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教一个宫女用自己常用的香来引诱朕吗?你就吃准了朕一定会喜欢?所以朕便来看看,朕是不是果然非皇后不可,而今一试,好像亦不尽然。”说完,抚平了袍子上的褶皱,淡淡道,“皇后总是把自己想的太过重要。”
上官露眉毛微抬,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太后安排了小宫女效仿她身上的香味借此邀宠。
李永邦望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又一次拂袖而去,他永远搞不懂,真的,搞不懂她的心思,她的喜怒哀乐,全都隐藏在一副秀致的皮囊下,连眼神都可以伪装。
人走后,永乐宫的大门又轰然阖上,像巨兽的嘴合拢,把一切吞没。
凝香今晚上夜,为了给皇帝腾了地方,适才特地跑到外头的廊下去站着,结果撞上了跟着皇帝进来的赵青雷,两人大眼瞪小眼,凝香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滚远点儿,赵青雷不为所动,木着脸,一副‘我要尽忠职守’的模样,凝香无奈,只得用肩膀死命的推搡他,赵青雷不敢和宫女有身体上的接触,不得已往旁边移了一步,凝香便趴在窗前偷听,里面发生的一切她都一清二楚。
眼下皇帝走了,凝香忙赶回来,嘴里骂骂咧咧道:“臭不要脸的小蹄子,竟然打着娘娘您的名号勾引陛下,看我改天不找机会扒了她的皮!”
上官露不置可否,只缓缓支起身子,方才蹬腿的时候不留神用了劲,扯到了脚伤,此刻她整个人松下来,就觉得双腿的筋一抽一抽的疼,她忍不桩嘶’了一声,伸手轻轻一摸,凝香见状,立刻上前为她按腿,赵青雷则是一个箭步跨进去,噗通一声跪下。
“赵副统领这是干什么?”上官露恻了他一眼。
凝香也道:“你进来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大半夜的,娘娘的寝宫岂是你能擅闯的?!你不要命不打紧,你的命又不值钱,传出去可是要坏了娘娘的清誉的,到时候我要你赵家陪葬。”边说着,边急急忙忙的用被子捂住上官露的腿。
赵青雷目不斜视,挺直背道:“主子娘娘对卑职的大恩大德,卑职没齿难忘。”
上官露懒洋洋道:“本宫对你有什么恩?值得你这般兴师动众的!”
旋即反应过来,曼声道:“哦,你说那根针啊?”上官露无所谓的耸耸肩,“左不过顺手罢了,赵副统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可娘娘为救卑职伤了凤体,卑职心中过意不去,寝食难安。”屋内一灯如豆,映出了赵青雷的一脸认真。
上官露道:“你当真不必为此内疚,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想法设法弄伤自己的腿,只是刚好有你这个契机,便借了你的东风。”说着,哂笑道,“你的利用价值还没有大到本宫会为了你非要出手相救的地步,不过你的能耐确实在本宫的意料之外——陛下盘库累的太后的父亲陆大人无法进出内宫,你那日不放他进来,完全是你的职责所在,根本没有过失。但是陆大人心胸狭窄,成心要跟你过不去,再加上之前又受了赵庶人的牵连,本宫若再不搭救你一把,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仕途尽毁?仅仅是仕途也就罢了,怕只怕陆家仗势欺人,你最后落得一个凄凉收场。其实本宫原以为按着赵统领的秉性,会就此消沉下去,谁知你竟懂得避开冯玉熙的锋芒,不与之正面交锋,隐忍和蛰伏了一段时间,说实话,本来有没有你,是无所谓的,但你真的做到令本宫刮目相看。念在你还算是个人才的份上,本宫才给你了这次机会。所以归根结底,是你自己帮了自己。懂吗?本宫这里只要有用的人。”
“是。”赵青雷不愧为武将,说话总是言简意赅。
凝香撇了撇嘴,让他赶紧退下,赵青雷起身道:“娘娘,卑职一直都在,娘娘若是有事,传唤卑职即可。”
上官露‘嗯’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凝香也开始埋头为她按揉双脚,舒展她的筋骨:“娘娘,好些了吗?”
“照我说,你要真想搭救他一把,和陛下说一声就完事了,没得对自己那么狠,奴婢看着也心疼,您怎么就下的去手呢!”
上官露淡淡道:“他不是喜欢看我跳舞吗?从此就叫他看不着。”
凝香感慨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恨,娘娘受了那么多委屈,恨是自然。可为了报复陛下,娘娘不惜以伤害自身为代价,奴婢觉得划不来。真的,娘娘,不如放下吧?奴婢一直以来劝娘娘和陛下和好不为别的,就是怕娘娘到头来引火烧身。正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是奴婢打击娘娘,就算娘娘您机关算尽,也没可能做到全身而退,毫发无伤的。”
上官露道:“是,你是懂,可你没有亲身经历过,你便不能体会,你只是身为一个旁观者,觉得我可怜。你以为我没有想过放下吗?然而哪有那么容易,世上的事若随随便便都可以拿起来就放下,便没有那么多爱恨嗔痴了。有情皆苦,有缘皆孽,我是渡不过我自己的心结了,只有放手一搏,愿别人可别像我这般执着吧。”
凝香再一次劝说无果,唯有强打起精神道:“看奴婢这张破嘴,什么引火烧身,奴婢自己掌嘴,娘娘您是凤凰,凤凰是浴火重生的。”
上官露知道她是安慰自己,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
第82章 应谶言()
勤政殿里,彩娥面对着墙角跪着,可怜兮兮。
福禄看着心里不落忍,拢着双手道:“你主子也是的,病急了乱投医,让你干这种事,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须知历来宫女子自荐枕席,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就算帝王前脚肯要了你,贪个一时高兴,回头也一定认定是一时糊涂,你呢,却是回不去了,得须从宫里最低级的妃嫔做起,然而再被想起来不知是何年何月。我知道你忠心,你主子让你做你没有不答应的,但你也该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何苦来哉!”
彩娥哽咽道:“福禄公公,我知道您是好人,宫里的人都说您最肯帮人,也最有门路,您知道我的事情,我一点不奇怪,也不想瞒您。的确是主子是让我这么干来着,您也许认为她自私,可我是她的奴才,她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得去,更何况,这次也不能全怨主子……”彩娥的声音越来越低,嗫嚅道,“因为我是自愿的。”
彩娥涨红了脸不敢看福禄道:“我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宫女嘛,下等人,可下等人也有七情六欲,我喜欢陛下,我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但我是真的喜欢陛下,并不是一味的想要攀龙附凤才答应了主子的要求。”彩娥吐了口气道,“我不但答应了,我还很高兴主子肯给机会让我这么干。您肯定觉得我傻,可我有什么法子?我大部分时候我就在值房里无所事事,每天只有一时半会儿能见着陛下,一见着他我就觉得我的精气神都来了,尽想讨他欢心,这是本能,我克制不了,一见不到他我就想的脑仁都疼,一整天打不起精神。”彩娥说着说着又开始哭,哭了一会儿,止住道,“我也知道我犯贱,这么样的送上门,不自爱,陛下唾弃我是应该的。”
福禄轻咳一声,彩娥见他良久没有回应,忐忑的回过头去,竟见到李永邦站在勤政殿的门槛那里,正抬腿要进来,她吓得一个瘫软,险些昏过去。她今夜已冒犯了陛下,刚才那番话那么大胆,陛下不是全听着了吧?
李永邦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只自顾自的进去,身上都是水,一路走,一路滴,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福禄向她使了个眼色道:“你这个司帐怎么当得!没见着陛下浑身湿透了嘛,赶紧张罗人替陛下洗漱啊……”
“啊?”彩娥愣愣的张大了眼睛,加上圆圆的苹果脸,愈加显得无辜。
须臾回过神来后,偷偷觑了皇帝一眼,不敢贸然行动,直到小太监们合力把浴盆送进了后面的澡间,李永邦站了起来,在福禄的一再催促下,彩娥才赶紧上前去,怯怯的替李永邦除去了湿哒哒的外衣。
男人精壮结实的胸膛露出来,彩娥的脸刷一下红了。
福禄见状,赶紧把一群太监都赶了出去,看似严厉的吩咐她道:“你好好服侍陛下,否则明天就罚你在墙角跪一天!”
彩娥弱弱道了声‘是’,不敢再胡思乱想,垂头规规矩矩的伺候李永邦沐浴。
他闭着眼,沉在木桶里,如老僧入定般,若不是睫毛偶尔还会动一下,胸膛起伏着,几乎以为是一尊雕像无疑。
卸掉了金冠,彩娥拿了栉巾轻轻擦拭他的肩膀,又仔细的分开他湿的黏起来的头发。
水汽蒸腾,四围一片烟雾弥漫,李永邦缓缓的睁开眼道:“你刚才说的那番话都是真的?”
彩娥的手一抖,吓得咬住下唇,半晌才‘嗯’了一声,哆哆嗦嗦道:“回陛下,是真的。”
“你说,喜欢一个人就想整天都看着她,一看见她精气神都来了,尽想讨她欢心,一看不见她就想的脑仁疼,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喜欢你,但就是克制不了,对吗?是本能!”
“是。”
“你还说这样送上门是犯贱,不自爱,活该被人唾弃,对吗?”
彩娥难过的道‘是’,果然她刚才说的话陛下都一字不落的听见了,现在还要来揭她的疮疤,她顿时眼里热泪滚滚,顺着两腮流了下来。
李永邦长叹一声道:“是啊。你一个姑娘都看的比我透彻,为什么要这么犯贱呢。”
彩娥猛的跪下来,痛哭道:“奴婢知道陛下瞧不上奴婢,但是陛下龙精虎猛,没得白白虚度了光阴呀,还憋坏了身子,无论如何,就请陛下赏了奴婢吧。任何后果,奴婢自愿承担。”
李永邦看着她无奈的一叹:“完不成任务,你主子会拿你怎么样?”
彩娥不知道他说什么,但尽可能的博同情是没错的。
李永邦的手原本搭在木桶上,转而搭在了彩娥的肩上:“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同病相怜。”
彩娥纳闷不解,完全不懂陛下在说什么,但不要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罢,她抬起头,迷蒙的双眼定定的看着他,一片氤氲水汽里,男人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翌日,从未央宫传出消息,司帐上的彩娥被封为依人,阖宫皆惊,纯嫔向裴令婉打听此事,裴令婉只是摇头。裕贵人和关婕妤也被蒙在鼓里,关婕妤道:“难怪陛下那么久不来后宫,敢情是在前头藏了一个。”裕贵人道:“算了,陛下既下旨册封了她,可见就是撂手了,再喜欢,她的福分也铁定到此为止。”关婕妤却还是一肚子气,扬言以后见了她非要好好的整治那狐媚子不可。唯独仪妃她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意料中事。”华妃亦不例外,似乎已经看开了。
人没多久就由福禄带着亲自送到了皇后那里,请皇后的旨,皇后本来打算一样是太后的人,兰林殿又那么大,彩娥和陆碧君住一起刚好。张德全也给彩娥道了喜,一并给她安排了三个丫头,阿菡,幼蝉,苓子,都是尚仪局刚出来的,办事麻利不用说,就是胆小,还没服侍过人,认生。
陆碧君嘴上是答应了皇后,暗地里其实很不悦,彩娥是什么东西?那是服侍陆燕的贱婢,见着她还得喊她一声‘小姐’‘小主’,才多久的功夫,就和她平起平坐?!谁能咽得下这口气!所以等彩娥她们到的时候,便故意把人拦在外头,陆碧君的丫鬟指着彩娥,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下贱婢子,好没有眼色,不知道此处是我们小主住的地方?竟也敢乱闯!速速报上名来,是哪个宫的,叫你家主子来把你领去,省的跟个野狗似的乱窜,没一点儿规矩。”
彩娥气的浑身发抖,阿菡上前道:“姑姑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小主和你们小主是一样的,都是依人。咱们小主是奉了皇后的旨意过来的,姑姑您怎么能随便赶人走呢,还指桑骂槐的,到底是谁没有规矩。”
“跟我谈规矩?”陆碧君在侍女的搀扶下从里屋慢悠悠踱出来,旋即一个侍女赶紧在门口摆了一张梅花交椅,陆碧君正对着大门坐下道:“这里我说了算,我可不认得什么依人,我只知道,哟,这不是太后跟前的丫鬟吗?什么时候竟冒充起主子来了?真论起来,既是太后的丫鬟,那便也是我的丫鬟,敢和我论辈分,论规矩?”
对门是披香殿,丽嫔和丫头们逛完了园子在插花,听见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实在看不下去,便走出来道:“今天陆妹妹好兴致啊,在宫门口调理人呢。”
陆碧君忙起身见礼,道:“嫔妾参见丽嫔娘娘。”
丽嫔‘嗤’的一声,眼角瞥向别处道:“本宫哪里敢当,陆依人好大的口气,这里是你做主,本宫不过是路过的,就看个热闹,可不敢多管闲事。”
陆碧君得意一笑,别说是她和太后一样姓陆,就是凭她现在跟着皇后,宫里也没谁敢给她上眼药。然而她还没得意多久,丽嫔便道:“但是论规矩,本宫在宫里呆的久了,不敢说十拿九稳,起码跟着陛下和主子娘娘,那是绝对分的清到底谁才敢在这宫里称呼自己为‘主子’,且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湘依人虽然和陆依人一样同为依人,不过她身上有陛下的封号,真计较起来,陆依人还当同她行礼才是,更何况她奉了皇后的旨意住进兰林殿,敢问陆依人你适才大呼小叫教训的究竟是哪个下人?”
陆碧君面上一阵尴尬,丽嫔不等她回答,便冷哼一声向彩娥道:“本宫一个人住披香殿说起来也很寂寞,湘依人若是不嫌弃的话,就等本宫去向皇后禀明,你过来披香殿与本宫同住何如?”
彩娥福身道:“谢丽嫔娘娘,只是如此一来,便有劳丽嫔娘娘了。还是由嫔妾去回了皇后主子吧,陆依人说的也没有错,嫔妾是宫女子出身,估摸着陆依人还没得了消息,所以才与嫔妾说道说道,叫丽嫔娘娘误会了。”
陆碧君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仗的不单单是家里的势,还在于彩娥这种卑躬屈膝的态度。
丽嫔落个自讨没趣,瓮声瓮气的道了声‘随你便’,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