒畅了许多。脑子里晃过薛牧的笑脸,她忽然在想,薛牧赤身泡药,卓青青侍立在侧,这样的关系他练功完毕应该是和卓青青在做那事了吧?很符合星月妖人行为。
她对此倒是觉得挺理所当然的,没觉得不对,不过心中却隐隐又有些好奇——薛牧在她看来真不像淫邪的人,并不能和以往认知中的妖人等同,说不定他的夜晚有另外的生活?那是怎样的?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薛牧穿得整整齐齐地走了出来。看到慕剑璃站在院子中央,似是愣了一愣,很快又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本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慕姑娘也睡不着啊。”
慕剑璃完全听不懂这样的梗,只觉得是句普通搭讪,便摇头道:“剑璃睡眠向来不多。”
薛牧笑笑,似是猜到了她不睡的原因,漫步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并肩看了一阵月亮。
他不说话,慕剑璃也找不到话题开口。就这么并肩站着,任晚风吹拂,月色情洒,不知为何慕剑璃就慢慢的开始感觉到了一些不自在。
站在寒风呼啸的雪山之巅可以几天一动不动的她,居然站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就开始觉得不自在脑子里自动闪过这样的词语:花前月下。
正当她想开口打破这种沉默,薛牧却先开口了:“你喜欢月色?”
慕剑璃怔了怔,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摇头道:“没有,我很少赏月。”
“都在练功?”
“都在练功。”
“啧”薛牧叹了口气:“道一声此生唯剑,听得人不胜向往,可细细一想,那却是忽略了人生多少趣味换来的。”
慕剑璃淡淡道:“别的东西,本也无趣。”
“是么?”薛牧笑笑:“我却觉得不过是你忽略了太多。”
慕剑璃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泛起一个念头:他这是在跟我论道?
就像是当年那些师兄弟凑上来谈论剑道的概念一样吗?不,不一样,那些人是投她所好,而他恰恰相反,似乎是想要打碎什么。
第一百三十章才不是论道呢()
慕剑璃起了点好奇,有意想看看薛牧会发出什么与众不同的妙论,同时也有意解释一些外人对她问剑宗之道的误解,便刻意说得详细:“世间之物或许都别有滋味,然而事有轻重,心分主次。若你我旁骛太多,生命消磨,真正重视的东西便不得长进了。月华虽美,剑璃也是欣赏的,无非取舍之后,相较无趣了而已,并非忽略。”
“然而练着练着,对其他东西长期不屑一顾,慢慢也就真的不起兴致了不是吗?”
“是,自然发展便是如此。”
“所以你们是取舍还是偏颇,可难说得很呢。”薛牧微微一笑,指着天上明月:“便说这月吧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人如流水,星月常在,问剑宗既问古人剑意,为何忽略亘古之月?”
慕剑璃皱眉思索了一阵,虽没太认可,却也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值得印证,便问道:“这便是贵宗星月之道?”
薛牧哈哈一笑,又伸手指向远方,那是群山连绵,在夜色里忽隐忽现:“我若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你会不会觉得我这又是自然之道?”
若说此世之人不喜华美辞章,但这种隐含了“道”的意味在其中的千古名句,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能引发人们的思考。慕剑璃细细咀嚼,只觉薛牧随口这两句,都是含义隽永,余味悠长,不由起了几分敬意,没去跟他辩驳,只是低叹道:“本以为薛总管非问道之人,可听君一言,竟是博采众长,自成气象。内涵胸襟,非凡俗可比。”
薛牧眨眨眼:“我若说,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像你么?”
慕剑璃愣了愣,居然忍不住挠了挠头:“后半句有些像,只是剑璃当不得此而那什么满堂花醉的”
薛牧笑道:“此非问道,不过身为一个人对于美好的感受。他们都说你像一把剑,枯燥无趣。可在我看来,便是面前满堂花醉,眼里也只有这美人如玉,一剑霜寒。何谓无趣?又如何当不得?”
慕剑璃呆愣了好一阵,心里竟似有些打鼓的感觉,半晌才摇头道:“皮相声色,乱心迷眼,无益于道。薛总管是有大智慧的人,应当勘破才是。”
“这就要问人为何问道了。”薛牧哈哈笑道:“若问道便是抛弃美好,罔顾天性,那这道不要也罢!”
慕剑璃这才知道,搞了半天薛牧不是在论道,而是在调戏她,各种绕着弯儿夸她漂亮。此时回顾前面那句自然之道,好像也有点调戏的感觉了——我见你妩媚,你看我呢?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此生尚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公然说自己不想问道的,还能把调戏之语融在论道里。偏偏那些话听起来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你甚至可说这“看世间美好”的理念本就属于一种道。
她还不是蔺无涯,未能参破,听了只觉有些毁三观,还有些可惜:“薛总管如此眼界开阔,思维敏锐,若能一心问道,或许能奠一派之宗,实不该如此沉湎声色,太过可惜”
薛牧笑道:“不用和我辩,我终究是魔门,和你们正道仙子不一样的。大道三千,你问你的神剑,我看我的美人。”
慕剑璃便摇头笑笑,没多说。
薛牧偏头看了她一阵,又道:“但眼下你在我地盘里,客随主便,先按我说了算。”
慕剑璃淡淡道:“剑璃如此装束,岂不已经是客随主便。”
“还不够。”薛牧大手一翻,忽然掏出一件东西:“这其实也是你的战利品,我昧下了许多,总该还一个给你,不许不收。”
慕剑璃定睛看去,却是一条珠链,顶端系着一枚蛟珠,约拇指头大小,圆润无瑕,洁白如玉,在月下幽光隐隐,有一种朦胧而诱惑的美。
她知道这是蛟龙体内伴生之物,可能有很多枚,多有奇效,价值连城。
收一件战利品本来没什么,价值什么的在两人心里也不太当回事,可你串成了项链是闹哪样?慕剑璃刚要说什么,又被薛牧打断了:“这蛟珠佩戴在身上,可助你免疫淫毒。这回是我赶得巧,我可不想你以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又被谁捡了便宜去,那才是真真亏大了。”
慕剑璃心里一个咯噔,抬头看着薛牧的眼神,薛牧眼里有些笑意,更多的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说了,客随主便,至少在眼下,你得戴上。”
慕剑璃总觉得他的话里问题很大,收战利品和戴项链不是一回事,她免不免疫淫毒更和他亏不亏完全没关系,她又不是他什么人。可她始终不是善辩之人,一肚子话被堵得不知道怎么说,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凑过来,伸手绕过她的脖子,将项链戴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守礼,连碰都没有碰到她的肌肤。但这样戴项链的举动本身就已经是超越了正当的亲密。近距离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恍惚间又记起了那个梦里的羞涩,记起了淫毒迷乱之中看见的那张笑脸,慕剑璃心中一片混乱,直到他把项链戴好了,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月华幽幽,温柔如水。蛟珠坠在胸前,衬着华美的新衣,映照着少女略微起了些红润的脸颊,就像一朵寒梅在冰崖之上悄然开放。
薛牧后退两步,在月下端详,啧啧有声:“真是漂亮。”
慕剑璃心中只剩一团乱麻。
问剑宗那些只修剑道的木头师兄弟追求,号称谈论剑道都是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江湖上面对年轻同道的仰慕,也是把她供着跟仙子一样,她什么时候遭遇过薛牧这样厚脸皮的进攻?
偏偏薛牧还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背着手优哉游哉地离开了,口中还高声吟哦:“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慕剑璃木然看着他的背影,差点想骂娘。今晚的月下交谈,无论是薛牧特殊的言谈,还是被男人这样戴了项链,对她来说本就很难忘了。他还特意加了这样一句玩意,以后每次望月,怕是真的会难以抑制地想起今天,想起他的调戏,想起大家都在同一片月下,天涯共此时。
从来没想过,诗句这种东西竟然会有这么作弊的效果,简直堪比媚术入心,遗祸无穷。
站得久了,身上的伤又开始痛了,慕剑璃有些艰难地返回屋子,一头栽在软绵绵的香榻上,薛牧的各种言语各种举动反反复复地在心里绕来绕去,一夜无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次日一大早,慕剑璃翻身而起。对于她的功底,几夜不睡完全不算事,就连伤势也在闭目休憩中自我恢复,到了凌晨都已经好了大半了。
下意识想要去打水洗漱,却见房门推开,罗千雪笑吟吟地给她端了水来,柔软的毛巾搭在盆边。慕剑璃有些不习惯,还是道了谢,一边洗漱,一边又见罗千雪出了门,取来了早餐。
虽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差不多了
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慕剑璃不便拒绝,只能道:“罗师姐折煞剑璃了,这些琐事我自己来就好。”
罗千雪笑吟吟道:“慕姑娘不用客气,我星月宗待客总需周全才是。”
不等慕剑璃反对,她又续道:“姑娘一会要练功吧?”
慕剑璃只得点点头:“要的。”
罗千雪便取出一份熏香点上,笑道:“这是宁神香,有助于清净入定。慕姑娘若需什么辅材,我这便去取。”
真真是叫一个宾至如归,体贴周到。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帮你准备好了,就是心如铁石也得领人家的情,慕剑璃无奈道:“不用劳烦师姐,剑璃自行打坐就行。”
目送罗千雪出门,慕剑璃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边上的铜镜。
镜中人依然美貌,气色还比昨天好多了,带着休息之后的红润。胸口的蛟珠项链与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更衬得人美轮美奂。
慕剑璃,这是你吗?她忍不住问自己。
这种生活,懒洋洋的满足,有人照顾,有人奉承,有人喜爱,慕剑璃你是不是很愉悦,很贪恋,内心也有些享受?
你在干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需要这样锦衣玉食?
什么时候开始需要这样鞍前马后?
为什么要在乎自己今天漂不漂亮?
为什么要在乎他们怎么看你?
无论是同道们此时的排斥,还是薛牧此时的赞美照料这些真的重要吗?
自己是为了得到这些而努力修行的吗?不,不是的。为的是探索剑道的真义,踏足生命的巅峰,追逐最强的力量啊!
自幼唯剑的修持,以剑合道的理想,去了哪里?在这锦衣玉食的慵懒之中消磨殆尽?
还有他慕剑璃不否认自己被他搅得心乱如麻,她知道自己恐怕很难再忘记这个男人,知道将来很可能会想他可这又如何呢?一世修行,是为了找男人疼的吗?
慕剑璃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渐渐地从迷茫化为坚定,忽然身形一晃,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过不多时,出现在曾经挑战过的灵剑门里,肃然拱手:“剑璃失落行囊,来借数两银子,不久即还。”
迎面就是一声讥嘲:“哟,潜龙之首,问剑少主,也需要借我们小门小户的银子么?”
慕剑璃平静回答:“那就按江湖挑战规矩,比剑赌银,在下以飞光相抵如何?”
沉默,然后丢来了十两银子。
片刻后,薛牧站在慕剑璃的房间里,里面早已芳踪渺渺,空无一人。
床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那套绫罗丝衣,包括肚兜、绣履、珠钗,全部摆得整整齐齐。穿着蛟珠的项链也在那,所有送给她的东西里,她连一件都没带走。
桌上留着一封信,字迹有剑气纵横的洒脱和凌厉,也带了一些灵秀的感觉,薛牧看着字体沉默良久,才开始看内容。
内容很短:
“奢华安逸,消磨人心,阻碍剑道,恕剑璃无福消受,不能再悦君目。诸般物事如数奉还,他日有缘,再报总管恩义,粉身碎骨亦不惜也。”
薛牧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啧啧连声:“这份意志真是令人佩服,连伤带毒最虚弱的时候,本以为能趁机消磨,却连几个时辰都没过去,就果断反省己身,断然离去。”
卓青青也叹道:“天生剑心,果然非同流俗。”
“她这也是心中对剑的坚持超过了一切,至少超过对外物的追逐,也超过对情感的兴趣。”薛牧收起信笺,笑道:“也说明你家公子泡妞失败咯。”
卓青青失笑道:“嘴边的肉跑了,公子还能笑得毫不介怀?”
“我说了,实验的意图为主”薛牧轻声一叹:“至少她让我知道,人世浮华未必能消磨每一个人的意志,世上还是有着真正坚定的问道者。”
卓青青看着薛牧的表情,笑道:“公子这惋惜的表情,可不像是实验了。”
薛牧并不讳言:“如果她轻易被浮华敝目,忘却初心,那我才不会惋惜。偏偏如此表现,方觉错过。”
卓青青倒是很理解那种错过了好东西的感觉,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等她修行日深,意志更坚,公子怕是更没机会了。”
“那倒未必。”薛牧悠悠道:“我总觉得,问剑宗之道是绝对有问题的。七情六欲,是人之天性,平日里专注一件事上,未曾尝试其他,自然可以忽略。可一旦体验过淫毒入体,体验过花前月下,体验过人情冷暖,我不信她还能永远忽略下去,人又不是真的一把剑投胎。”
卓青青不服:“但蔺无涯走出来了。”
“嗯,那倒也是,超级宗门总是会有些门道的,我这点修行就更不好妄加猜度了。”薛牧笑笑:“我觉得慕剑璃经历此番红尘,也八成该去请教师父了,真是好奇,蔺无涯会教徒弟怎样的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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