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一氏在尾张毫无利益关系,对此当然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心情不是太好,暗自骂了那个“狂妄的土佐乡下人”好几句。
紧接着,安藤守就的次子守重携轻骑数十忽至,不明就里地过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城内守兵礼貌而又冷淡地对他讲到:“武田胜赖焚城退去,现在我们接管了这座城,目前是高度警戒状态,不允许任何可疑人士进入。”
安藤守重对此毫无异议,得到回应便转身告辞,匆匆离去,似乎他本来就没想进城,真的只是过来亲眼确认一下情况而已。
再又没过多久,池田恒兴作为织田信忠的代表来了。
终于可算是正主。
他倒是一脸狂喜地挥着鞭子赶着马,跑得大汗淋漓衣冠不整,身边只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忠仆,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彰显身份的旗帜,袍子上的家纹也皱到看不清。
到了城下也不表明来意,只知道大喊大叫,兴奋不已地往里冲。
可怜两个忠仆,体力与骑术都远不如他,已经快要站不住,纯粹出于一腔热血才能咬紧牙关,强撑着牢牢跟住。
守门的见了一个落拓邋遢,疯疯癫癫的男子靠近城门,想都没想就是一箭射过去。
幸好弓术不精,离了目标有十步,远远扎在地上,摇摇晃晃。
被这箭矢破空的风声一惊,池田恒兴才反应过来,连忙止住脚步,向城门挥手大喊,说明自己是谁。
守门的小组头不知真假岂敢妄自处理,停止了射击却也没放人进来,而是立即上报。
那边池田恒兴倒也觉得是正常流程没什么问题,耐心等了一等。
片刻后又有十几名骑手陆陆续续匆忙赶到。
原来池田恒兴得了消息,并不是一个人冒冒失失就来了,还是带了数十名骑着马的士兵的。只是他心思过于急切,跨上坐骑,拉着缰绳,一冲起来顾不得许多了,后面士兵胯下的马大多是凡品,哪能跟得上呢?
然而,半刻钟之后,仍是那个守门的组头出来,高喊着答道:“抱歉!我们从土佐远道而来,对尾张不太熟悉,究竟您是不是织田家的池田恒兴大人,我们也没人认识,辨认不了,所以不能让您入城!”
闻言池田恒兴目瞪口呆,继而气急败坏,怒吼道:“你们长宗我部家的元亲殿,前几天还刚刚同我见面,怎么说认不出来!是何道理!”
那小组头不慌不忙答曰:“鄙上确实能辨认出来,但他老人家方才救火时受了外伤,正在医治,暂时无暇分身!”
“你这个……”池田恒兴听了明显的敷衍托词便想骂街,想了想忍住没骂出来,强压着怒火试图讲道理:“既然如此,总有代替元亲殿主事之人吧!”
“固然有久武、福留、根津诸位大人,可是其中并无人认得织田家的池田恒兴长什么模样!”城头的组头中气十足,斩钉截铁。
“……你!”
城下池田恒兴咬牙切齿,没了应对。不知是想不出理由,还是被气得说不了话。
他的手下终于赶到身边,见主君平安无事,纷纷感到安慰,劝说暂时不要与这个四国土佐偏鄙之地来的蛮子一般见识,我们可以找平手刑部大人主持正义。
殊不知,池田恒兴听了这个更郁闷了。
为何这个仗一打起来,相互间的地位和关系,就跟预先想好的不太一样了呢?原本觉得,平手汎秀那小子能跟织田家勉强平级,就算是给他面子了,结果现在弄得……怎么好像他还在织田家之上了呢?
……
平手汎秀当然也是很开心地收到了消息。
他将情报分与近臣知晓,而后又一次收到了成堆的马屁奉承。
现在就没有必要对外隐瞒了,确实是平手刑部大人神机妙算施展奇策,制造了许多似是而非的假象,令武田胜赖误以为其父遭遇变故,所以才无心呆在清州城。
“武田大膳其人,已经年逾半百,最近几年已经是气力渐衰,却依然对甲信内外事务不敢丝毫轻忽,整日劳心劳力,他的状况自是十分凶险的。据我所知,这段日子,武田本阵营帐中,时时刻刻都有医师轮候,日夜不辍。所以武田胜赖会上当,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平手汎秀说起来总是很清晰明了的。
可外人还是不得不叹服,为什么偏偏就唯有刑部大人能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呢?
总不至于他能用秘法预料未来之事,或者干脆是从许多年后穿越时空回来的,提前知晓了武田信玄的准确亡故时间吧?
那等诡奇之事可没听过。
只能说刑部大人他老人家智术实在不凡,高瞻远瞩,料事如神。
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夺回清州,可谓旗开得胜。
倒是长宗我部元亲占了城池,口口声声说“获取刑部大人回复之前不放任何人进去”,此事有点麻烦……一方面令平手家众臣的成就感和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膨胀与满足,另一方面,大家又觉得有点心虚,觉得是不是对老上级织田家太过于无情了。
真是幸福的烦恼。
乐呵了一下之后,平手汎秀口述,吩咐本多正信执笔,给长宗我部元亲回信。
“冈丰殿(以居城尊称)果敢绝伦,再立殊荣,吾心甚慰,然……”
文字都是官样文章,陈腐八股,不需要思考的。
但刚起了个头,忽然话语止住。
平手汎秀瞬间想起什么,转身向另个方向询问:“长宗我部从清州城送来的信都到了,绕后到东面的备队,却没有传回阻截武田胜赖突围回师的消息?”
石川五右卫门一怔,连忙回复说:“东面的秀益大人没有任何动静,倒是中村一氏大人说他也接近了清州城,只比长宗我部家的消息晚了半刻钟到,信中说丝毫没见武田军大部队的动向。”
“奇怪了……”平手汎秀皱眉陷入沉思,“这武田胜赖也不可能飞出清州……总不至于他没向回跑,反而往北一头扎到美浓去吧?等等……如果是作势攻击岐阜,在城下町中放几把火,然后故意让逃难者把消息传出去……这可就……”
左右大部分近臣,渐渐惶然不知所措,少数明白人也没吱声。
唯有本多正信观察了一下气氛,大胆发言道:“让织田战胜武田并不符合我们平手家的利益,但坐视织田败得太惨也是绝不可接受的。”
这个辛辣而直指要害的话语,令人茅塞顿开。
同时也让同僚们觉得——这个三河毒士,聪明是真聪明,居然能跟上刑部大人的思路。可未免太过阴暗,不合时宜了,终究上不得台面,无法深交。
当然这也正是本多正信希望透露给大众的形象。
平手汎秀心知这一点,瞟视一眼,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端正颜色迅速进入下一个议题:“武田胜赖动向存疑,目前处于尾张东部与三河接壤的织田大军可能士气不稳,即刻命平手秀益、中村一氏向三河方向推进一百五十町(约15公里),护住右方侧翼。清州姑且就让长宗我部家占着吧。我要再调动一支分队,看好秀益、一氏的后方,并确保水野、九鬼等势力不会有什么异动,这个任务就交给……”
话尚未讲完,忽然外面冲进来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大步流星,争分夺秒,正是忍者分队多罗尾组的现任负责人多罗尾光彦。他走近十步之内,伏地急报:“主公!尾张、三河交界之处忽然发生大战!织田、武田、德川乱做一团!大概是冈崎的德川军成功突袭了山县所部,旁边织田的稻叶、佐佐二位见势出兵响应,敌方的高坂队和已倒戈的三河国人,理应远在东三河,不知为什么非常迅速就过来支援……具体情况一时难以查知,但这个说法应该有七成可信!”
“……德川信康吗?”平手汎秀抚了抚额头,感到有些头疼,虽然从僧侣与忍者处的消息,隐约推测这家伙同武田胜赖可能有勾结,却不知道勾结到了什么程度。“不知武田胜赖是否真的去了岐阜,万一交战正酣,织田军得知老巢不稳,那可就……”
还好,武田信玄的两万多人能确定还在远江。平手家的忍者人力有限,对三河的山县高坂来不及上心,但对敌方主力可是不惜一切代价时时刻刻盯着的。
虽然出了意外,毕竟在局部还是兵力远远占优,只要让武田胜赖主动离开了清州城的高墙,总是容易对付的。
——平手汎秀如此想着,心里却总有些没来由的隐忧,感到事情会比想象中更复杂。
于是他改变了命令。
平手秀益所部继续向东,在保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援护织田和德川友军。
中村一氏却不与之一同进兵,改为在其后方掩护。
其余人等,继续跟随本阵。
水军方面,降低运载任务,抽调一部分船只,以及半数南蛮炮舰,到尾张海边警戒。
最后是传信让监视九鬼嘉隆的木下秀长,和监视水野信元的寺田安大夫加倍小心。
一道道军令发出,兵将各自忙得热火朝天。
而平手汎秀则是谨小慎微地驱动本阵缓缓向前,不断关注远近局势。
并且在几个时辰之后,收到了不幸的消息。
担忧变成了现实。
第六十六章 甲斐之虎的反击()
武田胜赖的行踪迅速得到了印证,有很多人都说看到他在岐阜城下纵兵劫掠,放火烧杀,吓得附近的百姓们四散而逃。
这越发让平手汎秀觉得,逆袭只是幌子,是为了扰乱联军的布置,借机抽身折返。
不管织田家的人会怎么去想,至少平手汎秀没有任何去援救的想法,而是命令麾下各部队按原计划,谨慎行动,守住正面战线。
一日之间,从早到晚,平手大军依次推进,只向前挪动了约二百二十町(22公里)的路程,便原地休息,保持警戒。
然后,只过了短短两三个时辰,到了这天夜里,便收到令人大为惊讶的情报。
是刈谷城的城主水野信元在夜间忽然发动了攻击,将派去监视的寺田安大夫及其麾下近千名和泉兵屠戮一空,并且公然投靠了武田家,拥众二千人,笼城自守。
据说此人放下狠话:“平手汎秀何其恶毒,居然要企图灭我水野氏满门!我虽力量衰微,却也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要在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对此,作为当事人的平手汎秀是完全说不出话来。
虽然水野信元独立性很强确实是个不安定因素,但这是织田、德川去头疼的事,我远在濑户内海,管你的破事干嘛?
——这话没法说出口啊……
派寺田安大夫过去监视,并不是因为此人特别值得信任或者特别能力出众,相反这家伙的能力和可靠程度都很一般,只是考虑大战在即,良才不够,捉襟见肘,才勉强放了上去。
按说一个和泉人一个三河人,隔着这么远,势必相互忌惮,理论上应该既不可能团结一致抗外敌,也不可能勾搭成奸一起倒戈的。
这样也就够了。
可不曾想,水野信元莫名其妙就误解了其中含义——或许是假装误解了其中含义——竟干脆倒向武田那一边了!
这刈谷城处在尾张、三河交界之处,是道路枢纽,通信和后勤的必经之地,自是万万不容有失。
倘若此时往后退却,坐视水野信元倒戈,则德川孤立无援,恐怕会在数日内求和。
德川如果称臣降伏,后面局势将会更加糜烂。
好在那城并无地利可依,也没有高质量的墙垣足凭。水野家说是有两千多部队,战力亦是十分平庸的。平手汎秀不及多想,立即下令,让诸将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就要围攻刈谷城。
乘着武田大军来之前,这颗钉子,最好是能拔下来。
值得庆幸的是,没让平手秀益和中村一氏的分队全力向前支援织田军,而是选择了自保为上的保守路线。
否则这下刈谷城的叛变打在七寸上,会更难受。
事情还不算完。
入夜之后,未及熟睡,平手汎秀在卧榻上被亲兵叫醒。
来者禀报说,有人乘着夜色,向营中射了一些系着书信的箭矢。
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以武田信玄的口吻,邀请平手汎秀共分天下的!
什么“织田乃冢中枯骨,明日黄花,不堪为伍。设鄙人取远江、三河、尾张诸地,刑部则纳近江、美浓于怀,共图霸业,岂不快哉。”
见此平手汎秀连连苦笑。
狡猾而又无节操但大老虎,攻心战用得倒是巧妙,虽然聪明人不会相信其中任何一个字,但世界上聪明人总是不如蠢人多的,而蠢人往往喜欢相信阴谋论……
外人倒是无妨,织田、德川两家的人如果信了这个说法,便有些麻烦。
不过最麻烦是,万一平手家的家臣们也觉得这个说法靠谱,那可就当真是难以处理。
但辩驳也全无意义,谣言从来不是靠讲道理可以消除的。还是尽早跟对方打一场狠的,用行动来表明态度,是最有说服力不过了。
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吩咐,又有情报送过来。
委派到熊野水军那里去监视的木下秀长,也送回来了不可不读的急报!
原来是船队入港,正在休整之时,九鬼嘉隆的一个堂弟,悄然拉拢了十几个的船大将,又勾结了部分的亲兵,发动了一场兵变!
这群野心家,先是杀向家主的居所,企图挟持九鬼嘉隆,逼迫倒戈,转仕甲斐。不过九鬼嘉隆十分机敏,听到风声不对,从窗边逃走,找到了忠于自己的水夫们。
接着,“叛军”眼看事不可为,便带着队伍,夺了几十艘船只,打算驾舟突围,到骏河去投靠武田信玄。而这时——根据木下秀长的汇报,九鬼嘉隆表现得十分犹疑和暧昧,对这种分裂团队的行为并未坚决打击,反而有些手下留情的味道。
幸而木下秀长在场。
他不仅以平手家代表人的身份,坚决要求九鬼嘉隆立即围追堵截,在追击之时更是身先士卒站在船头,冒着风浪和雨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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