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显贵在门扣上咚咚敲了几下,便有一个看门的奴仆打开了侧门。一看见萧显贵,那奴仆脸上顿时换了一张谄媚笑脸,大声说道:“老爷回来了!”那奴仆又朝院子里面喊了一声,接着,便听到庭院里此起彼伏响起了“老爷回来了”的叫声。没多久,只听到吱呀一声,门楼的正门就被打开了。
萧显贵看着那打开的大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说道:“我这可是活着回来了!”
第五十章 月港()
感叹了好久,萧显贵才回过神来,带着众人走了进去。才刚刚绕过影壁,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就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撞进了萧显贵的怀里。
“爹爹回来啦!”
萧显贵看到怀里的女孩,高兴地合不拢嘴,一把将女孩抱了起来,捧在了怀里。女孩一双手拢着萧显贵的脖子,爹爹叫个不停。萧显贵从怀里一摸,摸出一个琥珀手环给女孩带上,那女孩笑得更响,紧紧抱着萧显贵不放。
半响,又有一大家子,五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奴仆,浩浩荡荡二、三十人。见了萧显贵,这些家眷们高兴的高兴,激动的激动。
“老爷回来了!”
“老爷平安回来了!”
萧显贵在海上九死一生,险险度过劫难。遇到陈盛宁的人时候,被李旦拒绝买旗时候,被杨得功拒绝合船时候,他都以为自己过不去了,谁知道最后居然大获全胜。如今侥幸回家,萧显贵心情大好。他被家人围绕,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把目梢带着的礼物交给家人,和家人亲热一阵之后,萧显贵便为李图介绍,说这是大房,这是二房,这是三房。这是大公子,这是二公子,这是小女儿。一大堆人物,李图一个名字也记不住。
如今李图已经是船正了,是萧显贵地位最高的手下。萧显贵把家人也介绍给李图,是格外看得起李图的意思。
众人在正堂坐下,便有人递上茶水。李图坐在花梨木椅子上,和那自称是童生的萧大公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这萧家的两个儿子都是读书人。大儿子二十岁了,考取了个童生。他虽然还没有中秀才,说起话来也是之乎者也,让李图心里好笑。不过这萧大公子倒是没有轻视李图这个白丁的意思,让李图生出些好感。
萧显贵和小儿子和小女儿说着那海上的事情,说着说着,就说道了陈盛宁拦路打劫的情景。萧显贵绘声绘色地和儿女们说着:“那陈盛宁有一百人不到,个个凶神恶煞拿着刀剑,划着桨就往爹爹的船上冲过来。”萧显贵双手比划成火绳枪模样,口中“啪”地喊了一声,和儿女们说道:“但爹爹一枪过去,就把那大海贼陈盛宁给打死了!”
说完这句话,萧显贵的一对儿女却是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半响,萧显贵的二儿子才说道:“爹,跑海做买卖竟是这么危险的么?前几年,不是都没有遇上海贼么?怎么今年这么危险的?”
萧显贵的小女儿抱住萧显贵,喃喃说道:“爹爹你别出海了,我害怕!”
萧显贵脸上一怔,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无语哽咽。半天,他才说道:“不怕,不怕,爹爹再出一次海,明年赚够了银子,爹爹就收手不干了。”
一直聊到晚饭时候,众人在二堂吃了一顿,便分房睡下了。
在家里待了八天,萧显贵每日和家人玩耍,倒是过了几天舒服日子,日日眉开眼笑的。第九天一早,萧显贵的家人们就备好了两辆马车,送五人去海澄县月港。
萧显贵离家时候,恋恋不舍,站在门口和两个儿子说了好久。等到和小女儿说话时候,小女孩抓着爹爹的袖子,哭了出来。萧显贵的家眷们都骂小女儿,说小孩哭泣大大的不吉利,小女孩才吓得不敢再哭。
李图拿眼睛看萧显贵,只觉得他这离家时候脸色发白,不像是去跑海做买卖,倒像是上刑场似的。
又抱了小女儿一次,萧显贵这才作罢,招呼众人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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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港是漳州府海澄县县治所在,更是大明朝唯一合法的国际贸易港口,被誉为天子南库。
明初,月港本是漳州府的荒野之地,附近没有县城。但因为地方偏僻远离官府,逐渐发展成为走私贸易港口。在明景泰四年,月港海外贸易已经兴起。至成化、弘治年间,月港已是“风回帆转,实贿填舟巨贾竟鹜争持”的“小苏杭”了。
隆庆元年,明朝政府正式取消海禁,随即开放漳州月港为对外通商口岸,“准贩东西洋”。明廷又在月港设立海澄县,县治就在月港。到了天启年间,月港已经发展成东亚的第一大贸易港。
李图和萧显贵乘了半天的马车,从南门“扬威门”进入了月港。
进入月港,李图跳下马车,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繁华的港口城市。一眼看过去,只见城镇里那屋顶连着屋顶,看不到尽头。城镇里到处都是商馆酒肆客栈,各自高挂着招牌,花花绿绿的。各家小二站在道路上招呼生意,吆喝声此起彼伏,连成一串。各家商馆里各种商品,应有尽有。
几条贸易街上,着装体面的商人们带着仆从四处巡走,熙熙攘攘。整个城市里,起码有十万人口。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都市了。
码头上停着三、四十艘船。码头上搬货的交易的人忙得热火朝天,人声鼎沸。此时正是四月,跑南洋的船都开走了,跑东洋的船则都停在港里采购货物。所以港里大多是中型福船,大多都和载兴号差不多大小。不过李图也看到有两条广船,比李图的新月号要大一些。
萧显贵轻车熟路,带领众人走进了城西的一家商馆。
商馆里有几个客人,但掌柜的一看到萧显贵,立刻丢了客人迎了上来:“哪阵风把萧大财主吹来了!”
萧显贵开门见山说道:“掌柜的别来无恙,今日我来买些生丝。”
那掌柜闻言大喜,说道:“这就巧了,我上个月刚进了二十担赣州白生丝。萧大财主稍坐,我这就去取样品来给你看。”
众人在椅子上坐下,便有人端上茶水来。半晌,那掌柜的从后面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三把生丝样品:“萧公你看,这便是今年进的赣州白生丝。”
萧显贵接过生丝,在手上摩梭了一阵,把其中一把递给了李图。李图摸了摸,只觉得白花花的丝绸很丝滑,却不知道怎么辨别好坏。
萧显贵举起手上的生丝,对李图说道:“这分辨好丝差丝,全靠三步,便是看、摸、辨。第一要看,看这生丝是否光泽好,光洁匀整;其次要摸,若是丰满柔滑,爽挺有弹性,牢度大,才算好丝。第三要辨,要放在光亮处仔细分辨,若是好丝,必是织纹清晰,吸色均匀,没有色斑。”
李图不知道萧显贵为什么要教自己分辨货品,但做贸易的,懂得分辨货物等级当然是必须的本事。他点了点头,努力记住萧显贵的话。
第五十一章 你来做舶主()
萧显贵一翻手上的样品,侃侃和李图说道:“有几样要诀,船正你要记得:若是生丝纤度偏差大,匀度低劣;又或者生丝丝条上的大、中糙节,织物便会浮丝,或亮经、亮纬;又或者丝条上有小型糙疵,染色后就会形成色斑;再者生丝微茸太多,织物就会产生白色的斑疵点;再者若是生丝抱合不良,缫丝过程中断头便多,织物就会产生疵点;最后若是生丝强力和伸长差,便会影响织物的坚牢度。”
“这些瑕疵,若是有了一件,便不是上品。若有了两件,便只能落了下品,不算好生丝。”
萧显贵侃侃而谈,李图努力的记,两人倒是一副师傅教徒弟的样子。
萧显贵搓了搓手上的生丝,问道:“船正你看,这些赣州白丝算什么品级!”
李图按萧显贵指导的办法,“看摸辨”了一通,试探着答道:“这一丛样品光泽晦暗,怕只能算中品。”
萧显贵哈哈大笑,拍了拍李图肩膀说道:“这丝确实是中品。但问题不在光泽上。这丝光泽还可以,是这丝匀度不好,纺织成丝绸后织物会出现条斑,所以落了中品。”
顿了顿,萧显贵沉声说道:“船正你可要仔细学了。明年从倭国回来,我就不再出海了,这两艘船我就交给你了。你若是不懂得分辨货品,如何跑海?”
听到这话,李图愣了愣,倒是没有反应过来。半响,他才问道:“如何交给我?”
萧显贵舔了舔嘴唇,斟酌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就是让你做舶主,管理船队。不过这船只的本钱、这修船的钱、这买货的钱、雇船工的钱,还是我出,你就负责管理。一年下来的利润,九成归我,一成归你!如何?”
李图想了想,缓缓问道:“舶主为何把船交给我?”
萧显贵摸着胡子,想了想,说道:“我看你诚实守信,是个实在的人,不会讹我银子。再来你有计谋,能打退海贼,是个人才,所以选你。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经过这一年的接触,萧显贵认定李图是个诚实守信的人,只有把船交给李图,萧显贵才放心。如果交给别人,碰上个稍有些奸猾狡诈之心的,就有可能和财副串通,做假账贪墨他的银子。更何况海上风大浪大海贼出没,其他人做舶主,也肯定没有李图那样的本事能打跑海贼。如果一船货被海贼抢走了,那便是血本无归。
把船队交给李图,是萧显贵继续这跑海生意的关键。他既害怕海上的风暴和海贼,不敢亲自出海,又想赚这通番贸易的暴利银子,不愿意停了生意,那李图,就成为他两全其美的关键。
看着李图的眼睛,萧显贵有些紧张地说道:“船正意下如何?”
李图想了想,说道:“容我考虑一下。”
见李图没有立即答应,萧显贵脸色有些发白,缓缓说道:“这是大事,船正慢慢考虑!”
把生丝样品还给掌柜,萧显贵便要带众人去下一家商馆。那掌柜的百般挽留,直说下个月还有一批上好生丝到货,也没能让萧显贵一行人停留。
到了下一家商馆,萧显贵又拿货物样品给李图看,教他如何分辨成色。那月港城内极大,商馆星罗棋布。一个下午,众人走了七、八家商馆,订下了三千两的货物,只能算略有斩获。但李图经萧显贵指点了半天,倒是学了不少生丝丝绸的知识,收获不浅。
寻了个体面的客栈落脚,接下来三天,萧显贵都带着众人在月港内采购货物。每到一处,萧显贵都细细和李图讲解行业规则,货物品次,一副栽培李图的模样。李图学得也快,三天后,虽然还不能分清丝绸的产地,但对于丝绸的品种,那些缎、绫、天鹅绒、青紬、光素什么的,李图已经能分辨出来了,生丝的品级,也能猜个大概。
如今萧显贵已经打点好县令和千户,在月港订了货物,直接派人来交钱取货送上船便可。只要把货物分批运输,不要太引人注意,地方官员就不会干预萧显贵的买卖。萧显贵耐心地教李图,一直在城中转了三天,才把新月号的货物全部订下。
新月号一船货物,萧显贵花了一万七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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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萧显贵采购完货物,李图回到前亭镇,就去张罗盖新房的事情。他找到魏总甲,在镇西边买了五亩旱地做宅基地。有事麻烦魏总甲,李图塞了二两银子给他,把魏总甲乐得眉开眼笑。买完地,李图便雇佣了十几个泥瓦匠人,建造一所全新的宅院。
宅院的事情有了眉目,李图又带上魏总甲和弟弟李通,去崔合家提亲。
明代定亲送聘礼,称为“下定”。李图准备了一套金银茶果等为聘礼:其中有白银一锭,金如意一只,取意“一定如意”,另有荔枝、龙眼、魁栗、蜜枣、香棱、龙凤喜饼,以示丰盈。聘礼里还有一包上等铁观音茶叶,俗称“茶礼”。茶苗不可移植,移而不复生,以茶为聘礼,体现的是夫妻“从一而终”的观念。
明末婚嫁风俗奢侈,像李图送出的聘礼,既是中产之家的常例,却又价值昂贵,足足花了白银五十两。如果是寻常人家,着实要为这婚嫁礼仪耗尽家财。如果不是李图走海赚了银子,哪里付得起这聘礼钱?
崔光治笑着接受了李图的聘礼,交换了婚书,又留李图一行人喝茶聊天。女方收了聘礼,李图和崔合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崔光治又和李图约好,等明年李图走海回来,就选个吉日完婚。
见李图来提亲,躲在后面偷听的崔合乐得眉开眼笑。
第五十二章 祭祀出错()
订好了货物,萧显贵就请来匠人修理船只。
新月号在战斗中受到了损伤,露台被炸弹炸得破破烂烂,需要修理。即便是载兴号,开了一年了,各处木料受潮发霉,也要更换木材进行修理。
萧显贵在漳浦县找来一个匠头,也就是匠人的头领,那匠人就去各村召集了二十多个手艺匠人,到山里购买木材,聚集到梅湾修理船只。匠人们带来各种工具绳缆木料,把两艘船拖到了岸上,把两艘船藏身的小海湾变成了一座修船厂。
李图没事,便找到那指挥的匠头,和他聊了起来。
“匠头,这修理一艘船,要多少银子?”
那匠头看了一眼李图,问道:“你是船上什么人?”
李图淡淡答道:“我是新月号的船正李图。”
那匠头听到这话,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大声说道:“原来是船正官,恕小的眼拙。”顿了顿,那匠头说道:“这要看船舶的破损情况,最后用料多少。这载兴号开了一年,修起来,要六、七百两。那新月号露台上的好多木材都要换,便要九百多两银子。”
看了看李图,那匠头又说:“这是修理船只。若是船正要造船,也可以找我。”
没想到这些匠人还会造船,李图好奇问道:“造一艘载兴号这么大的福船,要多少银子?”
冯友大声答道:“那要看船正想造怎样的船了!造载兴号这么大的船,大约要两千料木材,这些木料,有好有坏,还需要阴干,阴干的年份不同价格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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